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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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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的生活都在重复,人静下来,就容易回忆过去。苏韵芝时常会想起那一个黄梅季,她第一次见到李景行。时间过得太快,她快要忘记他的模样。
早晨起来,丫鬟准备好了早饭。苏韵芝坐在桌边,端起粥,喝了一口。皮蛋瘦肉粥,似乎有些过咸,苏韵芝喝了两口便放下了,觉得嘴里有一股怪味。
新来的丫鬟,苏韵芝不认识,亦不想使唤她。自己起身去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干,依旧觉得不太舒服。她扶着墙,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才喘了几口气,便呕了出来。下意识地用手一接,低头看时,满手是血。她害怕起来,唤了几声,却没有人来。
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看不到一个人影。苏韵芝隐隐约约觉察到自己可能被人下毒,而这些秦家派来的丫鬟婆子很有可能就是下毒的人。她索性不再叫人,咬着牙,忍着疼痛,努力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想要推开大门,却发现门被反锁着。她渐渐失去力气,靠着门,瘫倒下来。咳嗽了几声,又呕上血来,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敲着门,希望外面能有人听见。
“有人在家吗?”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苏韵芝顿时看到了希望,使出最大的劲,道:“救命……救救我……”
门被撞开,赵医生和玉雯见苏韵芝瘫倒在地,赶紧将她送往医院。
苏韵芝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见玉雯坐在病床边。玉雯见她醒来,便凑近她,问道:“现在感觉如何?”苏韵芝勉强笑了笑,道:“好多了。谢谢你,救了我。”玉雯叹道:“幸好赵医生今日与我一同去秦家,恰好听到两个丫鬟在旁窃窃私语,才知道你有危险。否则的话,再晚一会儿,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一行清泪滑落,苏韵芝抽泣着,觉得世界之大,竟无她安身之处。玉雯用丝帕替她擦了泪,皱眉道:“我觉得,只要你在吴兴一天,铃木希子便不会放过你的。”苏韵芝哭了一会儿,渐渐平息下来。她仰躺着,想了一会儿,拉住玉雯的手,问道:“你现在还与康容止有联系吗?”
玉雯看了看病房的门,见没有人,便压低声音,问道:“你有什么事需要联系康将军?”苏韵芝轻声道:“我在吴兴是呆不下去了,我想去北方找李景行。”玉雯听了这话,皱眉想了想,道:“我可以替你去问一问。此事并非儿戏,必须考虑周全,以免被铃木希子发觉。”
得知苏韵芝死讯时,铃木希子正在与几个日本人喝茶。探子在她耳边轻语,铃木希子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朝那探子望了一眼,一抿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回到秦家,见秦际平独自坐在那里发愣,一双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的痕迹。铃木希子笑了笑,将手提包仍在沙发上,道:“司令这是怎么了,红着眼睛扮兔子呢?”秦际平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她,道:“韵芝哪里碍着你了?你想做吴军司令夫人,她已经让给了你,你为何还不肯放过她?”铃木希子在沙发上坐下,架起二郎腿,道:“不是我不肯放过她,而是大日本皇军不能容忍她的存在。你以为我愿意当这什么狗屁夫人?要不是为了天皇陛下,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你们兄弟两个。”秦际平扭过头,不再搭理铃木希子。铃木希子冷笑一声,站起来,拿了手提包,又出去了。
医院的天平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有家属在哭泣,为死去的人守夜。有一间屋子则是冷冷清清,没有人前来吊唁。铃木希子踩着高跟鞋,笃笃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她来到那具尸体前,冷冷道:“把布掀起来,让我看看她的脸。”
白布被掀起,露出一张腐烂的脸。铃木希子皱起眉头,用手遮住了鼻子,道:“怎么会这样?她真的是苏韵芝吗?”一旁有人道:“她送过来的时候,脸上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不知是中了什么毒,竟然反应如此可怕。”铃木希子撇了撇嘴,隔着几步,又细细看了看那具尸体,摇头道:“罢了,我们回去吧。”
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黑夜之中,太湖边有一张小船,静悄悄的驶入湖水之中。水波轻轻地流淌着,划船的人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响声。船舱之中,蜷缩着一个人,裹着厚厚的棉衣,依旧不停地打着哆嗦。
“韵芝小姐,还觉得冷吗?”玉雯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苏韵芝披上。苏韵芝赶紧推让道:“我并不冷,只是有些害怕和紧张。”玉雯握住她的手,觉得这双手甚为冰冷,笑了笑,安慰道:“我们往偏僻的水道走,日本人是不会发现我们的。到底这里是江南,只有江南人才最熟悉自己的故乡。”苏韵芝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还怕……如果我真的到了蓟州……他会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
寒风夹着雪花,吹入船舱中,沾在她们的乌发之上。玉雯握着苏韵芝的手,笑道:“督军他一直惦记着你。就算他忘了你,还有我和康将军呢,你不再是孤身一人。”苏韵芝听到这话,心里一暖,眼泪涌了出来。幸好夜黑,玉雯看不清,苏韵芝赶紧用手抹去了。
沿着水道,一路往北。不敢上大路,生怕碰到吴军或是日本人。过了几日,食物开始紧缺。好在水中有鱼,捕上来,刮去鳞片,清理内脏,即可放入锅子里煮食。苏韵芝捧着碗,喝着热腾腾的鱼汤,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朱儿惨死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喝了几口,又咳嗽了起来。
虽是过了正月,可天气依旧很冷。这似乎是最冷的一年,坐在船上,望着岸上枯萎的草木,黄褐色的一片,没有生机。柳树的枝条光秃秃的,有气无力地垂着。阳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苏韵芝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呆呆地望着天空。
行了几日,终于出了吴军的地界。玉雯带着苏韵芝上岸,买了两张去蓟州的火车票。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各色各样的人。苏韵芝穿着暗灰色的棉衣,用围巾裹着头,仿佛是一个农村妇女。火车进站的时候,人们开始激动起来,纷纷往前挤着。玉雯拉着苏韵芝,被人流往前推耸着,好不容易才上了火车。
当火车开动的时候,苏韵芝趴在窗边往外看。景物往后倒退着,速度逐渐加快。她曾经想过很多次,离开吴兴,去北方。而这次,她是真的要到北方去了。
蓟州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天是昏黄的,不似江南那般蔚蓝。出了火车站,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浑浊的味道,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苏韵芝好奇地四下观望着,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玉雯叫了一辆黄包车,招手唤苏韵芝过去。
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梧桐树,这树也与江南的不同,更显得魁梧。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束。玉雯指着一旁的高墙,告诉苏韵芝,这原先是某个晚清王爷的府宅。
她们来到一幢象牙白的西式楼房外。玉雯按了按门铃,一个门卫走出来,问了问,反身回去通报。苏韵芝立在门外,望着那幢小楼,问玉雯:“这是哪儿?”玉雯笑了笑,道:“一会儿你就会知道的。”
“哟,这不是苏家二小姐么?好久不见,又变漂亮了。”康容止笑着走出来,他穿着白色的西装,与平日戎装的模样不同,更像是一个奶油小生。玉雯朝他扬了扬头,道:“我们千里迢迢地投奔来,可不是为了听你的讥讽。有什么好吃的,快备上来,坐了几天火车,肚子里的油水都没了。”
康容止命人备了一桌饭菜。玉雯端起碗,大口地吃了起来。苏韵芝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只觉得胸口发闷,根本吃不下。康容止坐在一旁,见了,笑道:“鄙人请的厨子太差劲,做得饭菜不合苏二小姐的胃口啊。”苏韵芝忙道:“不是这样的。这些菜都做得很精致,只是我有点水土不服,不太有胃口。”康容止挤了挤眼睛,笑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心里有事呢?”
玉雯用筷子敲了康容止一下,道:“别欺负人家女孩子。我来之前不是跟你通过电话么,你应该明白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康容止抱着胳膊,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道:“我不过是很久都没有见到苏二小姐,想跟她套套近乎罢了,你何必要打我呢。”说着,又朝苏韵芝眨了眨眼睛,笑道:“苏二小姐这次来,不是为了找我吧?”
苏韵芝红了脸,低下头,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饭粒。康容止依旧笑着,道:“苏二小姐若是不说,我怎么知道该如何帮你?”苏韵芝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我来蓟州,是为了……为了找……李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