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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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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从秦家的宅子前开过,透过车窗,看见秦家的宅子外搭着脚手架。苏韶华问道:“际平,你家是要整修吗?”秦际平无奈地一笑,道:“际明觉得房子被蓟军住过了,他难以忍受。原本打算拆了重建,我再三劝说,他才答应,只是把室内重新装修一边,再将室外的墙壁重新整修一遍。”苏韶华皱眉道:“如今在战时,能有充裕的钱做这些?”秦际平耸了耸肩,道:“我哥这个人,你是知道的。”
吴兴最著名的一家法国餐厅,大厨是一名法国人。吴军南下时,大厨跟了去。如今吴军重新占领吴兴,大厨才跟了回来。
选了靠窗的位置,三个人坐了下来。苏韵芝望着窗外的风景,夕阳将白墙染成红色,柳枝虽风微微摆荡,有行人三三两两地路过。
秦际平问苏韶华:“婚礼的事情准备得怎样?”苏韶华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母亲操办着,我也不太上心。”秦际平又问:“结了婚,还是住在现在的宅子里?”苏韶华点了点头,道:“爸爸身体不好,需要照顾。韵芝也是,我不能把她丢下。”说着,看了苏韵芝一眼,又笑道:“也该给韵芝留意夫婿的人选了。”
苏韵芝红了脸,轻声道:“我不想嫁人。”苏韶华笑道:“怎么能不嫁人呢?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姐妹俩正说着话,见黄婉晴和黄婉如二人从门口进来。秦际平起身与她们打招呼,问道:“要不要一起坐?”黄婉如赶紧笑道:“好啊。”黄婉晴望了苏家姐妹一眼,淡淡笑道:“不了。不打搅你与美人相聚了。”黄婉如一脸失望,被黄婉晴拉到另一桌就坐。
苏韶华爱吃鹅肝,而苏韵芝则觉得腻,连喝了两口水。她抬起头,恰见秦际明挽着铃木希子走进来。苏韶华亦看见了他们,向秦际平使了一个眼色。秦际平瞥了他们一眼,轻声对苏韶华道:“我哥的事,我们还是别管了。”
黄婉晴看见秦际明和铃木希子,顿时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的刀叉,紧紧地抿着嘴,两道又长又深的法令纹凸显。秦际明不由得有些尴尬,放开铃木希子的手。而铃木希子则又拉着他的手,走上前来,笑道:“夫人,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巧。”黄婉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板着脸,一言不发。铃木希子笑了笑,又道:“司令说这家店的法式鹅肝是吴兴城里最好吃的,所以带我来。早知道夫人也想来,便约夫人一起来了。既然这么巧遇见了,那我们便坐在一块儿吧。”说着,拉着秦际明便要坐在黄婉晴的旁边。
“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有些人恬不知耻地满世界炫耀自己做的不堪之事,仿佛会得到别人的称赞似的。”苏韶华冷笑道。
铃木希子听见苏韶华的话,转头问道:“苏小姐,请问你说什么?”苏韶华微微一笑,道:“我说中国话呢,难道铃木小姐听不懂?哦,想起来了,你是日本人。”铃木希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道:“我的中国话虽然说得不好,但别人说话,还是能够理解的。方才听苏小姐的话,好像是指桑骂槐地骂人呢。”苏韶华晃动着玻璃杯中的酒,笑道:“谁应我,就是骂谁。这算是指桑骂槐?”苏韵芝悄悄地拉了拉苏韶华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再说。苏韶华朝苏韵芝笑了笑,道:“司令深明大义,自然知道孰是孰非。”
秦际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坐着。铃木希子看了看秦际明,转头朝苏韶华一笑,笑容及其美好,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
秦际平送姐妹俩回家。夜幕降临,将吴兴笼罩在一层浓墨之中。沿河的灯光映在水面上,星星点点,随河水晃动着。
秦际平对苏韶华道:“你素来不喜黄婉晴,又何苦替她出头,得罪我哥和那个日本女人呢。”苏韶华不以为然道:“黄婉晴的性格虽别扭了些,可到底是我们吴军的司令夫人,哪里轮得到那个日本人诋毁。”秦际平正色道:“对于那个铃木希子,以后还是避开些的好。”苏韶华瞪了秦际平一眼,问道:“为何?你从小就怕事,才一直被你哥压制着。”秦际平叹息道:“这事连我哥都无能为力。他讨好那个铃木希子,难道是因为喜欢她?要知道,在铃木希子的背后,有日本军人撑腰。”苏韶华面有愠色,道:“日本军人怎么了?难道我们吴军还怕日本人不成?”秦际平苦笑道:“你以为我们是靠什么打回吴兴的?”苏韶华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要是换了我,宁可死在南边,也不肯做汉奸。”
秦际平沉默不语。每当苏韶华与他发生争论的时候,他便偃旗息鼓,不再多说什么。他是赞同苏韶华的,可是他没办法,因为吴军司令是他的亲哥哥。
汽车在苏府门口停下。苏韶华气鼓鼓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里走。苏韵芝望着苏韶华的背影,对秦际平道:“际平,韶华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今天虽是有了气,但睡了一觉,到明天就消气了。”秦际平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明白的。”苏韵芝微笑道:“谢谢你的晚餐。再见。”
苏韵芝跟在苏韶华的身后往里走。朱儿迎上来,对苏韶华道:“大小姐,陈将军来了。”苏韶华没好气道:“他来做什么?”朱儿一听便知道她一肚子气,低了头,不再多说什么。苏韶华走进正厅,见陈舜清和他的父母都在。
陈舜清见了苏韶华,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挽着她的手,笑道:“韶华,很抱歉未能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我爸妈今日是来府上商量婚礼的事的。”苏韶华脸上的笑容是凝固的,勉勉强强地“哦”了一声。苏夫人满脸的笑,对自己的新女婿极为满意。苏士昌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时不时地点着头。苏韵芝立在门外,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转身回房。
回到屋里,碧儿端来药碗。苏韵芝喝了,又捡了蜜饯塞在嘴里。她从橱里取出针线框,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绣着。碧儿收拾了药碗,在旁道:“二小姐,早些歇息吧,小心把眼睛熬坏了。”苏韵芝微笑道:“今夜再绣几针便完工了。”碧儿看了看苏韵芝手中的香囊,问道:“这个香囊,二小姐似乎格外用心,是绣给谁的?”苏韵芝红了脸,低头不语。碧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你绣完了,也给不了他,还不是白忙活。”
苏韵芝是知道的,只是她答应了他,自然得做到。窗外传来虫鸣声,远远近近的,仿佛是夏夜的小夜曲。她手中的针线一上一下,令她心静。她想着陈家已经上门商议婚礼的事,苏韶华大婚之日就在眼前。等苏韶华成婚后,便轮到她。她会嫁给一个怎样的人呢?她不免对自己未知的未来而感到虚无的迷茫。
绣了许久,眼睛酸痛,而香囊终于完工。苏韵芝举着香囊看了看,不由得感慨万千。她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赶紧把香囊藏在枕头底下。才藏好,便见苏韶华推门进来。她怕苏韶华看出她的不安,怔怔地站着,而苏韶华则无心关注别人的心情,因为她自己的心情跌落谷底。
苏韵芝给苏韶华倒了一杯水,问道:“跟陈家商量得如何?”苏韶华苦笑道:“还不是那样。”苏韵芝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便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苏韶华坐在灯下,美丽的容颜仿佛盛开的花朵,她喝了一口水,缓缓道:“我以前一直觉得,结婚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有一个丈夫,不是我讨厌的,能与我相敬如宾的,便可以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可是……可是现在……”苏韵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苏韶华摇了摇头,笑道:“算了,你不会懂的。”她伸出手,抚摸苏韵芝的乌发,淡淡道:“你一直长在深闺之中,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也不知情和爱是何物。这样真好,无知便是幸福。”
苏韵芝不明白苏韶华这些含糊其辞的话究竟是因为什么,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在苏韶华的心里有一股暗流,而苏韶华正在极力地压制着这股暗流。
若真的如苏韶华所说的那么无知便好了。苏韵芝的心里亦是记挂着一个人,一个不可能的人。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依旧牵挂着。这牵挂是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她的心头。
她记得他与她约定的七夕。他说他会来。可是真的到了七夕,他却已经离开。
她不知他身在何方。前线的战况,她过去不关心,如今是不敢关心,生怕听到他的消息,触动她的心。
七夕之夜。她坐在荷塘边的亭子里,听着蛙鸣,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不知此时此刻,他是否与她一同仰望着同一片星空。
“二小姐。”碧儿沿着石子路小跑着,“你猜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