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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迷离(二) ...

  •   赵家大哥此趟当然不是出于简朝宗的原因,而是白起君出手了。

      凡事开弓就没有回头箭,白起君自然深谙这个道理。阿仰的事情上已经闹得郑氏一族有意见了,这种时候再改立场,难保以后没有小鞋穿。况且这事也算不上什么违背忠义的事,简朝宗十八岁了还孑然一身,对身体也不好不是?霍群英呐,你也怨不得别人,谁叫你曾经风流债太多了,要寻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盯着简朝宗信上通红的火漆,计上心来。

      因为之前的一桩桩事,霍群英对白起君防范得很,因此筹备婚礼的那些天,他想尽了办法都近不得阿仰的身,无奈之下对这商贾之子的手腕却高看了几分,正打算在婚礼那天趁着人多眼杂的做点手脚。机缘巧合,一天逛夜市档子,却听到了食客与赵家老大夫妇闲聊,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得来全不费工夫。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寻上门来,把那赵家大哥唬得一愣一愣的。

      赵家大哥家安在巷子里,两边邻里之间隔着一堵砖墙,前头一个小院子,摆放着他们小吃档的各种器具食材,显得有些凌乱拥挤,还弥漫着一股市井酸味。阿仰跟随着大哥的脚步走出院子门,凉凉的月光铺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巷子里的野猫偶尔凄厉地叫唤一声,显得有些瘆人,阿仰心里有些奇怪,自己家这个大哥木讷得很,自打自己从霍府搬到这里来的一天里,也不见得他对自己显得多亲热,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是要带我去哪儿呢?明儿事情多得很,我今天晚上想早些睡着才好。”

      赵家大哥没有回头,绷着脸道:“我自然晓得,左右我不会害你就是了。”阿仰也收了声,又走了一段路,赫然看到沿着韩阳护城河的主道上站着一个人,居然是那天街头偶然遇到的白起君,阿仰非常惊讶,忙走了几步上前:“白先生,怎么是你呢?那天与你分别之后,我一直在等着你的消息,可那么久了都不见有什么动静,还怕您给忘了。”

      白起君面上谦谦,与赵家大哥点点头,看他转身走远了,才冲阿仰笑笑说道:“打那天起我就一直想着法子怎么来找你,没成想你那闺房的防范与皇宫大内都有的一拼,简直是软硬不吃,没办法,只好临了想了这么个法子,你可千万别说我唐突才好。”

      阿仰摇摇头,示意不会。还没等她开口,白起君就启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急,我慢慢告诉你。你家朝阳哥哥很好,他现在人在祁阳,威风赫赫,是如今让蜀王也忌惮几分的少年王爷,如今正厉兵秣马,只等来日挥师南下。你可知道,你嘴里的朝阳哥哥,他是先帝的第二子,简朝宗,当初围场之变,流落韩阳,这才换了名字。”

      阿仰听了不见得多意外,沉默了半响,方道:“原来,竟是真的。”当年苍湖村出事之后,阿仰就感觉到了,这种种变化似乎都与那个祁阳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她一直想着,如果他不是简朝宗,不是那个蜀王的宿敌,那么她和她的亲朋遭遇的一切,都只能完全地归结到当今残暴的蜀王头上,而不是受到了简朝宗的牵连,这是出于一种强烈的自我暗示。

      白起君看阿仰这么平静,倒是颇有些意外,拿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说:“怎么,你听谁说过?”

      阿仰平复了下心情,看着神色有些低落,摇摇头:“没有,我猜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我这样一个村野女子,当初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语气里带着丝讽刺。

      白起君也猜到了几分,“你还在为他当初牵连你们整个村子的事情怨恨他呢?要我说,你们该觉着这是福气才对。如今天子无能避世,蜀王残暴,苦的是谁?还不是这普天之下的老百姓。祁阳王少年英才,有挽大厦于将倾的能力,你们能够在他的登极之路上帮上一把,将来的功德可是无量的。”语气里尽是读书人的家国大义。

      阿仰越听越不是滋味,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气愤地说道:“我们庄稼人也是人,苍湖村是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是我们的根。被迫卷进这朝堂之争,多少人背井离乡、妻离子散?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后悔在他落难的时候帮助过他!你这样说,太让人齿寒!”

      白起君忙妥协安慰了几句,又说道:“赵姑娘,我要说句公道话,当年的事情真的怨不得王爷,其中究竟我也不大清楚,但是经历了郑将军的事情之后,王爷对于自己门下追随的众兵将,从来都是珍重有加的,更遑论是平头百姓。”

      阿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知道这个,我从来没有真正怨恨过他。”

      白起君点点头,也知趣地不提往事,只挑些简朝宗的近况跟阿仰絮叨。说起来,简朝宗这人自律得很,往好了说叫认真严谨,往坏了说那就叫无趣。练兵、看书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时间,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他根本就是个没有爱好的人,白起君跟他相熟多年,还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简朝宗居然是个手上功夫相当了得的木匠,大木之类的如床、桌、箱子,他几乎不用耗费一根钉子,全凭卯榫拼接和木头的合力,而细木雕花更是精巧绝伦,让人叹为观止。阿仰自然是不知道的,挺得有趣,拿着白起君掏出的那精巧的木盒子把玩起来。

      那是白起君有次与简朝宗一起议事时看到的,当时摆在书案上,大约是放私印之类的盒子,压在书底下,想来是被主人遗忘多时了。白起君看那东西精巧,就向简朝宗讨来了,拿回来才发现盒子的里边有个小小的小篆‘宗’字,敢情是简朝宗自己做的!

      阿仰开开合合多次,看得很有意思,开口说道:“做得真精巧,我看那些铺子里专门定制的也少有这样的心思。”

      “王爷这人也就这么一点子爱好,自然用上了全部的心力,也算是一种移情不是?”白起君聪明地说道:“有时候看他整天整夜地在营里,事情一桩又一桩的,小小年纪,眼角都长了几条皱纹,回到祁阳城里的王府,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就他这样的身份来说,着实是太清苦了些。”

      “他还没成亲吗?我记得他都近十九了。”阿仰奇怪,问出这个问题,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丝忐忑。

      白起君怎样的人精,自然知道大蛇随棍上,装作叹息,说:“唔,谁说不是呢?咱祁阳的姑娘生得好的那么多,身材高挑,皮肤白得像牛乳一样,偏偏他一个都不看不上,若说他还是爱南边姑娘吧?这些年来南边来祁阳的人也不少,就拿那郑将军的孙女郑容华来说,家世才貌都是手指尖上的人物,偏偏他就是没反应。好些人都私下传说他……”

      “什么?您别紧要关头卖关子呀?”阿仰催问。

      白起君好像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就是怕他有不举的隐疾。”阿仰一听顿时脸都红了,这个词她还是以前偷偷听外祖给人看病的时候听过的,当时那男人一副痛心疾首,恨不得立刻撞死的表情让她印象相当深刻,后来同外祖一块回去,阿仰一边提溜着她娘特意打给她的小箱子,一边昂着头问她外祖不举是什么意思,她外祖也是个通透的老头儿,把这个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说给了当时还只七岁的阿仰,直到如今,阿仰回想起来,都要不禁感叹一句,外祖好心胸好气魄!白起君看阿仰的神色,憋着笑,继续道:“你说说,一个王爷,领主,被人背后传这样的话,说出去好听唷?大家都劝他纳个房里人,就算不喜欢,打点家里,外头还能堵住别人的嘴,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吗?你猜猜他怎么说?我真是服了我们这位爷了。”

      阿仰也不吭,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白起君背过身去,沉默了一会,方缓缓转过身来,深邃的眸子盯着阿仰,认真说道:“王爷说,他愿意将一身热血献给家国,却要为爱的人守住自己的身心。”

      阿仰被他看得有些慌乱,忙移开了视线,看着护城河畔飘飘扬扬的柳树,不晓得怎么作答,又觉得有些尴尬,随口应着:“这样嗬……”

      白起君深谙一鼓作气的道理,再接再厉说道:“如今的大齐,但凡有些权势的男子哪个不是朝三暮四的,能被我们王爷这样喜欢的女子,要怎样的福气?偏偏我们这位爷嘴巴紧得很,一般二般的还撬不开他,得亏了我这趟韩阳的差事,让我能够一探究竟!”

      白起君说得神秘,阿仰却觉得他话里有话,她是迟钝,不是愚蠢。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不愿意晓得。如果是自己,那么自己要怀着一份怎样的心情明天出嫁?是对简朝宗依依不舍,还是旧情难忘?那都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如果是别人,自己能做到丝毫不嫉妒吗?当初无石溪边的伤怀之痛,一直到如今还记忆弥新,那么就当他们是与自己天涯相隔的一对眷侣,彼此有各自的路要走,遥遥送上祝福就好。思及此,阿仰淡淡一笑,说:“是嗬,祁阳王爷果然是个心志坚定让人佩服的好男儿,毕竟相识一场,那就请白大人代我送上祝福吧,祝王爷早日得成眷属。明日我就要成亲了,知道他一切都好我也心安了,这就先回去了,如果白先生明日方便,不如来喝一杯喜酒,全当是咱们的缘分。”

      白起君不料阿仰来这么一出,不敢再跟她弯弯绕绕了,开门见山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赵姑娘你是个心里明白的人,既然话说到这了,我也不跟你绕弯了,我家王爷一直对你心存爱慕,只是世事弄人,这次我被调派韩阳,私下也是受了他的嘱托来寻你的。你晓不晓得我如今的身份,这世上知道我真正主子是谁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大家都道我是蜀王门下的权臣,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让真实的实力摆出来,王爷却这样嘱托我,其中担了多大的风险?然而他刚刚得了我找到你的信,后脚就是你要嫁人的消息,大起大落,连我都不忍去想他那心里的起伏,当然,你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这弄人的命运。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家王爷可是有情的?如果是,你明天就不能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嫁给别人,简直是害人害己!如果不是,我二话不会多说,回头就把你的心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王爷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

      阿仰被白起君说得有些吃惊,脑子乱糟糟的,然而也只是一瞬,她就定下心来,想起最后一次见霍群英他那惫懒的样子,充血的双眸,还有他说:“我是个好瓜歹瓜,你不是长了双慧眼么,拭目以待吧,总归不会让你失望的。”正准备回话,白起君却抬手止住了她,道:“你先别说这些,道理都是别人说的,路终归是自己走出来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想清楚了,这是王爷得知你和霍家少爷婚事之后给你的信,你瞧瞧,火漆还在。我是真想不出来,我们这位爷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的,你回去看看吧。如果改了主意,随时来找我。对了,我叫白起君,是如今新任的督军,说起来,为了促成你和王爷,我还曾经想了个馊主意担着名头找你提亲呢,如今想起来,该不会是我无意中促成你和霍少爷的姻缘吧?哎……”说着,也不看阿仰,转身走了,徒留下阿仰在原地发呆。

      晚风拂过裙摆,身姿绰约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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