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细雨熟黄梅》安芷汀

21、第二十一章

　　一股寒意从脊椎处直冲上来，苏韵芝的手微微颤抖。铃木希子抿嘴一笑，直直地盯着苏韵芝看着。苏韵芝挤出一丝微笑，道：“我仿佛听见有人唤着韵芝的名字，还当是她来了呢。”铃木希子的笑容甚为甜美，齐眉的刘海下，一双眼睛似是月牙。
　　秦际平握住苏韵芝的手，一股暖流涌入她的心中。铃木希子向前走了几步，来至苏韵芝的面前，笑道：“二少夫人，我只是想与你约定一个时间去看看韵芝小姐。”苏韵芝松了一口气，可看了看铃木希子的笑容，又心生疑惑。她点了点头，勉强笑道：“好，下次回家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上铃木小姐。”
　　“韶华还病着，若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回屋去了。”秦际平牵着苏韵芝的手，转身便走。苏韵芝依偎在他的身边，低着头，只顾往前走，不敢回头去看铃木希子，生怕她又想出什么新花样。
　　走过一个长长的回廊，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苏韵芝抬头望了秦际平一眼，轻声道：“际平，谢谢你。”秦际平松开她的手。在那一刹那，他觉得心痛，无论是对她们姐妹俩，还是对他自己。他又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屋子里弥漫着一个熏香味。苏韵芝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忙让朱儿开窗。一阵冷风吹来，她咳嗽起来，又不得不关了窗。香炉里的香已经灭了，亦不能责怪如萱，只能忍受了。
　　如萱给秦际平端上茶来，秦际平接了，喝了一口，叹息一声，对苏韵芝道：“我又出去寻了你姐姐一通，还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苏韵芝咳嗽了几声，轻声道：“方才铃木希子叫我的名字时，我以为彻底暴露了，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虽说她未当面戳穿我，可我总觉得她知道些什么。我怕这样的日子长久了，总有一日会被她戳穿的。”秦际平皱眉道：“我真不知道哥哥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今日听说他下令枪毙了方将军，还把宋将军一家关进了监狱，要是父亲在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苏韵芝认识他所说的方将军和宋将军，都是她父亲的老战友，为吴军立下赫赫战功。这样的元老，只凭秦际明的一个念头而获罪，遭受莫名的冤屈。当然，在秦际明的身后，有着铃木希子的影子。
　　秦际平见苏韵芝垂着头，一脸伤感的模样，便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安慰她道：“别丧气，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不会放弃寻找韶华。”

　　到了晚上，依旧是各自睡下。因吹风着了凉，苏韵芝翻来覆去的，咳个不停。她用手捂着胸口，咳得喘不过气，眼泪从眼角滑落。秦际平开了灯，倒了一杯热水，端至床边。他把她扶起，替她拍了拍背，柔声道：“喝口水试试，会不会好一些？”
　　苏韵芝喘了一口气，就着秦际平递来的水，喝了几口，又接着喘着气。秦际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似乎有些烧，我让如萱去请医生。”苏韵芝摇头道：“不用了，睡一觉便会好的，我已经习惯了。”秦际平又让她喝了几口水，扶着她躺下。他替她盖好被子，柔声道：“我就在这里，不舒服就唤我。”
　　苏韵芝点了点头。昏黄的灯光下，秦际平的脸显得更加瘦削。这几日他吃不好睡不着，心里想的都是苏韶华。原本便显得瘦的脸，更是凹陷下去，眼眶反倒是突了出来，乍看之下仿佛是一个病书生。
　　“际平。”苏韵芝的声音微弱，“谢谢你。”
　　秦际平拍了拍她的头，微笑道：“傻丫头，你是韶华的妹妹，就等于是我的妹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谢不谢的。”苏韵芝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她想着秦际平对苏韶华的好，感慨这世上的感情向来是不平等的。就如她对李景行，可以付出一切。如今她身陷秦家，躺在床上发着高烧，他在哪儿呢？
　　“际平。”苏韵芝擦去眼角的泪水，“你为什么喜欢韶华呢？”
　　秦际平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又道：“我与韶华从小相识，是在一起长大的，我都忘了是几岁开始喜欢上她。回想起来，仿佛从记事起，心里便有了一个她。我去日本，日日夜夜想着的，不是如何学习，而是她。好不容易盼到了头，可以回来了，她却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
　　“韶华她……知道你对她的情意吗？”苏韵芝问道。秦际平笑了笑，摇头道：“我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她原是别人的未婚妻，舜清死后，我更是开不了这个口。再后来……再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苏韵芝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又听得秦际平问她：“那你呢？为何会喜欢李景行这样的人？”苏韵芝涨红了脸，幸灯光昏暗，想着秦际平不会瞧见。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觉得他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坏人。”
　　“哦？是吗？”秦际平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李景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从小到大，无论是爸爸还是哥哥，亦或是吴军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说蓟军残暴。似乎我的存在，就是帮着父亲和哥哥打败蓟军。可是……我太弱了。”
　　苏韵芝望着秦际平，他瘦削的脸，他苍白的皮肤，他忧郁的眼眸，她觉得他跟她是相似的，他们都活在比自己强大的人的阴影之下，永远都是站在角落里的那一个人。她有些明白为何他会爱上苏韶华，那样明艳，那样光彩夺目的苏韶华。
　　而她呢？如今的她每一日都活在恐惧之中，她多么希望李景行能够向从前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救她，带她去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翌日醒来，依旧是咳嗽不止。朱儿替苏韵芝敷了冷毛巾，又替她擦身。秦际平唤来如萱，让她去请医生。如萱朝屋里张望一下，对秦际平道：“我听夫人咳了一整晚，二少必是没睡好吧。”秦际平揉着额头，没有多说，只命她去请医生。如萱讪讪地笑了笑，说了一句：“今天降温了，二少还需再添一件衣服，小心着凉。”说罢，便转身走了。
　　苏韵芝烧得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被说话声吵醒，睁开眼睛，见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床边，正在用听筒听她的前胸。他见她醒来，便摘下耳塞，微笑道：“夫人醒了？可曾觉得咳嗽好些了？”苏韵芝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又是一阵咳嗽，使她喘不过气来。
　　秦际平端了一个青瓷盅过来，用调羹舀了一勺川贝雪梨汤给她喝了，道：“这是赵医生，是我在日本留学时的旧相识，他的医术是极好的。”苏韵芝朝赵医生微笑了一下，道：“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有劳赵医生了。”
　　赵医生用罢听筒，摘了下来，交给一旁的女护士。那护士接过听筒，朝苏韵芝眨了眨眼。苏韵芝觉得她甚为眼熟，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还当自己是病糊涂了。赵医生站起来，走到外屋去写病历，秦际平跟着他走出去，问道：“她怎样了？”
　　苏韵芝躺在床上，又咳了一阵。那女护士走到床边，蹲了下来，凑近苏韵芝，轻声道：“韵芝小姐，我是玉雯，你还记得我吗？”苏韵芝端详着她的脸，一双杏眼，鼻子小巧尖挺，略微有几颗雀斑。她仔细想了想，记得那日救李景行时待过的小屋，那个穿绿格子旗袍的女子，依稀记得康容止称她为玉雯。
　　苏韵芝记了起来，茫然道：“你……你怎么？”玉雯的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韶华小姐没事，你放心。”苏韵芝听得苏韶华的名字，一颗心被提了起来，赶紧问道：“她在哪儿？”玉雯轻声道：“她往北方去了，康将军才见过她。她很好，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据说是刺杀铃木希子不成，被日本人追杀，不得不逃亡。”
　　秦际平和赵医生走回来，玉雯赶紧站到一旁，不再多说什么。赵医生弯下腰，对苏韵芝道：“夫人只是受了寒，只需休养几日便好，无需太过担忧。”苏韵芝微笑道：“谢谢医生。”她听到苏韶华安好的消息，总算是放心了些，心事一减，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病也仿佛好了两三成。
　　如萱探了探头，见秦际平在屋里，便小跑着进来，朝赵医生和玉雯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秦际平看她这副模样，便知她有话要说，又碍着外人，不敢说，便开口道：“赵医生是我的朋友，不必瞒他，你大可放心地说。”如萱略带歉意地朝着他们笑了笑，凑近秦际平的身边，开口道：“我看见司令夫人与铃木小姐一同出门了，听说是去苏家探望苏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