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细雨熟黄梅》安芷汀

11、第十一章

　　针线来回穿梭，虽不精细，却是苏韵芝用了心的。盛夏之夜，天空繁星点点，窗外传来虫鸣之声，晚风拂面，依旧感到炎热。苏韵芝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歇了歇，想要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她发了高烧，未完成的针线活摆在一旁。迷迷糊糊地睡了许久，隐约听见枪炮声。苏韵芝睁开眼，见苏韶华守在窗边。她问苏韶华：“又在打仗了？”苏韶华点头道：“我们吴军已经在攻城了。”苏韵芝头痛欲裂，蹙眉道：“那……战况……”苏韶华倒了杯水，送到苏韵芝唇边，道：“别担心了，吴军肯定会赢的。先喝口水，好好养身体。”
　　苏韵芝不知自己病了几日，待她身体好转之时，便听到吴军得胜的消息。夏日的黄昏，金色的余晖渲染着整个院子。苏士昌坐着轮椅，苏夫人坐在一旁，替他扇着扇子。碧儿替苏韵芝搬了一张小凳子，让她坐在院子里乘凉。
　　秦际平从门外走进来，黑了，亦瘦了。苏韶华在楼上见了，赶紧跑下来，笑道：“际平，真是没想到。”秦际平向苏家的人都问了好，笑道：“我刚进城，就直接赶来看看，不知你们过得好不好。”苏夫人在一旁问道：“舜清呢？他也回来了吗？”秦际平道：“舜清和司令在一起，明日回城。”苏夫人笑着点头道：“太好了。能够平安归来便好啊。司令还好吗？大少呢？”秦际平的脸沉了下来，叹息道：“父亲在南下的途中死于流弹。际明接替了父亲的位子，现在的吴军司令，是他。”
　　屋子里的人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苏士昌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苏夫人赶紧替苏士昌拍了拍背，苏士昌咳嗽了几声，朱儿捧上痰盂，他便吐出了一口浓痰。秦际平皱眉问道：“苏将军的身体可有痊愈的希望？”苏韶华摇了摇头，轻声道：“医生说能够醒来已经是奇迹，今后便只能坐在轮椅上，平日里讲话也是困难。”
　　苏士昌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泪水，缓缓道：“司令……对我……有……知遇……之恩……”秦际平走到苏士昌的轮椅前，蹲下来，诚恳道：“在父亲的心里，苏将军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曾说过，没有苏将军，就没有吴军的今天。”苏士昌点了点头，伸出颤抖的手，拍了拍秦际平的肩膀。
　　秦际平因还需处理吴军军务，便匆匆告辞，苏韶华和苏韵芝将他送至门口。秦际平立在夕阳下，影子被拖在地上拉得很长。秦际平咬牙道：“李景行是我们秦家的敌人，这个杀父之仇，我一定会报。”
　　虽是大热天，苏韵芝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秦际平朝苏韵芝看了一眼，苏韵芝赶紧低下头。“韵芝。”秦际平叹息道，“你的身子向来弱，如今又受了这么大的折腾，实在是苦了你了。我回去后马上派人去找几个名医，让他们来给伯父和你都看一看病。”苏韵芝微微笑道：“多谢了。”

　　随着吴军的归来，苏家又恢复了以往的荣耀。苏士昌虽半身不遂，但在吴军中的声望依旧。家里的旧仆三三两两的回来，请求苏夫人让他们重新在府上工作。碧儿气不过，向朱儿抱怨道：“当初落难之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如今又换了一副嘴脸，巴结着要回来。”朱儿抿嘴一笑，道：“世上的人，多半都是这样的，你何须在意。”
　　苏府的园子又重新开放，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杂草被拔去，又种上了各种类型的花卉。仆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着，家里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苏夫人请陈舜清来府上吃饭。陈舜清虽获得了提拔，在吴军中担任要职，依旧如同往日那样谦恭有礼。他在攻城的时候受了伤，一只手被绷带绑着，吊在胸前。
　　苏韶华替陈舜清盛了一碗汤，他谢过了，微微笑了笑，忽然开口道：“司令决定在吴兴休整一段时间，再继续北上，追击李景行。伯父伯母，我想在这段时间与韶华成婚。”
　　苏韵芝听了这话，不知该替苏韶华高兴还是难过，她瞥了苏韶华一眼，果见苏韶华愣在那里。苏夫人则满脸堆笑，一个劲地说好。苏士昌也微微点头，嘴角上扬。
　　苏韵芝知道，苏韶华并不想嫁给陈舜清。

　　接秦际明的邀请赴宴。
　　少了好些人，有苏士昌的老战友，亦有苏韶华相熟的青年将领。一些熟悉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苏韵芝虽与他们不相熟，可到底是旧相识，不免有些难过。
　　秦际平见苏韶华走进来，赶紧迎上去，可看到苏韶华身边的陈舜清，他又停住了脚步。秦际明走过来，拍了拍秦际平的肩膀，笑道：“没出息的小子，盯着别人的媳妇看什么？”秦际平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苏家与黄家同一桌。黄婉如坐在苏韵芝的旁边，穿着一件海棠红的旗袍，发梢烫卷了，垂在耳边。黄婉如问苏韵芝道：“听说韶华要结婚了？”苏韵芝点了点头，道：“日子还未确定。”黄婉如笑道：“如今陈将军可是司令的左膀右臂，虽然你爸爸变成了这样，但有了这样的女婿，你们苏家是不会败的。”苏韵芝听了这话，心中不快，也不去答她。
　　苏韶华见秦际明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圆圆的脸，肌肤胜雪，坐在水晶灯下，容色晶莹如玉。她穿着青碧色旗袍，身形苗条，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小虎牙，有一股清纯烂漫的气质。而黄婉晴则坐在秦际明另一边，沉着脸，一言不发。
　　苏韶华问黄婉如道：“那个穿青碧色的女子是谁？”黄婉如朝那桌看了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愤愤道：“那是个日本人，叫铃木希子。”苏韶华皱眉道：“日本人？为什么日本人会出现在这里？”黄婉如冷笑一声，道：“妓女而已。”
　　秦际明过来敬酒，黄婉晴跟在他的身后，挤出一脸不情愿的笑。秦际明弯下腰，特地敬了苏士昌一杯，道：“苏将军是我吴军元老，吴军有今日，离不开苏将军的功劳。”又敬了陈舜清一杯，笑道：“陈将军是青年才俊，吴军的将来就靠你了。”黄婉如凑到黄婉晴的身边，小声嘀咕着。
　　铃木希子举着酒杯，走了过来，笑着问秦际明：“可否将几位将军介绍给我认识？”她说话的声音极其甜美，一脸温柔的笑，更突显得她柔情似水。秦际明向在场的人介绍道：“这位是铃木希子小姐，我的义妹。”
　　黄婉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狠狠地瞪了铃木希子一眼。铃木希子视而不见，又拉着秦际明去了另外一桌。黄婉如冷冷道：“姐姐，你不能让这个日本妓女压过了你的风头，你可是司令夫人。”黄婉晴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要不是你需要她去靠着日本人，我才不会忍着这口气。”
　　苏韵芝在旁听见了，心里咯噔一下。

　　吴军重新掌控了吴兴。
　　学校复课，苏韵芝回到教室，发现同学中亦少了许多人。她没有找到刘冰之的身影，问了其他同学，亦不知刘冰之去了哪里。
　　黄婉如告诉苏韵芝，说刘冰之离家出走，她的父母一直在寻她。“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黄婉如叹道，“身为女子，人生大事无非是寻一个好丈夫。她一天到晚嚷着什么自由，什么大义，到头来还不是耽误了自己。”
　　苏韵芝笑了笑，将自己的书收拾起来。黄婉如凑近她，问道：“韵芝，你姐姐马上就要结婚了，你家可有替你也选一个好夫婿？”苏韵芝红着脸道：“家里自然是先操办韶华的事，然后才轮到我。更何况我身体一直不好，结婚这种事，还是以后再说吧。”黄婉如笑道：“韶华虽说是你的姐姐，可与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比你早出娘胎而已。”苏韵芝抿嘴笑道：“姐姐终究是姐姐。”黄婉如嗤嗤笑道：“说起这个，我姐姐那日忽然问我，是否喜欢际平这样的。据说司令跟姐姐提过这事，想要让我与际平成婚。”
　　苏韵芝想到秦际平对苏韶华的感情，可又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抱着书，走出了教室。黄婉如跟在苏韵芝的身边，边走边道：“我想了想，若我嫁给际平，也是好的。这样的话，我跟姐姐就在一起了。无论那个东瀛妓女使什么手腕，都不能动我们姐妹半分。”
　　顺着教学楼的楼梯往下走，见楼下的场地上停着一辆小汽车，秦际平立在一旁。黄婉如见了，顿时欣喜万分，朝他挥手，唤道：“际平。”可秦际平的目光却投降别处。
　　“韶华。”秦际平笑吟吟地望着苏韶华。
　　苏韶华走过来，见苏韵芝从楼梯上下来，便笑道：“韵芝，今天际平请我们吃大餐。”说着，上前挽了苏韵芝的手，一起上了秦际平的车，只留得黄婉如一个人站在夕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