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妻》朱公三味

4、城中村的青梅竹马（3）

　　马上就要到下午的营业时间了，小棠菜和其他女同事一起精神抖擞地站在大堂里等着第一拨客人的到来，心里则默念着刚看过的沽清单上的内容。

　　把沽清单背得滚瓜烂熟，是她们这群服务员每天的必修课。只有记清楚单子，她们才能在客人点菜的时候知道哪些菜能做，哪些菜缺材料没法做，好及时地提醒客人。更重要的是，现在社会上的饭店都时兴每天特价菜的做法儿。

　　那些难吃的创新奇葩菜自然是特价菜的主力军，小棠菜她们得在客人询问有什么推荐菜的时候，卖力地向客人推销这些菜品。还有些热门菜，虽然是有口皆碑的好吃受欢迎，可厨师们图省事省时间，一次就把一两天的量都做好了。只要你客人是这两天来，不管来得早晚，吃得都是这拨菜，小棠菜她们也得向客人极力地推销。要知道，这些菜的销量可是和她们每月的奖金直接挂钩的。

　　餐厅经理是这么要求的，可真得轮到小棠菜这儿的时候，她做得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每次一到客人面前，小棠菜死活都张不开那个嘴，好劝人家点单子上的那些菜。

　　经理几回在大堂转下来，再加上每天从各处综算出来的单子，慢慢地，对着小棠菜的脸色也就越来越不好看了。

　　这会儿，小棠菜正带着一位刚刚进门的客人朝楼上的小包间走去。一边走，小棠菜心里还一边嘀咕：统共也就一个人，做什么还要开个包间，在大堂吃一吃不就好了么？她们这里的包间可都是有最低消费的！

　　可等两人走进包间，那男人开始点菜的时候，小棠菜自己忽然又觉得，这位客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坐在大堂里随随便便吃饭的那一类。就是这包间，虽然装修得也算富丽堂皇，可要和这位客人的衣着气度一比，总觉得好像还是委屈了人家似的。

　　男人长得很好看，也很干净，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很淡很好闻的味道。就是他此刻坐在椅子上翻菜单的样子，也是那么地沉稳大气，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还想去看第二眼。

　　还有男人脸上的表情，也不像以前那些一看就很有钱的客人那样冷冰冰的，生人勿近，趾高气扬，对着她们服务员一副只用鼻孔出气的样子。等到他开口点菜时，那说话问询的声音，听着也让人觉得无比舒服。那时候的小棠菜，还不知道世界上有清贵两个字，就是专门用来形容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的。

　　男人点菜很快，给小棠菜说菜名的时候像是已经点过数百回似的。小棠菜只能手上不停地记着，等拿着菜单出门送到了厨房，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那男人那么大高个，只点了一碗白粥，一个香菇油菜，一个冬瓜烧杏鲍菇，还有半打素春卷。这么素净的菜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大男人该吃的，若是点菜的是个妙龄少女，倒还说得过去。用她在老家听到的话来说，一个大男人，不吃上点肉，哪来的一把子力气干活呀？就像孙健仁，今天早上，喝了两碗稠稠的大米粥不说，还就着咸菜和腐乳吃了四个大肉包子呢。

　　等她把做好的菜用餐盘端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不止是刚才的男人了，还多了一个漂亮又时髦的年轻女子。

　　女人的表情一看就是很不高兴的样子，等小棠菜把饭菜一样样摆到饭桌上，那女人一看菜色，更是鼻子里一哼，也不顾小棠菜还在场，对着对面的男人就是一顿噼里啪啦：“你还真是个大情圣，就那种女人，也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的？她现在在国外，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潇洒！你倒好，一个男人家，在这儿对着这几样清汤寡水的破菜怀念她。”女人说着还环顾了一下包间四周：“这种饭店，亏你也踩得下去脚。”

　　小棠菜立刻听得身上一僵。

　　听着女人的冷嘲热讽，男人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看饭菜弄好了，他对着小棠菜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小棠菜事情都做完了，自然赶快端着盘子退了出去，把东西交给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收置用具的男服务员，然后便静悄悄地站在包房门外，等着里面客人的随时叫唤。

　　小棠菜工作的这家饭店档次确实一般，至于装修什么的，那更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光看着还能糊弄一下人，真要在里面呆上一段，那问题简直就是层出不穷。就说这包间，饶是小棠菜已经把门阖紧了，里面客人的声音还是免不了从门缝里堂而皇之地就漏了出来。

　　“小静，你和崇明最近怎么样了？”

　　“我们自然很好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了一些，听得出比刚才火气少了不少，“对了，我们已经确定下个月要去墨西哥旅行，崇明要去高地那边做蜂种调研，我已经和妈说过了。”

　　“那你们出去要注意安全。”男人喋喋不休地嘱咐着：“有大致行程的话，临走前给吴秘书发一份过来。万一你们在那边有什么急事，我也好照应。”

　　“知道啦，哥，你真啰嗦嗳，快和匡崇明有一拼了。”女人撒娇道：“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才多大岁数，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老气，真是让人受不了。”

　　小棠菜这才知道里面这一对男女原来是兄妹关系。

　　“还有，”男人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小静，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总和崇明闹小性子。你也二十五了，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才行。”

　　原本平静下来的女人被这几句普通的话又激出了脾气：“我闹小性子？我就是闹得再凶，还能比邱思纬那女人更不像样，更矫情？”

　　“小静，你……你听我说，我的意思是”男人的语气很是无可奈何。可饶是这样，他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气势汹汹地打断了。

　　“你别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不就是要我学着贤良淑德一点儿，别给匡崇明添乱吗？哥，我这么跟你说吧，对我来说，男朋友和未来丈夫的最大用处就是能让我任性做人，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得照单全收，宠我爱我，一生一世。否则，我何必交男友，将来又何必嫁人？就算没有妈妈给我的财产，我的工作，也足够让我这辈子过得舒舒服服。”

　　“匡崇明从小认识我，他自然明白我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他忽然不想忍受，大可以潇洒走人，我绝没有二话。这点姿态，我卫静姝自认还摆得起。”

　　“还有，你有管我的这点儿心思，还是多操心一下你自己吧。我对邱思纬的看法，这么多年从没变过。你自己好自为之！”

　　然后，站在门口的小棠菜就看到这位外表动人却脾气火爆的美女携带阵阵香风，踩着三英寸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飘然远去。

　　还没等小棠菜从美女和她留下的言语香风中回过神来，餐厅领班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领班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可她的不满小棠菜只用眼睛也看得出来：“赵绣绣，你是怎么做事的？你一个星期收回来的酒水盖子，推出去的特价菜还没人家一天的量多。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做事呀，你来这也快半年了，怎么还不如一个新来的做得好？”

　　“张领班，我……”

　　“你也别解释了。你和厨房里那个谁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们刚才上工之前还凑在一起呢吧？”

　　“我……”小棠菜低下了头，因为张领班此刻说的都是实情。

　　“你说你，啊，前天发给你的沽清单也是一转眼就找不着了，得亏我每天都要多复印两张，要不你下午还怎么跟人开张做买卖？”

　　小棠菜的头垂得更低。其实后来她的沽清单被人送回来了，那个人是林灵。那天她们在员工餐厅吃完饭准备去领单子的时候，林灵突然跟她说了句她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看到小棠菜的衣柜门好像开了，让她赶快过去看看，免得饭店人多手杂，丢了东西不好找。还说沽清单自己先给她领了，等小棠菜回来去找她要就行了。

　　小棠菜连忙谢过林灵，又赶快跑到更衣间一看，自己衣柜门的锁不知道为什么是开着的。她明明记得自己早上来换过制服以后就把门锁好了的。

　　等她检查过衣柜里自己的衣服零钱都完好，锁好了柜门，又小跑着回到大厅找林灵的时候，却整个大厅都没看到林灵的人影。

　　楼上楼下找了两遍都没找到人，却被面前的张领班给看到了。问她怎么不去赶紧背单子，却楼上楼下地来回跑，小棠菜心里害怕，却也只能对着领班实话实说。领班训斥了她一顿，最后把自己备用的单子给了她，让她赶紧去记。

　　没想到过了没多久，林灵就不好意思地走了过来，说自己刚才肚子突然不舒服去了趟洗手间，忘了让其他同事告诉小棠菜一声。小棠菜看林灵的脸色却是不太好看，也就没多想，接过单子还关心了她几句。

　　就在领班压低声音教训她的当口，屋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再然后，那个包间里的男人便走了出来，从两人身前走了过去。小棠菜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一想到刚才领班教训自己的话都被包间里的客人听到了，她的脸上就烧得更厉害。

　　晚上和孙健仁一起回家的路上，向来不多话的孙健仁突然问了她一句：“听说你下午被领班说了？”

　　小棠菜立刻面红耳烧，根本来不及想在厨房里忙了一天的孙健仁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以后做事多上点心，这儿不比乡下。”

　　“可是，我”

　　小棠菜正想和孙健仁说说她这段日子遇到的事情，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孙健仁开口说道：“你不要总像在家里一样，什么事没干好就想找个借口应付。人家哪会信你？”

　　小棠菜满肚子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里。

　　“嗯，我知道了。”她低低地答了一句，把头转向了车窗外。江城是个很繁华的城市，即使到了深夜，虽然夜幕沉沉，可依旧车来车往，灯光闪烁，璀璨迷人。可这一刻坐在公交车上，浑身疲惫离出租屋越来越近的小棠菜，却深深地觉得，她和这座城市之间是如此的泾渭分明：她没有像之前想象中的一样，和她的健仁哥一起融入这座美丽的城市；而这座城市本身，也无所谓她的存在。就像无论她在与不在，这趟公交都会走完这一程再停运一样，她在这里如同地上的一只蚂蚁，不会有任何人多看她一眼，因为她的存在而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儿，小棠菜看了眼身边闭目养神的孙健仁。健仁哥也和自己想的一样么？还是他像他表面看上去一样，已经真正成为了这个城市千千万万中的一员。他有了自己施展本事的地方，还有一帮好朋友可以互相打电话聊天说话，就是在饭店的女服务员里，他也比自己受欢迎多了。

　　这时的小棠菜，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疼爱自己的姥姥姥爷，和那个淳朴可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