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细雨熟黄梅》安芷汀

22、第二十二章

　　苏韵芝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大声地咳嗽起来。朱儿赶紧替她捶背，道：“夫人莫要着急，办法总会有的。”苏韵芝咳了几声，结果朱儿递来的雪梨川贝汤喝了一口，抬起头，望着秦际平，问道：“怎么办？”
　　秦际平搓着手，来回踱着步。朱儿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对苏韵芝道：“夫人若是身子骨撑得住，那立刻赶回家去，如何？”秦际平停下脚步，问道：“可是大嫂和铃木已经出发了，我们如何才能赶上她们？况且这府上尽是哥哥和日本人的眼线，若是被他们发觉我们溜出去，又该怎么办？”
　　朱儿想了想，道：“寻个借口，赶上她们的车，拦住他们。只是夫人如何出府，倒是个问题。”玉雯站在一旁道：“夫人可以换上我的衣服，装作护士混出去。”秦际平关切地望着苏韵芝，皱眉道：“这个法子兴许可行。只是我怕韵芝在病中，若是撑不住，就露陷了。”
　　苏韵芝咳了几声，点头道：“我能坚持住。就怕咳嗽止不住，被她们瞧出破绽。”赵医生从药箱里翻出一瓶药，递给苏韵芝道：“这个药吃了，能在短时间能缓解咳嗽的症状。只是副作用太大，对身体有一定的损伤。”
　　秦际平忙道：“韵芝你身体原本就不好，不能吃这个……”他话还未说完，便见苏韵芝就着雪梨川贝汤，将药丸服下。“唉……”秦际平摇头道，“都怪我不好，是我没有能力。”苏韵芝笑了笑，道：“没事的，我这些年来吃药都已经吃疲了，不会有事的。”

　　黄婉晴与铃木希子并肩坐在车里，闻到她身上飘来的幽香，心里一阵酸楚。她瞥过眼去，见铃木希子挺着身，端庄地坐在那里，身穿一套白色洋装，显得格外清纯可爱。黄婉晴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想着自己曾经也像她一样年轻过。
　　她十八岁就嫁给了秦际明。父亲做主的婚姻，她只要顺从就行了。她是认识秦际明的，司令的长子，吴军未来的继承人。她的性格不像她妹妹，天生就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只爱跟熟识的几个人交往。对于秦际明，她只是远远地瞥见几眼，从来都未曾交谈过。
　　新婚之夜，她的红盖头被揭下，他离她这么近，仿佛与她平日所见的那个他不太一样。她眨了眨眼睛，颤抖着对他道：“你好。”他笑了，她低下头，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结婚多年，一直都未曾怀上孩子。她偷偷地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没有任何问题。她又看了中医，配了中药，每日调理身体，可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她在心里暗暗的想，会不会是他的问题。虽然这么想着，却又不敢问他，只能一日又一日地忍下去。
　　她想着，说不定下一次就能怀上了。一次又一次，便那样过了好些年。秦怀先在世的时候，曾在玩笑中提起，为何她还未有身孕这件事。她面色绯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虽然没有婆婆，可秦怀先的那些个妾室都不是省油灯，讲出的话比刀子还尖。她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可又只能沉默。难道要去她们几个妾室去争执？她是将军的女儿，吴军的大少奶奶，不能自贬身份。
　　部队南下的时候，她二话不说，便跟着秦际明走。屋子里的金银首饰，她草草地拿了几件，大多都剩下了。丈夫是天，是她的全部，就算逃亡的路上再苦，再难，她都没有怨言。可是，那个日本女人闯入了她的生活。
　　虽说是回来了，可是一切都不同了。她原先盼望着的，一次又一次的希望，没有了。他开始还是会去她的屋，渐渐的，次数少了起来，到后来干脆就不再造访。她忍着，她怎能跟那个日本女人去抢丈夫，这不是自贬身价么。
　　她的妹妹总是说她，如此懦弱，连自己的丈夫都守不住。她沉默，她能怎么办，他是吴军司令，有多少女人都不过分。她端详自己的脸，在镜子中显得如此松弛，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弹性。
　　那个日本女人，她在暗处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她原本是爱吃中式的饭菜，但为了吸引他，都换成了西式的。玉斓堂的窗，她都换了，西式的玻璃，或许他会喜欢。又添置了洋装，买了西洋香水，都是为了他。可是，他似乎什么都未看见。
　　铃木希子朝着黄婉晴微微一笑，道：“夫人今日看起来格外漂亮。”黄婉晴笑了笑，道：“哪里漂亮了，还不是每天都一样。”铃木希子笑道：“昨天晚上司令跟我说起从前的事情，他说夫人刚嫁到秦家的时候，格外的天真懵懂，温柔贴心。”黄婉晴心里一酸，自己的丈夫，在别的女人面前回忆当年新婚时候的样子，偏偏还要说给她听。
　　一辆汽车从后面赶上来，速度极快，又猛然停在她们这辆车的前方。司机赶紧踩下刹车，把头探出车窗，大声骂道：“有病啊！”
　　忽然的刹车，惯性使得黄婉晴和铃木希子差点扑出去。黄婉晴的额头撞在前排座椅的背上，她揉着额头，一肚子火气。方才看着铃木希子如花似玉的脸，就已经让她窝火，找这个机会正好发作。她打开车门，走下去，才想发作，便见前面汽车上下来的人是秦际平。
　　一脸的愠色一下子收了回去，换上的是满满的笑意。黄婉晴用手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对秦际平笑道：“际平呀，你怎么来了？”秦际平朝着黄婉晴点头一笑，目光又瞥往铃木希子。铃木希子下了车，婷婷袅袅地站在那里，问秦际平道：“这么急急忙忙地找了来，该不会是司令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秦际平想了想，随即一笑，道：“倒不是司令让我来找你们，而是我有急事想要找司令。可是找了好些地方都找不到他，便想来问问嫂子和铃木小姐，知不知道他在哪里。”黄婉晴回头对铃木希子笑了笑，道：“我也好些日子未看见司令了。要找他呀，可得问铃木小姐。”
　　铃木希子低头一笑，娇小柔弱的模样，显得令人怜惜，她用手将一丝秀发拂到耳后，对秦际平笑道：“司令常去的，无非是那几个地方，怎么二少反倒是找不到他了呢？”秦际平讪讪笑道：“我也觉得奇怪。平时没事的时候，总能碰到他。今日有了急事，反倒是找不着他了。”铃木希子眨了眨眼，问道：“二少有什么要紧事？可否与我说说，若是我先遇到他，便替你对他说了。”
　　秦际平呵呵一笑，道：“这事可得保密。除了司令之外，我不能告诉任何人。”铃木希子笑了笑，道：“那好吧。既然是这么要紧的事，二少还是继续去找司令吧。我和夫人要去苏家看望韵芝小姐，就不陪二少了。”秦际平忙道：“你们要去苏家？要不我与你们一块儿去吧。”黄婉晴在旁笑道：“方才不是还说有急事找司令吗，怎么这会儿就要跟我们去苏家了？”秦际平挠着头，笑道：“韵芝是韶华的妹妹，再大再急的事，都比不上苏家的事呀。”
　　黄婉晴听了这话，鼻子一酸，别人的丈夫对妻子死心塌地，而她却只能独守空房。她用手揉了揉鼻子，眨了眨眼睛，笑道：“际平真是好丈夫，韶华实在是幸福。”
　　来到苏家，丫鬟引了进去。苏夫人原本在佛堂诵经，听说有客来访，便走了出来。黄婉晴与她寒暄了几句，又道：“我们听韶华说，韵芝在病中，便想着来看看她。”苏夫人点头道：“韵芝这孩子，从小就身子弱，三天两头地生病，我们早已经习惯了。夫人还亲自来看她，实在是惭愧得很。”黄婉晴笑道：“我们都已经是亲戚了，还说这样客气的话。”
　　苏夫人唤丫鬟上茶，又请黄婉晴等人坐下。铃木希子在旁道：“苏夫人客气了。我们这次来，专为看看韵芝小姐。茶就不喝了，我们看她一眼便回去了。”苏夫人怔怔道：“这怎么行呢，既然来了，起码得喝杯茶吧。”铃木希子朝黄婉晴一笑，道：“夫人，你觉得呢？”黄婉晴点头笑道：“对，铃木小姐说得对。苏夫人还跟我们客气什么，都是亲戚了。我们看看韵芝便回去了。”
　　苏夫人见拦不住，只得引着她们前去韵芝的屋子。几个人顺着木楼梯走上去，楼梯扶手上雕刻着精致的纹样，早已失去了光彩。秦际平跟在她们身后，望着楼下萧条的庭院，不免有些感慨。苏家的园子，他过去常来，去日本回来后，也来过好几次。如今这园子还是原来的园子，可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推门进去，便见苏韵芝躺在床上。黄婉晴走上前去，唤了一声：“韵芝。”苏韵芝的眼皮动了动，把头撇向一旁，又睡了。铃木希子立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挑了挑眉毛，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