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客》十九里霜落

4、肆

　　又是夕阳西下。天边的红霞妖艳，余光洒在汴梁城里的小道上，为两边店铺的大门镀上金光。小二心情愉悦地送走了一桌客人，哼着小曲儿扫了一眼店里头，见人不多，掌柜的都打起盹儿了，便窃喜着把碎银子偷偷揣到怀里。有些无聊地瞅了一眼外头，他见地上不知什么时候飘了些落叶，不知怎么地，心里一动，突然放弃了偷懒的机会，想去扫一扫，于是蹭了蹭肩上的白布，操起扫帚跳到了外面，唰唰唰地干起地来。

　　大扫帚哗哗哗地在地上划着，听着那刺啦刺啦的声音，小二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小二哥，一间上房。”

　　他第一次见白玉堂的时候，也是在扫地，也是把地扫得哗哗响。

　　现在回想起来，那倒不是一次很好的相遇。若是以前的他，定会不满这糟糕的初遇，可在现在的他看来那却是多么的幸运，而这，也是他和白玉堂最深的交往。

　　那一天，夕阳也是那么漂亮。小二扫地扫得无聊，便干着活儿和金华来的熟客聊起天来。

　　“郭老板，这次进了多少花绢啊。”

　　“不多不多，几百匹而已。”郭老板靠在门边笑呵呵地说。

　　“哟，这么多啊，那郭老板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再等两天吧，还有事儿没办完。”

　　“得嘞，您就放心住着，都是熟客了，我们做生意您还不放心？”

　　“那是那是。”

　　“嘿嘿，是，是，有什么事儿好说……哟，展大人好！巡街呀！”小二余光一撇，见展昭从旁边走过，立马扯着嗓子嚷了过去。

　　展昭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朝他笑了笑，点点头走了。

　　见他这样，小二不禁笑开了：“展大人就是和善，包大人虽然公正，却是严肃了些，没展大人亲民。”既然说到了展昭，小二便想起了白玉堂，虽然从未谋面，不过在这客栈里做活，人来人往人多口杂也听了不少，本就无聊，这下找着话说了，他也不顾什么隔墙有耳，便和郭老板议论开来：“江湖是非多呀，像展大人，以前是南侠的时候，多逍遥自在，一堆人慕名而去，巴结奉承，无限风光。一跟着包大人，那些人就变了，谁说不是人心难测呢？现在一堆人来挑他的事儿，连白玉堂都不服气了。你说五鼠有多大能耐？不就是人多气势大么？单挑谁能比得过南侠？白玉堂比展大人至少也得小个六七岁吧，他也真敢。

　　“包大人是好官儿，展大人跟着他又怎么碍着那些人的事儿了？你看看自展大人上位，做了多少好事儿？莫非负了那‘南侠’之名么？其他人也只是说说，哪像白玉堂真的找上门来呢？”他说在兴头上，竟一直没发现身旁站着一位年轻公子。

　　那人小二见过，他不久前才向自己要了一间上房，现在刚把东西放好走出来。见那人生得清俊秀美，一双漂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小二还以为他也认同自己的观点，高兴地一把丢了扫帚，拉了他过来，道：“这位公子，你也听了我的话，你却说说，这是个什么理儿！那‘御猫’，也只是一个名号而已，白玉堂这么大的人了，又何必较真？况且白玉堂怎会这么有信心赢呢？南侠的威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若输了，岂不是刚好落人口实？”

　　小二说得兴奋不已，拉着年轻公子比划了半天，却见对面的郭老板面色有些怪异，死盯着自己身旁的公子，想说什么，又犹豫着没开口。

　　“郭老板，怎么了？”小二疑惑地问道。

　　“我问你，你们都是那么想的？”那位公子突然开口，声音清越，却不那么愉快。

　　小二突然有些发愣，脑子空空的，就那么点了点头。

　　那人却甩开被他抓着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冷道：“我早该知道，他们怯懦，你们糊涂，世上之人就无一个……”他的话虽狠，却是断在一半，尽管如此，也是让小二不禁抖了抖身子，偷看一眼，见那人面露不屑，眸光却清冷无比，隐隐透着愤懑与无奈。

　　“你们都道锦毛鼠恶意寻事，又有谁知道江湖人劣行难改。展昭入朝为官我没意见，他的南侠之名跟我也无关，我只是不服那‘御猫’的名号，江湖人多事，五鼠本就树敌不少，他这样要五鼠脸面往哪儿搁？莫非要我们一辈子窝在陷空岛不敢出去不成？”

　　“我原本便有与南侠比试一番的意思，只是恰好赶上了这‘御猫’时候而已，若是南侠还在江湖，看有谁还敢多看两眼，多说几句！输赢是我等私事，何时轮得上你们这些外人插口，指手画脚？！我们想比就比，有真本事又何必躲躲藏藏？我白玉堂岂是这种胆怯软弱之人，受不得失败，要他让么？南侠与五鼠又无纠葛，不必顾及情面，他又有何难做？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我认了，但若不比一场，我是万万不会甘心的。”

　　小二听得一愣一愣，不知不觉已长大了嘴巴。等他回过神来，那公子早已离去。

　　“郭，郭老板，他是……”小二觉得嘴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是白玉堂。”郭老板目光有些呆滞，吞了口唾沫，神色已不复平静。

　　那是白玉堂……

　　白玉堂……

　　小二的眼睛缓缓睁大，嘴巴又合不上了。

　　这一天，小二在床上翻了好久才睡着，醒着的时候一直都在想着白玉堂的事儿。他那几句话好像回声儿似的在耳边回响，小二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记性可以这么好。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吧。可他还想问问白玉堂，如果输了，图什么呢？

　　不过，他终究不敢去问，而且，也没什么机会去问，白玉堂只住了两晚就走了，而且行踪诡异，他成天跑上跑下端茶送水竟然一次也没遇着。

　　莫非他在躲着自己？小二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连忙摇了摇头。白五爷会躲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店小二么？那些话语，他应该也是听多了吧。

　　可是，真的，图什么呢？

　　或许真像他说的一样，只是为争一口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