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子赋》水寞花间

4、003 死是一件美妙的事

　　蛰子想，原来时过境迁过后，被铭记的，总是那些美好。
　　你记得许多年前夏天烘热的大学教室里，所有人都在盯着讲台上挥汗如雨的教授，貌似聚精会神，其实拼命挺直的腰板早已油尽灯枯，不过一排排装模作样的行尸走肉而已。
　　讲台上的人一个转身，下边一半的人趴在桌子上。
　　你的视线落在坐在身边依然挣扎着眼皮做着笔记的男生。你看着那张中正的脸庞，夏日的光芒暖暖地照亮他的脸庞，水晶般的阳光颗粒窜动在他长而浓的睫毛上，那么好看，你嘴角向上弯了一个弧度，找到手机动了下手指：
　　给你我的右手，你要不要？
　　写字的男生右手边的白色物体想必是要来个鲤鱼打挺打破这寂静的下午，可马力不足，身体只轻微癫痫了两秒，就被男生抓在手中。
　　你看见男生的眼睛瞪得溜圆，回头紧张地盯着身边的你。突然，你感觉你的腰被一种活物缠绕上身，还没来得及回想，脸上被什么迅速地轻轻啄了下，然后右手被紧紧的握住了。
　　你的脸刷得红了，当时究竟有多少人窥见了那个迅捷的吻？他们是否也看见了爱神的翅膀一下下拍打着你的心，看见了你刹那间呼吸困难，全身几乎被什么电到，电流通便全身，你甚至感觉不到胸脯愈发激烈地起伏。这些他们看到了吗？
　　你不会忘记，不会忘记，那个美丽的下午。那他忘记了吗？
　　那一天，你答应了他的追求，虽然在别人眼里你们早已出双入对。
　　也只有你知道，那一天才是你恋情真正的开始，心动的感觉，像，像夏天的味道，带着爱神翅膀的剧烈颤抖。
　　你记得的：参加运动会每晚出去到操场陪练的他，在绿色的草地上等着你跑圈，每一次经过都挥手，每一次经过都要喊加油，每一次经过都有星星一样明亮的微笑。
　　你记得的：他从身上脱下T恤衫，宁可在夜风中光着膀子，“风萧萧兮易水寒”，也不愿让你在冰凉的地面坐下。
　　你记得的：生病时他眼神里的关切，还有夜夜守候在床边的累，他买来的各种小吃和水果，他讲的无厘头却颇有创意的小笑话，还有他的唇压过来的柔软触觉
　　……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么爱是什么？
　　只因为他说了句，我爱上了别人，你就完全信了。
　　你高傲的自尊就无法忍受了吧。
　　被你亲手养大的爱情啊，你曾经多么努力地去呵护它，爱抚它，喂养它，眼睁睁看着被人垃圾一样哐当一声扔在垃圾桶里，你愤怒了。
　　你从来不会让那个把你弄疼的人好受一定点。
　　死一般的决绝和冷酷，连你自己都错愕……拒绝回复短信，拒绝接听电话，你甚至都没有……没有看到他最后一面。
　　接到列车追尾的通知，你才知道思念竟比泪水更汹涌……
　　你疯子一般冲到家里，你们曾经的爱巢，你抚摸着他的气息，拼命拼命想留住什么。直到你在床脚发现鹿非的海豚形吊坠……
　　鹿非，鹿非，你最好的最信赖的知己好友！！！
　　为什么偏偏是鹿非呢？鹿非和方域从来就不是朋友，更不是男女朋友！
　　你就崩溃了，完全疯了，彻底疯了…..
　　你怀疑你们过去的一切，你的恨比爱来得更加凶猛暴戾，更加不可一世。
　　传来鹿非自杀的消息，是在这一切发生一个月过后。
　　一连串的打击，台风一般卷走了你所有的人生。你对这个杀人的消息麻木了。
　　是的，死了，都死了。
　　方域和鹿非的背叛成功杀死了你。车祸杀死了方域。愧疚杀死了鹿非。憎恨杀死了这一切。
　　此刻弹琴的人，呼吸的人，根本不是人。
　　“何苦一定非要回想那些东西不可。”猫说。
　　“谈不上回想，他们一直在那，我只是……一不小心,回头就看见了。”蛰子答道。
　　“死，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消失的那么彻底，谁也不给你商量余地。你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的样子，听不到他/她的声音，看不到他/她的成长，也听说不到他/她的任何新消息，他/她的生命永远不会发生什么故事了，也永远再和你没有什么交集。既然死掉了，还有什么可说嘛……”猫开始喋喋不休，端坐在地板上，两只爪子直立在胸前。
　　“生不是死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存在。”蛰子说。
　　“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再说话，不知道同一首曲子，她弹了多久，弹了多少遍。猫一直定定地坐卧在旁边听着。
　　蛰子终于擦擦泪水把猫柔软的小身体抱起来。
　　“你不喜欢林海的《永恒》吗？Klinda……”
　　洗漱好之后去母亲的房间发现她已经睡了。她就趴在母亲的床边，在黑暗中，安静地守着母亲。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此时此刻的自己难道不就是幸福的吗？她有一个温暖的家，父严母慈，像寻常人家孩子一样被呵护着长大。升学，毕业，找工作，嫁人，真的就像她预先设想的那样。
　　她做到了，守在爸妈的身边，她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更何况，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比自己的爸妈还重要了。
　　重新想起今天去公司找她问鹿非的男子，蛰子的手握紧母亲的手，眉头紧锁。不管怎么样，她不想再体会一次失去所爱的伤痛。
　　从今天开始，她是没有过去的人了。她不为过去而活，她要为了爱她的爸爸妈妈和她的丈夫而活，好好活。不管那位不速之客想怎么样，无论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她不会再让自己一只脚踏进过去的深渊。
　　下定决心之后身心都舒畅了很多，她轻手轻脚走出母亲的卧室去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