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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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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wk解散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可谓不大。尽管舆论口径的不统一与Aegis明净如洗的前科记录使得情况不至一面倒向负面评论,但白纸上一笔浓墨重彩已然印上,为清除这抹败笔,常出没于大众视野的几位序者们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却仍然不能期望那最后的淡淡痕迹能够完全消去。覆水难收。于之Aegis的名誉,这是难以挽回的损伤。
所幸,曾经的辉煌毕竟带给了人们太深的印象。局面正在渐渐稳定。
浏览完最后一则评论,感受到民众的支持明显回拢,Spin不自觉地呼出一口较之平常略显绵长的气,笑意也掺上了丝丝不易察觉的真实。抬手正准备关闭显示,却被意料之外的信息提示跃入眼帘。抬了抬眉眼,他起身来到一边的收信口取出载体——是一封修饰精美的邀请函。
Spin愿意相信请柬的主人对这场邀请的重视,如果忽略那令人不悦的暗色。
拆开透着诡异的信函,抬头入眼,便让Spin蹙起了眉:
“亲爱的Spin:
流浪的孩子终有归家的一日,那里留有他牵挂的羁绊。
Sleipnir”
信的内容十分简短。此时的Spin却需要感谢它自动化烟的特殊材质才使得他不致做出失态的行为。在看到抬头的一瞬,他就明白事情并不简单。时至今日,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很少有人会在正式场合下对他直呼其名。然而,语焉不详的正文、结尾的落款,却证明着事实远远超乎他的预计。
忘了放下本是执信的手,连长发自肩头滑落也无心顾及,任其与额前的刘海在他的脸上打落片片阴影。
“……Sleipnir……”
低语恍如魇中梦呓,静静流散于这片寂寞的空间。
“呼……终于告一段落了,累死本大爷了。”顶着一头凌乱的卷发,Terre走到座位旁猛地拉开一把坐下,随即瘫倒在椅背,横起一条手臂遮住双眼,仿佛不堪回首早些时候经历过的事;他的另一条手臂垂落到靠背之后,无力地晃荡了两下。
“你这家伙……”先一步到场的Fay见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又教训,“分配给你的工作已经是最轻松的了,抱怨成这样,也算是Aegis的序者吗!”
“比起这个本大爷还是对美食佳肴以及如云美人更感兴趣……”
眼见新一轮“战役”即将爆发,青木润赶紧劝阻:“嘛嘛,Terre已经在努力了……”
“人各有所好,Terre为了Aegis也算是很勉力自己了,Fay就不要太严苛了。”紧接着青木润,Morton也露出了带着些许无奈的笑。
“……你就是太宽容。”瞥了Morton一眼,Fay闭起双目不耐地抓了抓头发,终究还是按耐下性子,准备这一阶段的总结。Terre识时务地端正坐好,没有再顶嘴。
当在场的几人一一将自己的部分汇报完毕,收到预期效果的Morton宣布了进一步的安排:“Spin那边会在近几日完成,到时候关于这次事件的社会舆论处理的部分就算真正告一段落了。接下去我们要把重心放在追查Hawk事件的元凶上。Blast已经在着手调查了,但对方隐藏得很好,成效不甚显著,所以请各位要更深入地分析,把握每一个有用的线索。”
最后,Morton站起了身:“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恶性事件,请大家务必尽全力找出元凶!”自最初之时便坚定如一的眼神,充斥其中的是始终未变的信念。
每当见到这样的眼神,Aegis的人们总会不约而同地想:
——这,就是Aegis的领袖。
暮色淡去,昏沉的光终于陷入完全的眠。车窗玻璃上浮现出朦胧的人影,繁华的街头此时正盛。Spin沉默地望着窗外,眼中没有自己的影子,只有一幕幕街景在眼底匆匆掠过,留不下半点印记。
“……编号xxxxxxx产生抗性,目标组织衰竭,实验失败……”
“……xxxxxxx号实验体相性匹配,拟采用药物注射式进行……”
“……血压升高,心率上升……静动脉爆裂,实验对象死亡……”
……
盘旋回荡在耳边的,是孩童的哭喊与尖叫声,衬得一道道冰冷的声线益发清晰。鼻尖仿佛有血腥与各种药物的气味混合萦绕。残破的肢体,手术台的白光,一张张稚嫩鲜活的脸庞逐渐面目全非。依稀可以想见,那份压抑、无望……
外间的景色映不入他的眼。
视线停留于过去的人,看不见此刻的景观入眼中。
景象渐渐褪去,车缓缓减速,最终于人迹寥寥处停下。Spin下了车,司机循着指示驶离。等到车影不见,他迈开步伐走向冷寂深处。神色如常。
“欢迎光临,请这边走。”来到一栋造型复古的建筑前,门自动开启,引路人已候在门前,只等自己跟上。没多说什么,Spin踏入其中,任由前方的人带路,一边打量着建筑内部。
浮雕立柱、晶石吊灯,所过之处或金碧辉煌,或古朴雅致,共通的一点是考究的细节——或者说,是对贵族身份的骄矜自傲。心下嗤笑了那群自命清高者十年如一日的虚伪造作,正准备收回目光,几个孩子又吸引了Spin的注意。他们神情木讷,衣着简陋,由着一名工作人员带领,穿行过厅堂。且不论孩子本身的异状,仅是这个年龄的群体的出现,已是极大的不协调。
对此,Spin并不作表示,一瞥之后未曾给予更多的注目。引路人突兀地低了下头,然后迅速恢复原本的状态。
到达了目的地,引路人敲了敲门,随即将其打开:“请。”典型的恭敬迎宾的姿态。低着头加上背光的缘故,Spin不能清楚地辨别他的表情,却不会错漏其语调中泄露出的并不友好的笑意。
闭了闭眼,加深唇边弧度,Spin迈出沉稳的步伐。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孩子——让我想想,现在他们是怎么称呼你的……Spin,对吗?Spin,我亲爱的孩子,你长大了。”门的另一侧看似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头发花白的老者端坐在办公桌后,看向刚进门的青年的眼神俨然一位关爱幼子的慈父。他用着平和宽蔼的语气带起了家庭式对话的开头。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Odin。你老了。”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的青年配合地表演着仿若尽享天伦之乐的戏码,面带恭谨谦和的微笑回以问候,“不过,在令人厌恶的方面,还是一点也没变呢。”
似乎并不把青年言辞上的冒犯和语意不一放在心上,老者依旧笑得慈祥而和蔼:“看到你的成长,我感到很欣慰。毕竟是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
“在外边闯荡够了,就回来吧,Spin。‘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的目光直直盯入Spin湛蓝得夺人心魄的双眼,仿佛所有被这双眼所迷惑的人们曾做过的那样,甚至多了几分赞赏的意味。
这目光令Spin不适,甚至比老者的话语更令他感到恶心。但他不准备做任何回避或躲闪的举动。
“特意邀请我来就是为了作这种语无伦次的发言吗?看来的确是岁月不饶人,你也是时候考虑退休了——主动的话,或许还能留点脸面,不是么。”迎向那目光,Spin在心中提醒着自己不能被带入对方的节奏里去。
“Spin,你不必这么针锋相对。这么做对你没有好处。”老者像是万般无奈一般,叹了口气,然后在面前交叠起双手,“为了什么?为了Aegis?那种地方不适合你,也不值得……”
“那是我的抉择。”Spin阖上双眼打断老者的话,眉宇间浮现出些微皱褶,又在他即刻睁眼重新直视老人之后被不甚完美地抹平,“你操心的可真是多呐。上了年纪就应该学会放手,否则照此以往,大概等不到你主动请辞,就会被轰下台了吧。”比往常要深刻的笑映在脸上,附着并不善意的揶揄。平静中掺杂波动的语调下让人隐约能窥见有猛兽正奋力欲挣脱枷锁。
Spin其实没有用激烈的言辞表达自己的习惯,但如果重击之后的反作用力能够帮助他恢复一些冷静,他不介意在急需的状况下尝试这种做法。
老者安静地听着Spin的讽刺,听着露骨的恶意和加快了的语速一点一滴地暴露猎物偏离从容轨迹的痕迹。他翘了翘嘴角,然后松开手以标准绅士的礼仪品起了一旁的红茶。
“那么,你坚持留在Aegis?”放下茶杯,老者以肘为支撑点,双手合十置于桌面仍是带着慈蔼的笑。
Spin不语,只是维持着嘲讽的弧度望着他,等着看他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老者颔首,在桌边比划几下,约是输入了什么指令。不久,门外进来一个人,就是方才引领Spin到来的人。他恭敬地向Spin递上一份资料,待Spin接过,又退了出去。这次,他将笑意毫不掩饰地呈现在脸上,明显到夸张的地步。
“看看吧。”老者的心情似乎也益发的愉悦。
Spin心中一紧,表面不动声色地翻阅起这份资料。
接着,所有的颜色都从他的脸上褪却。
老者应是十分满意现在的局面的。他任由整个房间陷入沉寂,不慌不忙,也不急于打破它。如果不是事先了解,恐怕会从他的表情误会他正在享受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Hum……威胁?”张开又闭上,最终从Spin口中吐露这一句干涩的话语。他从资料中抬起头,笑容可以想象是经历过何种的艰涩才得以扬起;罕见的锁起的眉不知是为愤怒、猜忌还是别的什么——但这使得这个笑容变得怪异。
老者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他在这次会面中第一次真正笑出声来。笑声明朗,中气十足,自有一股王者的自信回荡其中。他只笑了寥寥数声,却仿佛有回响振聋发聩。
大概是对这局快要落幕了的游戏回味够了,老者调整了气息回归对话:“只是忍不住想要对你们多加关照罢了。你们这对兄弟,实在是很出色、很懂得讨人喜欢啊。”调侃的意味不经神情、语调或其它任何的介质也明确地传达了出来。老者继续注视着Spin的眼睛,这一次他把视线着重集中在了左边的那一只。
Spin拿着资料的手几乎要把它捏碎。
“舍弃外面的天空对于年轻人来说确实不容易。你有时间考虑,但是别太长。我相信你能够把握这个分寸,Spin。”
老者再次在桌边操作,引路人打开门,带着夸张的笑脸恭请这次的贵客离开。
深夜,Aegis的办公大楼仍有一处在运作。
“Kolibri。”听到开门声,Morton从被打断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询问来人。“查到什么了吗?”
“这是质疑?”不悦地向发语者投去冰冷的一瞥,Kolibri眉间几不可见地蹙起,脚下却不停顿,径自走到会议桌旁,打开了中央屏幕。一张列表呈现其上,条理清晰得让人一眼就能捕获想要的信息。
Morton盯着眼前的屏幕看了会儿,发出了与刚才不同、仿若叹息的音色:“……我知道了。”
闻言,Kolibri利落地关闭屏幕,销毁文件。不去追问那丝落寞,他转身就要离开。
“谢谢你。”在他离开前,他听见Aegis的领导者这样说。
不置一词,Kolibri退出了会议室。
不久,大楼也停止了最后的活动,沉匿在如幕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