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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梦魇 ...

  •   暮色渐渐吞噬夕阳,取而代之的是薄薄夜色,院子里的香樟树参天向上,茂密如云,浅白的娥眉月挂在树梢,散发纯白光洁的月光,鸟儿入巢,雏鸟叽叽喳喳,成鸟张嘴喂食。
      窗边的站着一白裳素妆的妙龄少女,手扶窗棱,幽幽开口:“要是他也能看见小鸟长大……”望着鸟巢,魂儿不知飞到何地。
      有丫环上来问话,少女沉吟半晌回绝,丫环奇怪站在原地,瞧见不知所措的丫环,诗画上前支开她,摸摸颜色好看的七彩八宝粥,叹口气。
      诗言寻了件大红镶黄边的披风披在少女肩头,道:“小姐吃些东西吧,底下的娟儿热了不下七八道,味道怕是不好,奴婢再叫人重做。”
      少女闻言转身,打起精神端起瓷碗,心满意足道:“娟儿姐姐的手艺天上有地上无,闻着就香!”说罢舀了两勺送进嘴里,大声道:“嗯,味道真好,娟儿姐姐的七彩粥做的比原来还香!”。
      听龙翎这么说,诗言笑着将盘子端出门,诗画在一旁叹气。
      龙翎上前捅捅诗画:“你怎么叹气啊?”
      诗画伸手表示很无奈:“小姐你刚才笑得真假,诚然娟儿的饭菜香,但那像是饭菜香的样子吗?”
      龙翎惊呼:“是吗,有那么假?”
      诗画点点头表示很明显。。
      夜里风大,窗子在诗言诗画退出去前被紧紧关上。望不见树梢的鸟巢,她稍微找回点心思。。
      龙翎没甚别的爱好,最喜沐浴。她将此作为闺房最大的乐趣,可今日最大的乐趣变得乐趣不再,连平日里最欢喜的两盆子木芙蓉的花瓣也提不起兴趣。
      她一边木然的往木桶里扔花瓣,一边出神。
      还放不下他,还会想起他。
      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想来小严对自己该和自己对他是一样的感觉,可为何他会答应同青禾成亲,龙翎私心里想着小严应该是经过了很痛苦的挣扎才对。但为何喜宴那天见到的小严脸上写满了柔情,龙翎想着喜宴应该是你情我愿,然不与前面矛盾了么。
      左思右想的龙翎以为事情该是这么回事。青禾是个美人坯子,没什么见识的小严见了美人惊为天人,情不自禁爱上美人生出结为相好的念头。青禾久居闺房没见过几个男子,见到才貌双全的小严,一见钟情,于是就有了喜宴一事。或者小严瞧青禾家财大势大想财色兼收,然这个想法不成立,她的小严,至少曾经她的小严是个蔑视权贵的好汉,当初老严那般无奈说不定是欠了青禾家一大笔钱,万般无奈之下出卖色相委身于青禾。青禾对小严还是满意的,于是就有了喜宴一事。
      左想右想的龙翎很纠结。到底是为情还是为钱,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唯一弄清楚的是小严嫁人了,新娘不是她。小严似乎对亲事很满意,这让龙翎很难过,认为小严连挣扎都不,对青禾投怀送抱,连自己都送了。
      她晓得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也明白改变不了什么,可就是心有不甘,心有不甘的原因不过是她还在乎他,在乎到还不习惯他已成亲。
      那是青葱翠绿的盛夏,她身着一袭红衣,刚从来龙城做客的西域舞姬那儿学了支若兰舞颠颠跑来他山庄上,连舞衣都没来得及换下,巴巴的表演给他看,那时她动作生疏,好在身子够软,自己喊着拍子旋转拂袖,下腰伸足,动作笨拙却很好看,半丈长的水袖,愣是被她使劲儿舞得若柳枝浮水,活泼柔美。
      那时她十三岁,小严十八,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正好一年时间。。
      小严笑着拍手打拍子,一舞终了,小严悄声对她说:“我定八顶大轿迎你过门!”
      语气郑重,表情严肃认真,惊艳了她的心海,也点亮了她的心房。因此诺言,她开心了半年。
      “阿气!”
      一个喷嚏拉回思绪,才发觉水已凉透,却不觉冰冷。许是心凉透了吧。
      想起盛夏时令,睡莲卧碧波,涟漪微动,神色安详,态若含笑,莲塘开满了七彩的花。
      如今,明明也是盛夏时分,却觉丝丝凉意袭上身,不是水凉,而是心凉,发自心底的凉。
      她想起过去陪非少看戏。戏中女子总悲秋伤春,一点儿风浪就能一哭二闹,认为戏中女子太娇弱。现下轮到自己,又觉得与戏中女子同病相怜。不过,自己天生就不是娇弱之人,哭哭还行,闹闹却是万做不出来,上吊之余的更不是出自风光无限的天龙门的自己的作为。自己倒是没什么,要是连累天龙门的名誉就太不争气,以后天龙门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不晓得这样在水里哭泣了多久,水里一半是泪水。接着开始想念娘亲,说来奇怪,她并不记得娘亲长什么模样,就连身形亦不记得。娘亲于她而言就是个称谓,每每伤心难过,称谓就是避风港,别人能躲在娘亲臂弯里撒娇,她只能对娘亲勾勒出万般形象以求安慰。
      阿爹龙天南告诉她娘亲在她出生之时便撒手人寰,娘亲走得干净,未留下任何丹青字画,唯有牌位祭在宗堂,牌位上简单刻着爱妻二字,阿爹从不告诉她娘亲的名讳,那是龙城的禁忌,她也不敢造次。
      关于娘亲,虽一片空白,但在龙翎心里,娘亲有成千上万的模样,每个模样都温柔可亲,同别的娘亲一样慈祥可爱,她心中的娘亲有血有肉,会笑,会生气,仅仅看不见罢了。
      清瘦的手臂上一支曼珠沙华静静绽放,似一团妖艳的红火,花瓣上亮晶晶银色露珠闪着光,自然卷曲,开出微卷的花蕊成丝。这枚印记,是她同阿娘最近的接触,自她有记忆以来手臂上就有一支曼珠沙华,不是刺青,而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幼时只小小一簇,越长大花朵开得越艳,妖艳的红色越深。
      这个印记被她藏得很好,连日夜伺候她的诗画诗言也不知。龙天南从小就告诉她只有丑陋的人才会有胎记,她信了。这个概念深埋她的心里。是以她一直掖着藏着,从不让别人看见她的手臂上有个类似刺青的胎记。
      龙翎环抱手臂蹲坐木桶里,不时吐出水泡,她在想,想着自己以后要如何。甚至玩笑道小严成了家,觉着自己是不是也成个家什么的。后一想感情这事勉强不来,讲究个顺其自然,成家的念头作罢,她问心里永远慈祥微笑的娘亲要如何,娘亲只是微笑不语,这让龙翎很困惑。。
      既然小严娶了青禾,那就不应该与小严有什么了,在她的记忆里,诚男子可三妻四妾,然她阿爹是个长情之人,阿爹对娘亲的一往情深着实令她感动,以为男子做成她阿爹这样的实为世间少有,立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一生只寻一个伴侣。
      在她立志后便按下决心只认小严一人,可小严婚嫁,自己再五味陈杂,小严成家已是事实。自己的志向,打算一辈子非小严不可的初衷,断了。
      她以为婚嫁之事关乎一生,夫妻二字讲究的是专一,好似拈花惹草之事万不可为,想明白了这层,龙翎以为自己万不可寻野花野草,于情于理,有辱门风的事情打死自己也不能做。
      诚然在看到青禾的一瞬间有想过带着小严私奔,只是她悲催的发现小严对青禾似动了真情,私奔的念头被自己狠狠掐死在摇篮里。
      对待有妇之夫,只能以礼相待,不可逾越,更不可做出私相偷会之事。想明白至此,龙翎心里似千刀万剐,锥心之痛,痛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接着更悲催的发现冲动抢亲的对象不知何时变了心意。
      也许儿时的承诺只是一时兴起的随便之谈,为这随便之谈,真真快要了自己的小命,或许根本是自己会错意,悟错情,一切只是随便的发生,随便的结束,是自己太过执着。
      有一会儿龙翎心死,似这般伤理动情她不想再来二回,自己掏心掏肺付出多年的感情付之一炬,心灰不必言,意冷更不再语。
      唯一庆幸自己乃江湖中人,江湖儿女,拿得起放得下,逍遥日子大好风光依然在。一个严霖枫并不是全部,一觉醒来她依然是无限风光天龙门的唯一大小姐龙翎。
      然心底凉意四起,裹着丝布的龙翎一直把自己装水里,以为这样便不在乎心底的伤痛。
      曼珠沙华花海红艳似火。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相传彼岸花只开于黄泉,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是冥界唯一的花。
      彼岸花有花无叶,如血一样绚烂艳红,铺满通向地狱的路,相传彼岸花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当灵魂度过忘川,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大片大片的曼莎珠华火红似锦,眼前一条了无生气的忘川,龙翎踩着大片大片的火红之路随大队孤魂来到桥边。一位慈祥笑容的老婆婆向孤魂递水汤,婆婆慈笑将水汤递给自己,身后突然想起一声女声,如泉水涓涓细流,烈日下的一股甘冽:“……箢儿以后就拜托你照顾……”
      是谁,谁再说话?是娘亲么,原来娘亲的声音这般好听……箢儿又是谁?难道声音不是娘亲的,那是谁在说话?。
      一阵白雾迎面吹拂,迷了眼,龙翎低头擦眼,再抬头却见地上躺着个少年郎,周围的情景雾蒙蒙分辨不清。
      少年郎十来岁的年纪,一袭华丽的镶银边的黄袍,外套一件乳白色的对襟袄,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整齐梳个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面若桃瓣,肤若凝脂,温润如玉,鼻若悬梁,唇若涂丹。少年郎双眼轻轻合上,嘴角若有似无一抹笑容,看得出他脸上很安详,像是心满意足的睡着,让人不忍心打扰。胸前却十分犀利的插着一把精致匕首,匕首镶嵌七彩宝石,彩光闪耀下是涓涓红流,耀眼的深红自少年胸中迸流而出,不难推断是才去不久。。
      微风吹来,少年一张玉面甚是醒目,长长睫毛微卷,龙翎认为那应该是一双迷人温润的双眼,高挺的鼻子,唇角淡淡的赤红,一看就知道是个美少年。
      龙翎胸口一阵疼痛,好似痛失亲人般撕心裂肺!
      再一看已不见少年郎,自己正躺在四四方方的小床上,豆大汗珠爬满额头。自打亲宴后龙翎就总做这样的梦,梦里不是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就是少年郎温润如玉的脸庞,每每这时手臂上的胎记就分外疼,红色妖艳的花瓣像是要刻进肉里,仔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身披蓝外衣的诗言拿着烛台推门而入,一边点亮屋子里的油灯,一边说:“小姐又做恶梦了?”龙翎虽然有两个贴身丫头,可说到底,最亲的还是诗言,是以她有什么体己琐事诗言是第一个知道的。
      见屋内烛光蔓延,龙翎安安心:“有劳言姐姐了。”诗言倒了杯水给龙翎:“这都第几回了,明天还是请吉大夫来瞧瞧,安安心。”龙翎端着水杯喝了一大口:“不碍事的,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吉大夫了,灯亮着好睡些,睡起来就没事了。”诗言拿出丝帕为龙翎擦擦汗,道:“流了这么多汗,小姐是梦见什么了吗?”
      诗言为龙翎掖好被子,做到桌前,提了提外衣,道:“小姐,奴婢就在这儿,有事叫奴婢。”
      望着满屋的烛光,龙翎算安下心,手臂的刺痛渐渐消失,这才松了心闭上眼。
      终于,你不再是我的梦魇,是否意味着我们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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