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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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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际明大步上前,挥手便给了那小兵一记耳光。将战况贸然地在众人面前嚷出来,的确是犯了忌。秦际明大怒,脸都变了形,拔出枪,对准小兵的脑袋。秦际平赶紧上前,拉住秦际明的胳膊,劝道:“他还小,不过是个孩子。”秦际明冷笑道:“还小?他是一名军人,就得以军法处置。”说罢,枪声响起,小兵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倒在地上。
苏韵芝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苏韶华在旁扶着她,轻声骂了一句:“秦际明这个混蛋。”
没有人敢出声,都看秦怀先的脸色。陈舜清压低声音,对苏韶华道:“你带韵芝先回去,陪着母亲。我在这里,一有消息便告诉你。”苏韶华点了点头,扶着苏韵芝,乘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地从一旁离开。
坐在汽车里,缓缓地从青石板路上开过。江南的黄梅季,空气湿漉漉的,令人喘不过气。苏韵芝扶着车窗,手微微颤抖着。她不知道那个小兵所谓的“败了”究竟是何等程度的败。吴军如今所在何处?父亲是否受伤?能否安然无恙地回来?
苏韶华在旁道:“爸爸身经百战,一次小小的失败,不至于走投无路,你无需太过担忧。”苏韵芝回转头来,看到苏韶华镇定的面容,心里安心了许多。
回到家,见仆人们面色凝重,便知家里也得知了吴军战败的消息。姐妹二人来到正厅,只见母亲苏夫人来回踱步,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却死死地捏着,可见是甚为紧张担忧。苏韶华唤了一声:“妈。”走上前去,搂住了苏夫人。
苏夫人原是强压着心里的不安与恐惧,见苏韶华回来,所以的情绪顿时聚拢成一股洪流淌泻出来。苏韶华见母亲落泪,赶紧掏出丝帕,替母亲拭泪,安慰道:“两军交战,胜败乃是常事。爸爸虽然一时抵不住,可说不准立即寻着了机会反攻敌军,大获全胜。妈妈陪着爸爸打了那么多仗,怎么反而不懂这个道理了呢。”苏夫人泣道:“我原是该习惯了他这样枪林弹雨的日子,可是你爸爸如今年纪大了,不比得从前……”
苏韵芝立在一旁,心里乱成了一团,亦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听母亲将了这样一句话,便戳中了她的泪点,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苏韶华瞥见了,便道:“妈妈已经够难受了,你还要招她哭?碧儿,快把二小姐扶进去休息,她身子弱。”
碧儿赶紧上前来,扶了苏韵芝,便往里面去。苏韵芝回到自己屋子里,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垂了一会儿泪。又觉得胸口一阵阵闷上来,便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天空是昏黄的,仿佛是浑浊的泥浆,地面上泛着潮,湿湿的一片。苏韵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羞愧。
母女三人坐在灯下吃晚饭。满满一桌的菜,却无人下筷。苏夫人端着碗,不住地叹气,喃喃道:“不知老头子在前线怎样了,可曾吃上热饭?”苏韵芝低下头,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粒,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滴在饭碗里。
忽然一只鸡腿夹在了苏韵芝的碗中,她抬头一看,见是苏韶华。苏韶华道:“你身子弱,多吃一点。手上的伤还痛不痛?”苏韵芝便把受伤的手藏在桌子下,摇头道:“不过是擦破了一点皮,不碍事的。”
电话铃声响起,饭厅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苏韶华赶紧起身,小跑着过去接了电话。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回来坐下,对苏夫人和苏韵芝道:“是舜清打过来的。司令派他带兵上前线。”苏夫人忙问:“那你爸爸呢?”苏韶华摇头道:“还没有消息。”苏夫人丢了筷子,又用丝帕拭泪。
因为战事吃紧,学校便也停了课。每日都是阴沉的天,地面泛潮,白墙上布着发霉的印记。不断地有消息传来,称吴军部队正在后退,按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蓟军很快便会打到吴兴。
苏夫人终日在自己的小佛堂诵经念佛,足不出户。苏韵芝因为身体弱,也便在家中待着。午觉起身,拿着一本书,坐在窗口翻看着。风吹过来,夹带些许的雨丝,拂在面上。她朝窗外看去,恰见秦际平撑着伞,送苏韶华回来。
秦际平一脸的慎重,仿佛手中端着千年奇珍,生怕一不小心便弄坏了。苏韵芝在楼上瞧见了,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她坐在一旁,看着苏韶华学骑车。苏韶华握着自行车的把手,歪歪扭扭地骑着,秦际平便跟着自行车后小跑着,生怕苏韶华会跌下来。这样的神情时常在秦际平的脸上出现,都是因为苏韶华的缘故。
苏韶华与秦际平告别,转身上了楼。苏韵芝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手中的书。苏韶华推门进来,问道:“在看书呢?”苏韵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苏韶华走近来,搬了张凳子坐在窗边,问道:“身体可好?”苏韵芝又点了点头,笑道:“我好些日子没犯病了,无需担心。”苏韶华拍了拍苏韵芝的头,道:“等犯了病,又不知该多难受了。”苏韵芝想了想,问道:“韶华,可有爸爸和舜清哥哥的消息?”苏韶华沉下了脸,摇了摇头,叹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但此次蓟军攻势太强,怕是挡不住,司令的意思是准备后撤了。”
“后撤?”苏韵芝心里一沉,“要撤到什么地方去?”苏韶华望着窗外的蒙蒙细雨,道:“放弃吴兴,继续往南。”苏韵芝道:“这不就是逃跑吗?”苏韶华苦笑道:“如果不逃跑,就得死。”苏韵芝垂头道:“可是我从小便生活在这里,我不想逃跑。”苏韶华淡淡道:“家在这里,有谁会想逃跑呢。可是李景行手段残酷,我们苏家又为司令效力多年。若蓟军来了,李景行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雨渐渐变大,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闷响。苏韶华站起身来,将窗关上,回过头来,对苏韵芝道:“我现在只盼着爸爸能够早日回来。他一日在前线,我便一日无法心安。”苏韵芝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那舜清哥哥呢?”苏韶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知为何,我觉得现在与他不联系的日子很轻松。与他在一起,会让我喘不过气来。”她见苏韵芝盯着自己看,便笑道:“你别瞎想。我只是不够喜欢他,而不是爱上了别人。”苏韵芝见她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便问道:“那际平呢?”苏韶华噗嗤一笑,道:“原来你是担心他。这你大可放心,我拿他当兄弟看待。我们几个从小一块儿长大,你还不明白吧?”苏韵芝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而战事愈加吃紧。苏韵芝虽是足不出户,但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消息。据说蓟军已经过江,直逼吴兴。不断地有部队撤下来,又有新的部队补上去。吴兴的街面上时常能够看到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伤兵,百姓们吓得不敢出门。苏夫人便让下人在门口设了棚子,发放馒头和稀粥,供伤兵充饥。
因苏夫人需在佛堂替丈夫和女婿念经诵佛,所以棚子里的一切事宜都交给苏韶华打理。苏韶华嫌旗袍碍事,便换了一身男装,立在桌前,替伤兵分发馒头。苏韵芝想要帮忙,但被苏韶华拦了下来,道:“你身子弱,若是再累着了,又会犯病。如今形势已经够乱了,你若是病了,可不是会更添乱。”苏韵芝无法,只得扶着碧儿回屋去。
苏韵芝走进门,又回过头去,瞥了苏韶华一眼。她将一头乌发拢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因忙碌,有几丝乌发掉落下来,垂在额旁,更显得柔美。而她穿着的男装则给她添了几分英气,凸显出她细致的腰身和瘦削的身材。碧儿在旁道:“大小姐虽然穿成这样,可还是很美。”苏韵芝点头笑道:“可不是么。韶华向来是最美的。”碧儿赶紧道:“二小姐也是极美的。你跟大小姐是孪生姐妹,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美。”苏韵芝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棚子里日夜不断人,随时替伤兵供给食物。苏韶华从白天忙到黑夜,只觉得伤兵数量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增多。待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从郊外传来了枪炮声,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街面上已经没有老百姓了,一种绝望的气氛笼罩着全城。时常有大车开过,运载着一车伤兵,或躺或站,脸色黝黑,面无表情。苏韶华将手头的活交给丫鬟朱儿,自己扶着一张长凳坐了。长时间的站立,使得她的腿有些发麻,她一边揉着腿,一边担忧。母亲年纪大了,妹妹身体虚弱,若是往南方退,不知道路途颠簸,能不能扛得住。如果真的要往南去,那便得抓紧时间整理行装,否则蓟军一旦攻城,那想走也走不了。可如今一旦走了,家里那么多下人,该如何安置他们?父亲和未婚夫身在前线,毫无音讯,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