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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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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外站着数多学生的家长,都是最早得知消息的那批,急匆匆的赶来。苏韶华看着他们焦虑不安的模样,觉得心酸。子女到了该尽孝道的时候,却让父母为他们如此操心。晨风吹来,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看守不许任何人入内。苏韵芝亦有些心焦,不知道苏韶华情况如何,又怕父母因此时而担心。朱儿走上前,对一位看守道:“这位兵大哥,我家小姐与督军是旧相识,可否通报一声,我家小姐想要求见督军。”看守冷冷道:“督军不在这里。”朱儿赔笑问道:“那督军现在在何处呢?”看守瞥了朱儿一眼,不再说话。
苏韵芝受了寒,不住地咳嗽,碧儿替她捶着背。一个身穿蓟军军服的男子从监狱里走出来,面容白净,身材修长。他见了苏韵芝,便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随即一笑,道:“这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我乍一看,还以为是里面那个倔丫头又跑了出来呢。”朱儿听了这话,赶紧上前道:“这位军爷可曾见到一个与我家二小姐长得一样的姑娘?”那军人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我才与那个倔丫头争论了一番,还真以为眼前这位姑娘是她呢。”朱儿忙道:“想必军爷说的正是我家大小姐。”那军人打量着苏韵芝,点头笑道:“原来是孪生姐妹,我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遇见,更何况又是这样的美人。”
苏韵芝涨红了脸,又咳了几声。碧儿小声道:“这个人真是轻浮。”苏韵芝用手悄悄地戳了碧儿一下,让她不要乱说话,然后走到那军人的面前,赔笑道:“这位将军,我与督军曾有数面之缘,如今家姐身陷囹圄,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见督军一面?”那人“哦”了一声,似是疑问,又似是敷衍,眯起眼睛笑道:“这位姑娘可比里面那个倔丫头要温婉可爱得多啊。请问姑娘芳龄?”苏韵芝觉得窘迫,把头转向一旁,不肯答话。碧儿扬着头道:“我家小姐的年龄岂是你可以随便乱问的?”那人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只是与你家小姐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走吧,我带你们去见督军。”
他虽这么说,可她们却是不敢信的。他见她们不信,更觉得有趣,道:“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苏韵芝拉了拉朱儿的衣角,轻声问道:“要不要随他一同去?”朱儿摇头道:“二小姐,这个人看起来不可信。”
一辆汽车停在监狱的大门口,李景行从上面下来。他走到那军人面前,皱眉道:“容止。”康容止哈哈一笑,道:“这位姑娘说是你的旧相识,要来找你叙旧,我无非是多问了两句,怕她又是个闹事学生而已。”李景行朝苏韵芝看了一眼,只见她的脸涨得通红,眼圈亦是红的,不由得心生怜惜。可他依旧板着一张脸,冷冷问道:“苏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韵芝听到李景行的声音,便觉得心头一热,开口道:“我姐姐……”话还未说完,原本噙着的泪,扑簌簌落下来。李景行因战事通宵未睡,两眼熬得通红。学生闹事,他派了康容止来处理。康容止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索性便把闹事的学生全都关进了监狱。他处理了军事,便匆匆赶来处理学生的事。苏韵芝虽只说了三个字,他便明白了她来找他的目的。
“你随我来。”李景行冷冷道。
监狱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灯光昏暗,有犯人嚎叫的凄惨声。苏韵芝牵着朱儿和碧儿的手,吓得脸色惨白。康容止瞥了苏韵芝一眼,凑在李景行的耳边,笑道:“这位姑娘看起来一副柔弱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李景行沉默着,没有答话。
领路的看守在一个牢门前停下,里面黑漆漆的,不知关了多少学生。李景行示意,那看守便上前开了门,大声嚷道:“苏韶华出来。”学生们一阵骚动,随即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影,走近时看,正是苏韶华。
苏韶华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甚为憔悴,她原本是一脸戒备,见苏韵芝站在外面,又是一愣,随即道:“韵芝,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康容止笑道:“你能来的地方,为什么你妹妹不能来?”苏韶华瞪了康容止一眼,冷笑道:“我们这些同学都不该到这种地方来。你们逮捕一批手无寸铁的学生,难道不觉得羞愧吗?”康容止笑道:“明知自己手无寸铁,还硬是要以卵击石,这般毫无自知之明,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李景行摆了摆手,不让康容止再说下去。他对苏韶华道:“你回去吧。”苏韶华扬着头,倔强道:“你必须把我们这批同学都放了。”李景行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你妹妹一大清早就赶到这里来,就为了能够救你出去。你究竟是走是留,随你。”说罢,转身便走。
苏韶华忘了苏韵芝一眼,咬了咬牙,追上李景行,道:“关押学生,对你而言又有什么用呢?”康容止在旁笑道:“至少可以让你们不在闹事。”李景行盯着苏韶华看着,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她在他的逼视下不肯示弱,依旧扬头看着他。他弯下腰,淡淡道:“你觉得光凭一批无知的学生就能组织这么多次游行?”苏韶华听了这话,愣了愣。李景行道:“操纵学生们的人,如果不是吴军,就是日本人。”
姐妹俩带着丫鬟回到家,见苏夫人正推着苏士昌的轮椅走出正厅。苏夫人瞧见她们,便笑道:“你爸爸起床找不到你们,还怕出了什么事,正要让我带着他去寻。”苏韶华挤出一丝微笑,道:“我只是带着韵芝出去走走,锻炼一下身体。”
苏韵芝跟在苏韶华的身后上了楼。她自幼在苏韶华的庇佑下长大,觉得只要是苏韶华说的,便是对的。可如今她却实在忍不住,开口道:“韶华,以后你别跟他们一起去弄什么学生运动了,好不好?”苏韶华没有做声,默默地换了衣服。苏韵芝立在一旁,咳嗽了几声。苏韶华替她拍了拍背,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苏韵芝喝着水,听到苏韶华在旁道:“我原以为是为了吴军,可仔细一想……”她的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下去。
李景行立在审讯室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受审的人。康容止在旁道:“为什么放苏韶华走?”李景行淡淡道:“她不是主谋。”康容止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个苏韶华可是苏士昌的女儿,或许正是秦怀先派人与她接了头,指使她做的呢。”李景行沉默着,并不答话。康容止收起笑容,正色道:“你不会是喜欢上苏家的二女儿了吧?”李景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康容止不免有些愠色,道:“你可别忘了嫣儿这些年对你的情意。”李景行瞥了康容止一眼,转身离开。
夏日渐长,战事逼紧。吴兴城的郊外传来枪炮声,吴军似乎已经打回来了。蓟军依旧坚守着,不让吴军逼近。
李景行召集将领们商议作战计划。大部分将领皆表示战线太长,供给不足,士兵伤亡严重,必须放弃吴兴,退会北方。李景行沉着脸,一言不发。康容止在旁道:“吴军原本元气大伤,逃往南方,失去了大部分战斗力。如今忽然猛烈进攻,实在是令人起疑。我怀疑,吴军必定是依靠了日本人的力量。”另一个将领冷笑道:“打不过就打不过,说什么日本人呢。”康容止笑了笑,道:“说敌人总比说自己人要好吧。”
李景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会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无人敢再多说一句话。他冷冷地看着他们,哼了一声,转身离开。简副官跟在他的身后,跑了出去,叫道:“督军,会还没开完呢……”李景行不理他,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
傍晚,天边火烧云,红彤彤的印染了一片。李景行走在石板路上,看着小桥流水,看着白墙黑瓦,心里感慨万千。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攻下了吴兴,如今却要拱手退让,他实在是做不到。可是继续固守下去,又会有更多的士兵死于战场,亦是他不忍看到的。
不知不觉,走到苏府门口。李景行走上大门口的石阶,见苏韵芝和碧儿两人并肩坐在天井里。碧儿的膝盖上摆着针线框,歪着头看苏韵芝缝线。苏韵芝缝了几针,看了看手中的布,笑道:“你教了我那么久,我总是学不会,真笨。”碧儿笑道:“二小姐,你才上手,能缝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要是想速成,也有一个法子。”苏韵芝问道:“什么法子?”碧儿道:“在七夕的夜晚,对着月亮穿针,祈求织女能赐以巧计。”苏韵芝抿嘴笑道:“这乞巧只是传说,岂是真的。”碧儿正色道:“传说能流传至今,自然是有它的道理。我小时候也不擅长针线活,朱儿姐姐便告诉我这个法子。我试了试,你瞧我现在缝得多好。”
苏韵芝低头绣了两针,想了想,问碧儿道:“碧儿,你会不会因为一个梦而喜欢上一个人?”碧儿笑道:“当然不会。二小姐,你可是梦见什么了?”苏韵芝羞红了脸,道:“我梦见自己身处险境,有一个人救了我。”碧儿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你已经喜欢上了他,时常想着他,因此才会梦见他。”
苏韵芝歪着头想了想,李景行在门外看着她,觉得她这副样子及其天真可爱。碧儿瞥见李景行站在门口,赶紧拉了拉苏韵芝的衣角。苏韵芝转过头,见是李景行,赶紧站起身来。李景行朝她淡淡一笑,问道:“我可以进来吗?”苏韵芝朝着里屋看了看,见父母和苏韶华都不在,便点了点头。
李景行走过来,看着苏韵芝手中的针线活,问道:“你在做什么?”苏韵芝道:“天热了,蚊虫多,我给爸妈和韶华做些个香囊,放些避蚊虫的草药。”李景行问道:“苏小姐可否也给我做一个?”苏韵芝有些为难,朝碧儿看了一眼,低下头,轻声道:“我还不太会做针线,做得不好,不敢拿出来送人。”李景行笑道:“这有何难,七夕乞巧不就成了。”苏韵芝知他方才偷听了她和碧儿的话,又不知他究竟偷听了哪些,不免红了脸。
碧儿道:“乞巧不是随便说说的,要摆上巧果、莲蓬、白藕、红菱等等,如今家里哪里有空做这些。”李景行笑道:“我替你们送来。就劳烦你家小姐替我做一个香囊。”碧儿朝苏韵芝眨了眨眼睛。苏韵芝想了想,道:“督军曾救过我,帮过碧儿,又放了韶华,我替督军做个香囊,表示谢意,也是应该的。”
当李景行走出苏府的时候,恰见夕阳落在一片白墙黑瓦之上。河水波光粼粼,静静地流淌。江南独有的宁静,使得他的心情平复下来。他不免有些黯然,自己向她讨要的香囊,是想要留下一个纪念。对于战事,他已经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