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子》夜雨泠

2、梦回往事

　　叶芷烟随小木来到他的家中，老徐头夫妇及儿子媳妇已经听闻湖神娘娘显灵的传言，二老见到叶芷烟就要磕头，叶芷烟费尽一番唇舌，才令二老相信自己只是凡人。叶芷烟送给二老一枝珠钗请求暂时借住，二老满心欢喜，马上为其腾出一间房间，虽然不免有些简陋，芷烟却觉十分知足。

　　夜幕降临，叶芷烟却毫无睡意，她刚从老徐头口中得知今年已是甲申年，但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明明是己巳年九月十八，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和她昏迷前所见的景象，鲜红的嫁衣，滴血的长剑，难道自己真的昏迷了十五年吗，还是这只是一个长梦，只不过在梦中不小心迷失了自己。

　　叶芷烟哀怨地叹息了一声，走到小院之中，望着满天的星斗，回忆起前尘往事，竟自痴了。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一望，原来是小木。叶芷烟冲小木笑了笑，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小木露出腼腆的一笑：“我一想到白玉雕像居然变成了神仙姐姐，就觉得兴奋得睡不着觉。”

　　叶芷烟见他小脸红扑扑的，眼中似乎也闪着光，果然一脸兴奋得地样子，遂笑道：“跟你说了好几次了，叫我芷烟姐就行了，我不是什么神仙。”“是，芷烟姐。”小木大声地答道。叶芷烟只觉小木十分伶俐可爱，心中忧愁不禁淡了，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小木顿时挺起胸脯答道：“十五了。”“十五，十五年。”叶芷烟的思绪又逐渐被拉回了十五年前。

　　小木见叶芷烟脸上又渐渐泛起哀怨的神情，就好似与白玉雕像上那股淡淡的哀怨一样，小木走到她的身边，抬头问道：“芷烟姐，你是为了什么事情难过啊？我看了你很多年了，每次你都是这个表情。”叶芷烟听了小木的话不禁愣住，问道：“你说你看了我很多年？”小木认真地答道：“是啊，从我懂事起，我每天都在湖边看那座白玉雕像，总觉得那个雕像好像十分不开心，但我没想到雕像中居然真的有人，而且比雕像还要美丽。”小木的脸上露出倾慕的神色，叶芷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注意了自己这么多年，而且对雕像如此观察入微，不禁微微一呆。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渔民打扮的人冲进小院，一进来就跪在叶芷烟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念叨：“湖神娘娘显灵，请你保佑我早日娶个像娘娘般美貌的妻子，出门拣到金元宝，尽快生个胖小子……”他口中念叨没完，叶芷烟已经准备转身离开，正在此时，就听小木失声喊道：“小心。”

　　叶芷烟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一把短刀已经刺到面前，叶芷烟急忙闪身躲过，正要挥出手中白色绸带，却见小木已经冲了过去，施展小擒拿手将短刀夺在手中。来人蓦地一惊，万万没有料到一个少年居然会如此精妙的拳脚功夫，自己一时疏忽手中兵器竟被夺去，顿时大怒，挥掌向小木脖颈劈去。叶芷烟见状，欲要出手相救，不料从院外又腾空跃进四个黑衣人，一起挥刀向叶芷烟攻来，叶芷烟轻轻挥出手中绸带，只见白色绸带犹如长蛇出洞，四个黑衣人但觉虎口一麻，手中单刀已被绸带先后卷落在地。叶芷烟趁着四人失神之际，手中绸带顺势一卷一带，凭借一股柔劲拂中四人穴道，四人立时无法动弹。

　　叶芷烟转身欲帮助小木对付那个渔民打扮之人，但却见小木早已将来人击倒，手中短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面有怒容。叶芷烟微觉诧异，小木一个普通渔民的儿子怎会通晓武功，只是此时不便相询，又怕小木一怒之下杀了那个渔民，遂走上前喝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那个渔民装扮的杀手刚要说话，突然瞳孔放大，闷声哼了一下便委顿倒地，小木顿时呆了，手中短刀也掉在地上。

　　叶芷烟不由一惊，急忙上前查看那个杀手，只见其已经断气，后心处插着一枚三寸长的银针，针尾处却是一朵绿玉雕琢的梅花，但见长针在黑夜中隐隐翻出幽暗的蓝光，显然针上淬有剧毒。忽听“嗖、嗖”几声轻响，叶芷烟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回头望去四个黑衣人也被毒针射中倒地而亡。叶芷烟余光瞥见院外紫色身影一闪，飘忽而去，急忙施展轻功追了出去。小木早已被这突然之变惊呆了，直到叶芷烟腾空而去，才好似醒悟过来，高声叫道：“芷烟姐，等等我。”一路小跑奔出院子。

　　叶芷烟追踪紫色身影进了一片小树林，此时正值深秋季节，枯黄的树叶厚厚地落了一地，一轮冷月高高挂在半空，一阵微风拂过，满地落叶在脚下轻轻浮动。

　　叶芷烟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俏生生的立在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似在默默地等候着自己的到来。叶芷烟在紫影三丈之外顿住脚步，静静望着她玲珑绰约的身影。紫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袍袖微动，叶芷烟还未看清其面容，就见满天的点点银光向自己身上袭来，叶芷烟神色不变，挥出白色绸带，绸带宛似长了双眼，将银针尽数裹在了绸带里，然后又将绸带轻轻一抛，只听“叮叮叮”的一阵轻响，几十枚银针尽数钉在紫衣女子身旁的树干上。

　　紫衣女子冲叶芷烟浅浅一笑，轻声唤道：“师姐，多年不见。”叶芷烟见紫衣女子一笑之下眼角已有细微皱纹，回想起自己昏睡之前小师妹顾眉还是单纯活泼、不通世事的十六岁少女，而如今她美丽的脸庞上已有岁月的痕迹，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十五年不见，一见面就先作弄师姐，小师妹还是这样顽皮。”

　　顾眉走上前来，笑道：“师姐也如当年一样美丽。”微微一顿，续道：“我那些雕虫小技哪瞒得过师姐，没想到师姐睡了那么多年，功夫却尤胜往日。”叶芷烟自嘲地一笑，忽然想起刚才之事，神色一整问道：“眉儿，我记得你以前用的银针从不喂毒的，为什么刚才却要用毒针杀死那几个人？”顾眉慢慢转过身，背对叶芷烟冷笑道：“师姐，那几个要杀你的人都是凌波阁的人，你可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叶芷烟上前一步，皱眉道：“难道你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顾眉蓦然转身甜甜笑道：“师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就会知道答案的。”说完不等叶芷烟作答，已经飘然向树林深处走去，叶芷烟只得尾随其后。

　　月上中天，林中小径十分幽深，二人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叶芷烟只见一泓池水挡住去路，池水的对岸是一座由竹木搭建的几间小屋，错落有致，外面围着半圈竹篱，院中似乎还种着各种花草，只是夜色迷离，看不真切。

　　顾眉转头对叶芷烟道：“人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叶芷烟不知顾眉搞什么玄虚，只好缓缓点了点头。顾眉带着叶芷烟绕过池塘，步入小院，走进竹屋。屋内摆放着几件竹子制成的家具，虽然简陋却非常雅致。

　　叶芷烟刚要开口询问人在哪里，就见从里面跑出一个男子，衣衫凌乱，头发披散。他一进屋就向顾眉奔去，大声喊道：“眉儿，眉儿，你来了，我们去玩弹石子。”声音中充满了喜悦。顾眉温柔地帮他整理披散的乱发，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我一会儿就陪你玩，你先看看她是谁？”男子转头望向叶芷烟，却是一脸茫然之色，叶芷烟借着烛光终于看清男子的面容，不禁脸色大变，颤声道：“小师弟，你怎么……怎么变成……”下面的话竟再也问不下去。原来此人正是顾眉青梅竹马的恋人骆云，与叶芷烟、顾眉三人均出自武夷山玉虚仙姑门下。

　　叶芷烟眼望顾眉，示意询问，顾眉却没有理会，继续柔声对骆云道：“你不认识他了，她是叶师姐啊！”骆云又望向叶芷烟，突然脸色大变，仿佛看到十分恐怖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嘶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二哥，你不要杀大哥……不要杀。啊……”骆云抱头声嘶力竭地喊叫，顾眉急忙从身后搂住他，大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叶芷烟双眼直直望着已近疯狂的骆云，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的一幕：自己的未婚夫步随樟身着大红礼服歪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从他的心口处不断涌出，骆随枫却手持滴血的长剑脸色苍白的站在一边，随樟的眼中充满了不信、恐慌、绝望之色……叶芷烟浑身轻轻地颤抖着，只觉一阵晕眩就要昏倒，急忙用手扶住身旁的竹桌。

　　在顾眉安慰下，骆云终于止住了叫声，慢慢平静下来，身子也软倒在顾眉怀中。顾眉将已经虚脱的骆云扶进了卧房，让其平躺在床上，温柔地为其盖上被子，骆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顾眉走到院中，只见叶芷烟站在竹篱畔，抬首遥望星空。顾眉走到她身后，叶芷烟并未回头，只是幽幽地问道：“真的是骆随枫杀死随樟吗？”顾眉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与大公子成亲的当天，骆随枫在你们二人拜堂之前杀死大公子，恰巧被骆云撞见，骆云受惊过度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时我也在场。”叶芷烟叹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眉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续道：“骆随枫当上阁主之后，怕疯癫的骆云泄露他杀兄之事损害他的名声，便将骆云软禁在此。”“那你呢，你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他吗？”叶芷烟缓缓问道。顾眉自嘲的一笑，说道：“你以为骆随枫会白白养活我们两人吗？他当年为了篡夺阁主之位可以杀死自己的亲兄弟，若不是骆云变成现在这样，我们二人肯定活不到今天。这些年来，若不是我一直为凌波阁卖命奔波，敛财积富，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否则就算他不杀我们灭口，也会把我们扫地出门。”

　　叶芷烟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突然道：“眉儿，你变了。”顾眉微微一愣，随即释然道：“不错，我是变了，这十五年来你若活在我这个环境中，也会变的。如果骆云不是老阁主的私生子，我们就不会来到凌波阁；如果骆云不是什么三公子，我们就更不可能被卷在江湖是非之中。当初我也曾请求骆云带我离开这里，浪迹天涯，但是我却不能要求他割断父子亲情，他选择留在凌波阁做三公子，我尊重他的选择，陪他留了下来。既然我无力改变这个环境，我只能选择改变我自己。”

　　叶芷烟冷冷的接道：“所以你在梅花针上喂毒，又随手将那几个人杀死。”顾眉微微笑道：“今天我无意中听到米先生要派人去杀你，所以我就暗中跟来，不料赶到时你已经将来人制服。那几个人刺杀失败，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因此我不过代劳早送他们上路罢了。至于暗器上喂毒，江湖众不少所谓的名门正派也是如此，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其身。”

　　叶芷烟不想再同顾眉辩驳，转身欲要离去，却突然想起一事，不禁转头问道：“我为什么会睡了那么久？”顾眉笑道：“那是因为你中了千年醉。”“千年醉？”叶芷烟颦了颦眉，静待顾眉解释。顾眉缓缓地道：“千年醉不是毒药，而是一种能让人沉睡的药酒。据传晋代有人喝了这种药酒一睡三年，家人都以为他死了，最后还是酿酒的人给他服了忘忧草，他才醒过来。酿酒人言称如果不服用忘忧草，该人可能昏睡几十年，也或许会自己清醒。”

　　叶芷烟沉声问道：“是骆随枫给我喝的这种酒？”“骆随枫怕杀了你遭人非议，不能名正言顺当上阁主，所以才给你服下这种药酒。”顾眉顿了顿，又道：“你若是要杀骆随枫报仇，或许我可以帮你，毕竟我已是凌波阁金帛堂的堂主，掌管阁中一切钱财。”

　　叶芷烟再不停留，转身飘然而去，她边走边冷然地道：“杀夫之仇我会亲手去报，不需要任何人帮忙。”顾眉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摇头叹道：“你还是这么固执。”叶芷烟好似没有听见，早已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