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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戚织织篇·鸳鸯锦 ...

  •   现下跟在窈歌身边的,自然就是这一位司命大人了。传说中,这位司命大人为人严谨,不苟言笑,终年居于酆都天子殿侧殿之中撰写生死簿,苦心孤诣,从不与人,咳,与鬼交谈。

      所以现在身边这个聒噪絮叨形状疯癫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命常年居于地府,面容苍白似雪,一双桃花眸潋滟流光,风情别样。听得窈歌说起地府传言,他弯了眉眼,又有些狐狸的狡猾模样。

      “谁说我终年呆在天子殿里的?地府这样无聊,还不得将人憋死。”司命悠悠摇着手中折扇,微掩住唇,轻笑道:“大多数时候,我都在凡间游历。反正地府无人敢走进天子殿去,我身在哪里也无人可知。”

      “那你的生死簿……”

      司命手中折扇一收,轻轻在手心里打了一下。

      “生死命定么,生,死,其余种种,原也不该是由天来定的,自然也不该由我来定。”司命还是笑,却莫名有些讽刺,道,“随凡人去吧,这样才有意思。”

      那时窈歌心里略微有些触动,头脑一热就应了司命要跟她一起来凡间的提议。

      原本是想,反正那劳什子生死簿也看不明白。再者,司命大人顶着窈歌杀人一般的目光将生死簿一翻到底也还是未能寻到“陆同尘”三字,在窈歌脸色黑沉到底之时,他却仍旧不怕死地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上仙,虽然不能确知陆同尘身在何处。但我可以带你去寻那些带有他气息的人,他们之中,总有一人会是他。”

      ……

      从地府来到凡间,从阴冷到暖热。阳光熨帖在肌肤上,灼灼似要突然迸出火花来,正是一日中日头最盛之时。

      窈歌跟着司命行了半日,不知究竟要往何处去,司命却突然停下来,折扇遥遥一指,眸中漾起浅浅笑意来。

      “喏,你看那里。”

      窈歌忙朝司命所指看去,而后咬牙道:“你的意思是……这就是陆同尘。”

      “不是说一定就是了,只是可能而已。怎么,上仙要放弃这个可能了么?”

      窈歌切齿:“可这分明是一个女子!”

      司命闲闲道:“托生女身也未必不可。不过……”司命看了窈歌神色,不经心道来:“我指的……并非是这妇人,而是她的丈夫。”

      窈歌的恢弘气势瞬时蔫了下来。

      半晌,黯然道:“丈夫?他竟然已经娶妻?”

      “凡人么,娶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上仙莫非还念着让他为你守身如玉不成?”

      窈歌恼羞成怒,抽出随身的匕首来:“司命你若再一派胡言,休怪我手中匕首非饮血不归。“

      司命耸耸肩,清咳了一声,正色道:“不知上仙可想听一听,这一个男子的生平际遇。难道你不曾好奇么,为何这女子孤身一人在这集市上贸布。妇人家出来抛头露面,那她的丈夫,此刻又在何处?”

      司命笑起来,依然是那般妖娆绝艳的笑,口齿间却分明带上了寒凉之意。

      “故事有些长。上仙,不如你为我煮一壶茶,我来细细讲给你听,如何?”

      ***************************************************************************

      女子唤作戚织织。

      出身农家,其貌不扬,却生就一双巧手,采桑织锦之名,冠绝四邻。而女子豆蔻之龄,纵使并非貌美,也总有几分好颜色的。

      而郑桓就是此时出现的。为了他即将出嫁的长姐,跋了山又涉了水,来到了戚织织面前,向她求一匹锦缎,要裁作一件嫁衣。

      戚织织自小生在乡野里,从未见过郑桓这样好看的男子。但爱美之心人人都是一般的,织织没忍住,趁他未察,偷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织织日夜端坐于织机前,双手磨出更厚的茧子来。只因为郑桓的一句:“烦劳姑娘,三日内织好这鸳鸯锦。”

      三日!只三日就要织好一匹可裁作嫁衣的鸳鸯锦!若是寻常,织织肯定不留情面将来人赶出去,这是何等异想天开的事情!

      可求她的人是郑桓,年轻的公子,用了那样恳切的语气。

      他称呼她为姑娘,不带任何嫌恶的,请求她帮帮忙。好像她并不是穷乡僻壤里生长出的一个粗鄙的村姑,而是哪家香闺里金娇玉贵的小姐。

      而从前的那些人,就算是来求她,眼里有意无意的,都难免会露出轻蔑的神色来。他们取锦时将银钱掷到她面前的倨傲之态,仿佛是在施舍乞儿一般,让她恨不能将那匹刚织好的锦缎裁成碎布。

      只是不能。她以此为生,除了织锦,戚织织别无所能。

      只有郑桓。

      他赶了长路来,应是累极了,见织织站着,他便也不肯承了织织父兄的盛情坐下。他身后自然有跟着来的家仆,随便哪一个来向织织说一声即可。可是他却走到她面前来,向一个乡下丫头屈身拱手,道一声“有劳”。

      织织看着他眉间的疲倦之色,心一软,咬咬牙就应了下来。

      就算明知为难,但总会有个人,让你宁愿为难自己千万般也要去拼力成全他。

      她看着郑桓如释重负的模样,不自觉也跟着扬了唇角。郑桓如愿,自然不吝赞美:“姑娘笑得极美,理当常笑。”

      织织羞赧,明知他不过是敷衍之语。这么些年来,她已经清楚,所有关于她容貌的赞誉皆不过是在有所求之时违心说出。一旦愿望达成,她就又成了蠢笨丑陋的了。

      一个人两样话,前后两副不同嘴脸,看得多了,戚织织自然不是笨到还会当真的人。

      只是这话是郑桓说的。

      是郑桓说的。于是织织心底里苦涩的海水漫过之后,却留下了欢喜的痕迹。

      而当时的戚织织只是收敛了笑容,别扭地偏过头去,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不想叫他看见,自己面颊上红霞烈烈的模样。多丑。

      戚织织后来听得郑桓说起,原来这样子的戚织织,才是最好看的。

      郑桓说,家中有事且先离去。但三日后,他会亲自来去取鸳鸯锦。

      那之后的三日,织织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织机前,不思饮食,不眠不休。父兄见了,止不住地夸她。郑桓出手大方,只要如期织好了这匹鸳鸯锦,给兄长取妻的聘礼就有了。说不得公子高兴了,还会给得更多。

      他们只关心将要到手的银钱,整日里乐滋滋地想着未来的日子,筹划着钱到手后该如何如何,一点也不关心,织织是不是累了,是否该让她歇一歇。织织年纪小些的时候,有一次受累得狠了,就偷懒趴在织机上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就挨了一顿打。

      除了一双手之外,全身上下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时好的。织织那一刻只恨不能失去双手。

      这双手是她所有幸与不幸的根源。

      面对命运的戏弄,她只能默然领受。没有了这双手,她便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的阿娘每日还记得来给她送一次饭。她的阿娘年轻时也是织锦绣花的好手,只是,苦苦熬了这些年,熬坏了眼。

      只有她知道,戚织织这一次的任劳任怨里,是心甘情愿的。

      织织从织机上取下那匹鸳鸯锦的时候,是第四日的凌晨。她打开门,锦缎流水一般淌在她的臂弯里。晨曦初现,天边寥落几颗星。

      戚织织低头,生茧的指腹轻轻在锦缎上抚过。丝线和花纹图案都是郑桓拿来的,织织看了许久,那是她看过最繁复美丽的花纹。

      而当这样一匹锦缎出现在眼前,织织再也忍不住。心里那种隐隐的渴盼迅速生根发芽,抽出了柔软的枝条,开出灼灼花朵。

      她指尖轻颤着,将锦缎展开,轻轻地,披在了肩上。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温和好看的眉眼来。那个人站在她身前,低下头来看她,笑着说:“织织,你笑起来很美。”

      如若不是那一阵突来的凉风,她的梦境或许还能再长久一些。

      她慌张地清醒过来,新一日的阳光映在她仓促睁开的眼里,明晃晃照出她的窘迫不安来。

      她猛地转身回房,大力关上了门。她倚在门背后,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点一点滑落,一直到瘫坐在地。

      她不言不语,将锦缎收好了,再拿在手中,远远伸展开了双臂去。

      低下头,枕在膝上,突然落了泪。

      兴许,是眼皮抵在了膝盖骨骼上,有些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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