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客》十九里霜落

2、贰

　　尘土扬，白马快，繁花过眼，来回十几载，又得红梅出墙来，只道长鞭甩，流年不再。四年后的汴梁，阳光依然明媚，开封府内，已淡了那离人远去血染高楼的悲壮。石老爷子斜身歪在树下，酒顺着长袖淌了下来，眼一花，眼前错乱的身影，一恍如同当年。

　　“老爷子，来坛陈年的女贞陈绍。”

　　“没有没有！”

　　“没有？真没有？”

　　“没有没有！快走，小家伙，别烦我喝酒。”

　　“我不信，老爷子，您卖酒的，怎会没有？快拿出来罢！”

　　“没有就没有，小小年纪，恁纠缠？”

　　“那你卖我呗，我又不少你银子。”

　　石老爷子咂咂嘴，脑子晕晕的，却还惦记着自家的酒，一点都不松口。

　　不是他夸口，他这儿的酒全部都是佳品，女贞陈绍更是最正的味道，可花了他不少心思。那上好的黄酒兑上陈年老酒，浓香四溢，金红如琥珀，倒了还挂碗，可谓色香味俱全，怎能这么轻易让人家喝了去？就算自己是卖酒的也不行，不行！

　　“不卖，不卖，多少银子都不卖！”他有些得意，一张嘴便是满口酒香溢出，整个人更如泡在酒里一样，耳旁那不绝的声音，也似听不见了。

　　“老爷子？老爷子？您不是醉死过去了吧！老爷子？”

　　“叫什么叫！不卖就不卖，有也不卖，你能拿我怎么地！嗯？嗯？！”

　　没想，这话一出口，那人却大笑起来，清朗的笑声让石老爷子的酒气散了大半，少年漂亮的眉眼也依稀映了出来：“你不卖我，我不会偷么？”

　　“偷？你敢偷我的酒！谁敢？谁敢！”

　　少年笑得畅快，一双黑眸子里石老爷子的影子晃了两晃，又软软滑下。

　　“老爷子，你就卖给我吧，我也是最爱女贞陈绍的。”少年半蹲下来，随手扯了一片柳枝儿戳了戳老爷子的鼻子，“你却不许我喝，这是哪儿的天理？我又不是那等不识酒之人。”

　　石老爷子满脑子就听见那“识酒”二字了，“咕咚”一声一个仰身坐起来，差点没撞到树上。摸了摸脑袋，他瞪着少年道：“你也爱喝女贞陈绍？当真？小娃子莫骗我！”

　　少年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些许，甚是漂亮，老爷子瞧他两眼，低声嘀咕了两声，从鼻子喷了几口粗气：“那我便信你一次，以后不准再来讨了。”

　　少年笑而不语，眉眼间透着喜悦。

　　石老爷子心里还在盘算着自己亏了没有，眼前突然一晃，少年那清俊的脸便模糊不见了，再看，只见环儿挂着浅浅的笑，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

　　石老爷子猛地就跳了起来。

　　“老爷子，春娘要我来讨陈年的女贞陈绍。”环儿柔柔的声音传来，有些动听，就连那张本不是特别动人的青涩小脸，恍惚间也仿佛和那少年的眉目重合，变得耐看了。

　　“小子诶……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不，你不是那小子……”石老爷子打了一个酒嗝，朝前走了两步，费力地睁着眼，迷迷糊糊道，“你，你，你擦了胭脂，是，是个姑娘家。”石老爷子张着嘴啊了两声，又倒下去了。

　　“石老爷子？”环儿无奈，上前去拍了拍他，“老爷子，您的酒呢？”

　　“什么，什么酒？”

　　“陈年女贞陈绍。”

　　“没，没有，没有。”

　　“老爷子，白爷的祭日快到了。”

　　“啥？谁死了？哦，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说，我知道，整个汴梁的人都知道……别嗝——！”石老爷子咂咂嘴，“你告诉他，他要喝，自己来讨，你和春娘急个什么劲儿？……不，不给他，谁让他不回来……馋死他……”

　　看他又要睡过去，环儿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酒窖的钥匙，径直离开取酒去了，不再与他多说。等环儿抱着酒坛子回来时，石老爷子还躺在那儿呢，一动不动，若不是脸上还有酒水，还以为是个死人呢。

　　把钥匙别回他腰间，环儿踏着小碎步匆忙离开，很快便消失在巷尾。而这边，石老爷子还躺在树下，身旁侧着酒罐子，好酒流了一地，人也睡了过去。

　　酒醉不知家国恨。石老爷子这一醉，也不知何处是梦，何处是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