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天下第二》一方

3、天下第二的大侠

　　太子出使契丹，路经幽州，常年积雪直没至膝。天地连成全白，一线灰黑慢慢踟蹰前行，仿佛随时要被吞没踪影。
　　雪谷要吞掉一个太子，也不算什么。
　　脚下白茫茫翻起整齐长刃，埋伏着是杀人的阵。
　　随行亲兵寥寥，前后夹击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眼见坐骑后蹄踩在削壁边。
　　远远三十余骑全力奔近，比不上一点雪白迎空，长啸先行。围在太子马前举刀欲砍两人闷哼中倒地，后脑一蓬白雾炸开，看仔细是为两粒小小雪球击中。
　　来者何人？落魄了也有气度，太子拨转马头，白色身影踩个空，没奈何落回地上，摸摸难看小胡子。
　　连个潇洒亮相都不肯依，皇家人真小气。
　　磨一磨后槽牙，肉掌欺进银光交织中砰砰拍倒数人，意气风发：本大侠名号很多，太子自然不会知道，不如说一个最响亮的？
　　不才，功夫天下第二之名，正是在下。
　　少年将军慢一步，等亲卫摆开阵势层层护住两人，才不情不愿见驾。
　　就这样的人，要走了妹妹一颗心。
　　亏得将军神通，请到如此好手，有劳。太子淡淡，两看相厌藏不牢：他们仍年轻，不是合格政客。
　　此言差矣。百忙中腾出手来使劲摇，啧啧啧：本大侠的价钱，殷小将军是出不起的。
　　太子与将军就都恍然。
　　自古草莽多英雄。时局动荡，新皇暴戾，绝顶高手为苍生计挺身而出，也是应当。
　　不过风度翩翩大侠，无论如何算不得草莽之辈吧。
　　又错啦。等眼前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料理干净，风度翩翩大侠将手掌在衣摆上擦几擦：我是来还帐的。
　　谁叫她想要跳给你的舞，都被我先看过了呢。
　　江湖中人，恩怨分明，大侠很讲规矩。
　　千里迢迢送完麦家小姐，再千里迢迢赶赴荒山雪岭，时机拿捏分毫不差。
　　无垠荒野，最适合杀人灭口，换成我要下手，也一样选此处。
　　很好猜的嘛。大侠得意：我是不是很聪明？
　　可惜天妒英才，聪明反被聪明误。
　　十多丈外老头身材魁梧，手里布包沉甸甸提着，块头不小，圆且扁。眼珠子被长长眉毛挡去一半，杀气凛然。
　　一人独立，犹似千军。
　　啊呀，玩过头。
　　大侠捶胸顿足：太子殿下，你的宝剑看上去不错，马也不错。能不能借剑一用，再麻烦你有多快跑多快？
　　为什么？
　　大侠苦哈哈，垮着肩膀垮着脸向老头一指：这老家伙有很多名号，太子肯定是不知道的，除了最响亮的那个。
　　天下第一。
　　武功天下第一，兵器也是，可恨。
　　难道白白送双手去给他片巴片巴，再涮掉么？
　　宝剑捏在手中，不免信心大涨：镶金嵌玉的，一看就真值钱。不忘扭头恶狠狠向少年将军一瞪：许我的报酬，可不能赖！
　　到如今，要报酬何用，有钱无命。
　　一字一字串成线锋利拉过心口，极不舒服。老头慢吞吞解开布条，杀人无算乾坤挡通身赤红，配着声音比冰雪冷三分，宝剑衬作木棍子。
　　哪儿都不缺了绣花枕头。大侠挥着木棍子：有的人眉毛再长，有的事也未必懂。
　　好比老夫不懂有人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天下第一是寂寞的，偶尔并不介意打打嘴仗，何况对手是天下第二的大侠呢。
　　哈，哈，哈。长笑中刮起白毛风，眉眼口鼻连同小胡子都簌簌沾出晶莹。
　　众人只管伏在马背上，大致摸着方向努力奔逃。目不视物，听身后铮铮密集如雨，汇成一声长响，震散漫天碎雪。
　　木棍子断成很多截伏在雪地，再卖不起价钱。
　　捂着臂上长长血口子呲牙咧嘴：老头儿不懂的真多，就是以后高兴不成了，才要赶紧嘛。
　　再交手片刻，白色影子几乎全成血红。
　　也不知百晓生怎么排的英雄谱，天下第一和第二的差别竟这样大，坑人嘛不是！
　　好险好险避开乾坤挡横扫，躲了拦腰一斩之祸，狼狈跌坐于地。天寒地冻里，新添伤口血凝得快，真幸运。
　　喂，老头儿，有事问你。
　　怎么，终于认清大势，想要顺势而为了？
　　何为大势？
　　谁是皇帝，谁就是。
　　说得玄乎，也就是看好处罗。
　　不然呢？
　　那本大侠还是供个酒坛子做皇帝好了。
　　冥顽不灵。
　　哎哎等等等等，我还没问完。
　　问吧。
　　你可知当今天下第三姓甚名谁，是怎么个样子？
　　问这作甚？
　　看来是不知道，可惜了。
　　大侠受了伤，还是轻功无双的大侠。任凭肩胛骨给乾坤挡雷霆下击碎成数块，以十分流氓姿势抱住老头儿，忙里偷闲不忘吹开长眉毛仔细望上一望。
　　真是个帅老头儿，年轻时，一定骗过许多姑娘。
　　可惜了，你我都不知道未来的天下第一姓甚名谁，是怎么个样子。
　　绝壁就在一旁，凶险陡峭，被风如刀切割上万年。
　　惊呼，喝骂，惨叫。
　　最后身悬半空，才想起委屈：本大侠风华正茂，最后与个臭老头子死作一处不说，还要先被这臭老头子揍半死，浑身疼散架。
　　亏呐，真亏。
　　奈何奈何，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离开那天，自己是怎么跟小姐说的？
　　星星是应该围着月亮的，蝴蝶是应该流连花间的，稻子是应该结出米来的。
　　人却不同。
　　世上没有谁是应该喜欢谁的，只有想不想喜欢。
　　自在，快活，本心。人，才是人。
　　话真多，满满当当，把最后一句挤没了踪影。
　　唱着歌的小姐，跳着舞的小姐。坐在回廊下，脚尖偷偷伸进太阳影子里，一边绣着花一边漂漂亮亮笑的小姐。
　　你不知道，本大侠其实是很想喜欢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