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天下第二》一方

2、喝不醉的大侠

　　太子没有了父亲，自然伤心。
　　被皇后用匕首指着咽喉，他仍不肯叫她婶婶。
　　这样明显的阴谋，他连叔叔也没有了。
　　哪怕原本的母后，都不是他喜欢的称呼。
　　无能的人，总爱迁怒。
　　殷太常的幼女，他未来的妻，是最安全的发泄去处。
　　他摔坏她的面具，欢喜支离，笑容破碎。
　　竹海中，伶人馆，太子学艺，也是有面具的。带得久了，带在脸上，骨头里。
　　没人看她的舞。
　　他不准备懂她。
　　只有哥哥送她回小院子，着急安慰，匆匆走掉。少年将军是新贵，忙得很。
　　剩她一个，收了哭声。
　　委屈给谁看？
　　哭吧，我看着呐。
　　记忆里，这是小胡子同她说的第一句话。轻轻巧巧落到身旁，猛然想起半边包子脸正对着梨花带雨人儿，急忙左边转到右边，流里流气摸摸鼻子。
　　哪有专程叫人哭的。无可奈何，噗嗤给惹笑。
　　逗美丽的女孩子开心，善莫大焉。大侠做了好事，心满意足，蹦蹦跳跳走掉。
　　小姐到底忘记了继续伤心，提着木屐回房去，心情莫名好起来。
　　因为肿着脸的小胡子大侠自己，也是美丽的女孩子呀。
　　当然，一般女孩子是不会每天打架喝酒爬墙头的。
　　大侠也没有。
　　三天里，没有打架，没有乱爬墙头，只有数不尽的酒坛酒壶酒杯。
　　皇城卫家，善毒，善机关，可从没人提起过，他们同样擅酒。
　　大侠走出卫家时，舌头也麻掉。扶着墙勉强站直，经不得少年将军肩头一撞，摔个五体投地，半天爬不起身。
　　被麦府小姐捡回去的时候，一路上呼噜声不断，大有睡到地老天荒的势头。小胡子晃悠悠，好几回眼看要掉，偏偏又不肯掉下来。
　　直到被麦府下人扔到床上，麦小姐伸出纤纤玉指打算亲自宽衣解带，大侠才猛然睁开双目。
　　眼睛红得兔子似呜哇胡叫，捂着衣襟往里床乱滚，一副三贞九烈模样。嚎到一半，头上重重挨几下，消停了。
　　麦小姐气白了脸梢儿，不忘正事：昨个去太常府说起婚约之事，殷太常并没为难，与殷小将军的婚事已经作罢了。
　　刚出父孝少女鬓间白花尚在，清减，瘦弱，洞彻。
　　过身官员留下的孤家小姐，若非顾及先行提出悔婚有被指摘势利之嫌，太常府哪能苦苦忍到现在。
　　求之不得。
　　大侠也高兴得很：早看不顺眼那小子，适才还狠狠撞过本大侠，不跟了他最好。
　　不知情的见了，少不了以为一出痴心汉苦等心上人戏码。待到回心转意双宿双飞白头偕老，编出说书段子来，赢取热泪无数。
　　麦小姐大恨，再次祭出暴栗绝技。
　　婚事既已取消，她一介孤女，在皇城无亲无故留着没甚意思，隔几日就要动身回老家，族人多良善，并不担心欺压到头上。
　　太子回宫，乱象已显，不若趁早脱身。
　　麦大人年少及第，忠心为国，难得并不迂腐，却最终为奸佞所害。临死前托付相识不过三日的大侠，请求照拂孤女。
　　喝光人家三坛了翁酒的大侠吃人嘴短，一口答应，觅地住下。每天专为无赖泼皮抻骨舒筋，自此成为皇城一霸。
　　麦小姐十分愧疚：将这样的人困在一隅，是为难了。
　　大侠十分遗憾：花样百出的精致点心，是再吃不着了。
　　送佛都要送到西的，打定主意多吃一顿是一顿，乐颠乐颠下了床，先回客栈去。
　　临走临走，雁过拔毛也不妨，客栈老板藏在地窖最深处几个坛子，决计不能再放过！
　　麦小姐绞起帕子，咬起嘴唇皮儿伸手拦住：三年里，多谢你为我留在皇城。
　　大侠远远听见贴身小丫头活泼脚步声，闻见点心酥香味儿，骨头也跟着酥，笑眯眯：谢一半就好了。
　　之所以乐呵呵一呆三年，不全是为了一个麦小姐。
　　噼啪！
　　新皇登基，皇后册封，宫中大兴盛宴，也不知怎样精致吃用，只烟花炫耀升腾，照亮四下仅剩太平。
　　越富有越小气。皇家人不但小气，还很不讲理。
　　太子当庭献艺，极尽讽刺。新皇震怒，令其出使契丹。
　　名为出使，实则流放。
　　一贯不谙世事的太常府小姐，也是懂的。望着她一直一直喜欢的男子，说要与他同行的话。
　　鼓足生平勇气，得来皇后冷声吩咐鞭笞三十，连夜抬回府中。惯溺爱她的父亲哥哥，还得强颜欢笑端坐席上，琼浆是苦酒。满眼的文武大臣们，又几人食出滋味？
　　世上真正的富贵闲人，最难得。
　　如大侠这种手头宽裕，时间更宽裕的，格外的讨人嫌。
　　更要命的是，这小胡子长得还很漂亮。
　　是个会武功的人，难免都想将拳头放到某人脸上，狠狠揍一揍的。
　　大侠扛着大包袱，高高兴兴接下皇城最后一场架。
　　原来华山派这样有钱。
　　气势汹汹买光老板压窖底的彩头，下决心痛快一战。
　　过犹不及。
　　犯了酒瘾的大侠，功夫比平日里，是可以再高一点点的。
　　不多不少正七招。捏到两人长剑在手，作势要折。
　　华山规矩，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手下败将惨白脸，穴道封住不能动，眼睁睁见大侠改过主意，剑入鞘扛到肩上，趾高气昂走近。
　　啪啪啪，每人屁股来三下。
　　对手魂魄怄出窍，也偷偷先松口气。哪怕是更难堪的羞辱，没犯了本门规矩，就免了必要去死上一死。
　　所以我最喜欢讲规矩，大侠摸摸小胡子一脸欠揍样：最最喜欢的，当然是钻规矩空子罗。
　　大侠喜欢的东西还很多，包括落井下石。扛着大包袱和彩头吭哧吭哧脚底抹油：你俩仗着功夫欺负酒铺子老板的时候，没看见我就在旁边吧？报应了哈！报应了哈！
　　太子离宫，百官相送，礼数不敢缺。太常府小姐独自趴榻上起不得身，剩许多眼泪流不尽，烫着脸，看着天黑脸。
　　清凉先是熨帖拂过背脊，缓下伤口火辣，再慢慢伸到脸上擦拭，等视线恢复清明，面前是一翘一翘难看小胡子。
　　喂，我要走啦。
　　装金疮药的玉瓶儿手里几抛几抛，伸出两根指头稳稳当当夹住，浑身酒香老气横秋：女孩子家哭多了，会变丑的。
　　小姐听话的收声：你要去哪儿？
　　右手捏着个小布袋子敲敲下巴：不管去哪儿，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没区别。
　　没心没肺说得小姐眼圈儿一红，急忙圆场：所以才来好好跟你道别的嘛。哎呀，可惜有人见不得风受不得凉，今晚星星又多又亮，漂亮得不行，也不能直接掀了你家屋顶给你观赏呐。
　　真是没法子。话里话外遗憾万分：你出不去，本大侠只好叫它们进来陪你啰。
　　手上一松，布袋口里小东西争先恐后钻出来，一闪一闪带着好看的光。
　　大侠是千杯不醉的，大侠是功夫杠杠的，大侠是会捉星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