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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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动，将军策马，战鼓无休息。刀戈所指浑为血，呼儿跃上陇头去。尽车马舆，易帜改旗。今夜不宁。
跑垮了多少千里马，熬坏了多少双眼，加急的军情如炽热的炭火一般霍霍相传，只为最后一人跪倒在那人面前呈告：“我军士卒骁勇，一夜攻下江下三郡。”
跑垮了多少千里马，熬坏了多少双眼，加急的军情如炽热的炭火一般霍霍相传，也只为最后一人跪倒在那人面前呈告：“我军士卒溃败，江下三郡一夜尽失。”
灯火浩渺，望不见的，是九重宫阙至高处莫测的情状。
腥风血雨，望不见的，是城门外土丘上驻马斜睨的风华正茂，城门上骨堆中滴血的英雄末路。
天是那么的冷呵！
城楼之上，旌旗残破，尸横遍野，那人浑身浴血，以剑指地，力竭一般喘着呼哧呼哧的粗气，一朵一朵，沾染着战场的血腥。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遥远的距离，从城楼上一直聚焦到远处山丘上已然几乎看不清样貌的一人一马身上。那人在滴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的。
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楚的军队，大部队已随着主帅撤离，剩下的只有他和自愿留下的老弱病残。他着实是一员名将，如蝼蚁同巨象角力，一个一个地倒下去，竟也拖下了北疆近乎一昼夜。城里的人大约走得只剩他一个了。
望夜空似漆，子时将至。
驻马之人冷然而笑。纵然武技绝世，独你一人又怎敌得过千军万马？
城楼之上，只要爬上了一个人，人流便如开闸的洪水，再抵挡不住了。长睫微掠，淡淡一扫，目光分外清明。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都是人，然而畏惧他在外的煞名，竟无一人敢贸然上前，纵然英雄末路。
他仰天长啸，乱发滴血，长剑直指山丘处，眉眼间竟有洒脱的笑意：
江下三郡，我不能随意送你，我战死了，你便可名正言顺地取下。
驻马之人眦目欲裂。
远远仿佛听到马嘶一声如撕心裂肺，不多久有人来报，楚将李隐自刎殉城，江下三郡尽归北疆所有。
殉城？那家伙武技登峰造极，即使重伤还能兀自密语传音——他明明可以离开江下，何苦搅入这一池的浑水……
……“我送你这么贵重的生辰礼物，你竟也狠心不回我一份？”
“我不会随便送出礼物，要是不够庄重，多失礼数！”……
子时已过，十一月去了，腊月来了——腊月一。
我并不要你死——你要你还在，无论在哪儿，都可以……
桓磬醒来的时候，又是一身冷汗。十几年了，时不时还能梦到李隐，但总是梦见他死去的样子——明明站得很远，在土丘上，驻马而立。已而那人模糊的只剩一个轮廓，却仿佛能清晰地看见他滴血的长发和傲然指向他的三尺青锋。
“江下三郡，我不能随意送你，我战死了，你便可名正言顺地取下。”
然而每每联想到他挥剑自刎，坠落城头的模样，总忍不住苦笑：“我从前就立志让你败在我手下的，不是吗？”
而后却只剩下一声长叹：“而你也确确实实死在了我的手上，不是吗？”
他总是忘不了他，少年相识，他如山一般让他仰望不到尽头。有人说，山不是让人仰望的，山是令人攀登，而后回身俯看的。
常常问自己，你究竟算不算做到了回身俯看的境界？打败了山，却没有该有的欣喜和成就。然而深思多年，终于恍然大悟——如果可以，他宁愿李隐未死。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正如同李隐死了，这世上便再没有一个李隐，能唤起他高山仰止的渴望，也再没有一个李隐，能牵绊起他年少时的梦。
那时，那人，饮马傍交河，笑如暖风：
“兀那赤子，你姓甚名谁？”
***
不知是不是阿瓦那快回来了，我有些睡不着，于是几乎醒了整夜。
将要天亮的时候，却下起了雨。
我起来的时候，素餐还在睡，我时而嘲笑那老猫贪睡，但也总是被她蜷起白胖的身躯窝在藤箩里的模样逗得满心柔软。
记得阿瓦那离家的时候说过，中秋的时候，他会回来。还记得他问我，想要什么物件拿来玩耍，我说，要松软的棉絮，给阿瓦那做冬衣——但是，我不给缝花的。
那个已至中年的男人，是将我如亲生女儿一般照顾着的。
我想，我应当拔些冠着水绿缨子的白萝卜，和着鲜嫩的菇子煮汤，熬上浓浓一碗，清肺舒体，最适合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阿瓦那，鲜得眉毛都能掉得下！
正找着装物什的器皿，忽想起素餐窝着身子使着的藤箩，细瞧着，那胖家伙仍眯着眼蜷着尾巴兀自睡得香甜。
素餐是越睡越懒的猫。我暗自点头：怪不得有个词叫做“懒猫”哩！
背着不知什么时候备下的竹器，抖落一身的困乏，漫山遍野地跑起来。山风却是青的，山色却是清的，我几乎认为我生来就活在这座山中，是山里一棵同它缠绕在一道的双生树，是山里一只静静窝在它深深怀抱中的獐子。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啊，自由起来，连耳畔的风声都是一首动人的歌。
刚下过雨的清晨，秋微湿。有鲜嫩的菇子，一颗一颗肥大地膨胀着，几乎能捏出水来；有我种下的白萝卜，大半截埋在土里，还有一小段婴儿臂似地握着水绿水绿仿佛飘着翠的缨子，令我垂涎几乎误以为自己是只纯种的兔子。
轻身的功夫，原本就该遣以逍遥山林，整日里奔命似的在街头巷尾尔虞我诈，充其量也不过是追人与被追，还似小孩子过家家。那种情状竟教此时的我无以言说。
不过最高兴的，还是坐在小石凳上，双手托腮，静静地观望着灶肚里温暖的火，听着釜中慢悠悠咕嘟咕嘟响起的水声，闻着渐渐飘出的氤氲香气，扳着指头数着数，等着阿瓦那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近。
那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
等待着，等待着，素餐醒了，我却睡了。
我没有做梦。
是被素餐大摇大摆地踩醒的。
我猛地弹起来，炉子里飘出烧焦的糊味。汤干了，锅里的东西早已烂成一团，黑乎乎地着在一道，像是穿烂了的皮带子。
阿瓦那从不失信于我，但现在，他还没回来。我有些着急，但并不担心——阿瓦那是有本事的人，而且，这里是他的家。
然而，我还是走了出去，走到擦黑的天空下，浓密的山林里，那条阿瓦那回家时常走的路。我只是想早一些看见他，然后问一问他：“我的阿瓦那，为什么这样晚才回来？我已然煮坏了一锅汤。”
鸟早已归巢过，山林静得仿佛能听到千里之外浣衣女子成群结队归家时的欢声笑语。树脱去了翠绿的颜色，是夜的双手静静搭住了树的肩。踏叶而行，我似乎能穿过树隙望见皎洁的月了。我想着是不是该回去，说不定阿瓦那和我走岔了路，早已到家中点起了灯，四下里寻找着我，连放盐的罐子都开了盖儿仔细检视了好几遍。
天黑了，但我还想再碰碰运气，说不准走着走着他就会从漆黑的树影子里走出来，然后惊喜地说：“阿澜，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或是宠溺地责备：“这么晚了走出这么远做什么？小心被野猫野狗叼了去！”
就再走一刻吧，一刻到了，我立刻回去家里看，用飞的！
我是真的又走了一刻，是真的能从树隙里看到月亮了。
然而，我仍不曾寻到阿瓦那，却看见了另一个人——十年以来除却阿瓦那和我自己所见的第一个人。
我确信，他看见我同样是惊讶的，但他完全没有时间回过神来询问我一些什么或是对我做一些什么。他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看见我，第二件是晕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