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细雨熟黄梅》安芷汀

15、第十五章

　　鲜血从苏韵芝的肩头渗出。
　　陈舜清上前一步，急道：“住手。康将军，有话好说。”康容止冷笑一声，道：“方才说没时间的，似乎是陈将军啊。”他用手指沾了沾苏韵芝肩头的鲜血，笑道：“血这种东西，想必陈将军与我一样，都已经司空见惯了。”陈舜清咬牙道：“韵芝是无辜的。对一个弱女子下手，想必康将军也于心不忍吧。”康容止扬了扬头，道：“我没空跟你啰嗦。我家督军，还是你家小姨子，请陈将军自己选择。”陈舜清低头想了想，点头道：“好，我去把李景行带出来。”
　　苏韵芝望着陈舜清的背影，不免有些内疚。他为了救她，甘冒风险，而她却为了李景行而欺骗他。康容止看了看苏韵芝的脸色，噗嗤一笑，道：“别内疚了，他为的不是你，而是你那个好姐姐。”苏韵芝抿了抿嘴，没有答话。康容止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一会儿记得把血袋取出来。”
　　陈舜清去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苏韵芝开始担忧，喃喃道：“若是他不回来，我们该怎么办？”康容止满不在乎地笑道：“他会回来的。”正说着，便见前边走来一行人，为首的那个正是陈舜清。苏韵芝望了康容止一眼，问道：“你怎么能肯定他会回来？”康容止扬了扬眉毛，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同陈舜清打了那么多场战役，次次都是我胜。”
　　陈舜清的身后跟着几个士兵，押着一个被麻布袋子套着头的人。他走至小汽车前，盯着康容止，道：“你要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快放了韵芝。”康容止笑着摇头道：“你不把那麻袋拿掉，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别人。”陈舜清咬牙道：“康将军，你不要得寸进尺。要知道我放走李景行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康容止打断他的话，道：“正是因为风险太大，所以我才要验一下货。”陈舜清想了想，道：“要不我们都做一个让步，我们同时放人，然后各自撤退，如何？”康容止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也行。”
　　陈舜清朝那些士兵使了眼色，他们便散开来，让套着麻袋的人自己摸索着上前。那人走了几步，忽然摘下了麻袋，迅速掏出一把枪，朝着康容止开枪。其余的士兵分散开来，包围了小汽车，并且拔出枪对准。康容止赶紧关了车门，命令简副官开车。
　　路被吴军士兵挡住，简副官一横心，脚踩油门，径直撞了过去。有士兵被撞到，摔在玻璃窗上，又滚落在地上。苏韵芝感觉到汽车颠簸了一下，仿佛从什么东西上面碾过。她不敢往坏处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汽车疾驶，冲出了小巷。士兵们对着车的后窗开了几枪，又被陈舜清阻止：“不要伤了苏小姐，她可是苏将军的女儿。”
　　陈舜清立在夜色中，看着汽车消逝在巷口，面色严峻。他叹息一声，带着士兵们往回走。秦际明出于信任，让他在这个秘密监狱看管李景行，若他放走李景行，定会性命不保。苏韵芝是他心上人的妹妹，他想要救她，可他却失败了。陈舜清想着该如何向苏韶华交待，他不忍心看到苏韶华紧锁的眉头，可当他走进那幢小楼时，他自己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楼里的士兵全都倒在地上，喉管处被割破，鲜血渗了出来。陈舜清一惊，大步跑上楼梯，可二楼哪有李景行的身影，只有几个死去的士兵。

　　苏韵芝坐在颠簸的汽车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朝车窗外望去，夜幕之中，白墙黑瓦静默地伫立。她心里焦急，问康容止道：“我们该怎么办？”康容止嘿嘿笑了两声，并不回答。她见他的脸颊上有鲜血渗出，又惊道：“你受伤了。”康容止用手背擦了擦脸，笑道：“擦伤而已，不碍事的。”
　　她觉得他是一个奇怪的人，终日带着诡异的笑容，不知道在为什么而高兴。她担心着李景行的安危，不免有些心烦意乱。等她回过神来，只见汽车正行驶在一条偏僻无人的小道上。她望了望窗外，只见杂草丛生，不见人烟。夜色之中，树影晃动，更是添了几分凄凉。她问康容止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康容止笑了笑，道：“稍安勿躁，马上就到了。”
　　远远的，只见一片沉寂的黑。汽车开近了，苏韵芝才发现是一片水。黑暗之中，寂静无声，它是如此庞然，却是如此沉寂。她知道那是太湖。尽管在太湖边的吴兴城里生活了十多年，她从未见过夜晚的太湖。
　　汽车在湖边停下。康容止下了车，靠在车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黑暗之中，火星一闪一闪，似是夜空中一颗孤零零的星。苏韵芝闻到烟味，咳嗽了几声。坐在司机座位上的简副官伸了一个懒腰，靠在座位上打哈欠。经过方才的那一轮枪战，苏韵芝觉得现在的这副宁静及其虚幻。她亦下了车，立在湖边。黑暗中，湖水拍打着堤岸，一浪一浪的，仿佛母亲的手摇晃着摇篮。她忽然觉得恐惧，仿佛那一片沉寂的黑随时会将她吞噬。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康容止咬着烟，嗤嗤地笑，道：“怕了吗？”苏韵芝抬头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康容止盯着她看了看，黑夜之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瘦弱。他不免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女孩如何吸引李景行冒着危险再次来到吴兴城。他与李景行并肩作战多年，自以为了解颇深。
　　一只恶虎怎会爱上一只白兔？康容止想起另一个女子对他说过的话，无奈地撇嘴一笑，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苏韵芝被风吹得发冷，用胳膊抱住自己。康容止看不过，脱下自己的外套替她披上。苏韵芝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陌生的，可却令她觉得心安。她打了个喷嚏，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抬头见远处的小路上有汽车的灯光。
　　康容止立在她的身边，笑道：“他来了。”苏韵芝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尽管她跟着康容止做了那么多事，为的都是李景行。可真正要与他再次见面了，她却紧张起来，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她问康容止：“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她的声音打着颤，康容止一听便听出来了。他觉得这个女孩还是有些惹人怜的，难怪李景行会对她上心，她那么弱，让人无法放心。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已经是嬉笑的，道：“无非是声东击西罢了。陈舜清那样的蠢蛋，用不着花太多心思，他自然会上钩的。”
　　汽车停在他们面前，李景行从车上走了下来。苏韵芝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李景行走到康容止身边，拍了拍康容止的肩。康容止嘻嘻一笑，道：“不用谢我，我心领了。”简副官从车里出来，朝李景行敬了一个军礼。李景行点了点头，道：“简副官，辛苦你了。”
　　太湖水无声地拍打着堤岸，黑暗寂静无边。李景行与苏韵芝并肩走着，瞥见苏韵芝披着的外套，不由得皱了皱眉。两人走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苏小姐，多谢。”苏韵芝红了脸，幸好夜黑瞧不见，她低头道：“都是康将军出的力，我不过是按照他的意思做罢了。”李景行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若是回去，秦际明必会为难你，不如你随我一同会蓟州。”苏韵芝没想到他会让她一起走，她略有惊讶，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立刻平静了下来。“谢谢督军。”苏韵芝勉强笑道，“我的父母和姐姐都在这里，我想我会与他们待在一起。吴兴是我的家，家在这里，我也在。”
　　李景行沉默着。苏韵芝立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简副官走上来，道：“督军，我们该走了。”李景行咬了咬牙，望了苏韵芝一眼，点了点头。他朝苏韵芝伸出手，道：“苏小姐，再见了。”苏韵芝一愣，随即伸出手与他相握。他的手是那么大，那么暖，她的手被他的手握着，显得格外的小。
　　送苏韵芝回家的，是玉雯家里见到的另几个人。苏韵芝坐在后排的座位上，心想蓟军在吴军的领地上不知还安插了多少眼线和奸细。她转过头，看着黑暗中的另一辆汽车的灯光。它渐渐远去，逐渐消失不见。她终于死心，回过头来，用手握住脸，无声地落下泪来。
　　她想，李景行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才进家门，便见碧儿急匆匆地跑上前来。碧儿的眼睛红肿着，似乎哭过，一把抱住苏韵芝，道：“二小姐，我和朱儿找了你好久，都快急死了。”苏韵芝被碧儿抱得太紧，都快喘不过气来。她见苏韶华从屋里走出来，赶紧低下头，生怕苏韶华看出什么。
　　苏韶华走到苏韵芝的面前，瞪着眼睛，厉声道：“你去哪儿了？”苏韵芝低着头，一声不吭。苏韶华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的肩头有血迹，着急道：“你受伤了？怎么有这么多血？”苏韵芝忙道：“这不是我的血，我并没有受伤。”苏韶华沉着脸道：“快说，你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跟李景行有关？你到底做了什么？”
　　苏韵芝咬着嘴唇，心想自己到底能够瞒苏韶华多久。就算她不说，陈舜清迟早也会把今晚的事告诉苏韶华。李景行逃走，这对于吴军来说并不是一件小事。
　　正当她心里矛盾之时，朱儿从屋子里出来，对苏韶华道：“大小姐，你的电话。”苏韶华瞪了苏韵芝一眼，对碧儿道：“好生看着二小姐，等我接完电话再来仔细问她。”
　　苏韶华进屋接了电话，许久都未出来。苏韵芝便扶着碧儿的手，往屋里走出。隔着玻璃窗，见苏韶华怔怔地坐在沙发上。电话听筒落在一旁，苏韶华顾不得管。她抬起头，见苏韵芝立在门口，便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抱住了她。
　　“韵芝。”苏韶华的眼泪落下来，滴在苏韵芝的脖子上，“舜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