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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当时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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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将那一夜发生的事放在心上,第二日清晨也并未听到府中有什么响动,想来那人已经安然脱身,至此这件事如何发展便同我也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圣旨如期而至,时间便定在来年的三月二十九,据说是个良辰吉日,宜婚嫁出远门采吉纳征总之一切都很方便。我坐在院中看桃花,听侍女锦瑟絮絮在耳边念叨,说陈国那位九皇子长着一幅好容貌,四岁赋诗画江山一幅七岁朝堂对答璇玑在心,本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可惜十一岁一场大病从此一病不起,至今不见好转,因此在朝中地位不稳,就连这个所谓和亲,也是在他娘亲苦苦哀求下求来的福分。
我听着这些原本与我毫不相关的事,竟然觉得有些同病相怜,但他的所谓福分竟要以我的身家做陪衬,我便提不起多大的兴致了。
没想到的是这桩婚事最终并没有如期举行。因不知何时,帝都传出一个消息,说乔家出了旷世奇花,经年不谢,是天降祥瑞,预示国祚绵长。可流言方起,便又传出另一桩谣言,说这是祸国妖花,千年不谢可定乾坤,得此花者可得天下,出现在乔府可见狼子野心,是为大患。
但凡传得有头有尾的流言,不过是人们未得以窥见全貌便口口相传造成的结果,我虽有些不明白这流言从何而来,但这件事却算不得是空穴来风。这件事,仔细说来,应发生在来年开初的那次斗花节。
因着婚期将近,我其实没什么心思去准备这场毫无意思的斗花节,但四哥曾提点过我一句,说但凡世家贵族的小姐,琴棋书画少不得要样样精通,最关键的,需得有个附庸风雅的姿态,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告诉他,你妹妹我自十三岁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好名声,这一场斗花,去与不去都改变不了什么,何必去自讨苦吃。
四哥十分诚恳的告诉我:“斗花这桩事,虽说是一帮娇滴滴的大家小姐互相攀比争风,仔细说来没什么意思,但这桩事一向得君后看重,争得好,少不得能挣来一个响亮些的名头。诚然作为宰相之女,并不要求你在意这些虚名,但世人大多对虚名比较看重,且你不久将要嫁到他国,若能有个响亮的虚名,好歹不会被人看低了去。”
我觉得四哥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深刻,我十分赞同。
隔天便去后花园挑拣挑拣,捡了枝瞧着长势颇好的木芙蓉带着去赴那斗花宴了。
锦瑟瞧着花盆中光秃秃的枝头愁眉苦脸:“如今正是初春,木芙蓉花期未到,这枝连个花苞都不见,小姐你捧着这个去,一定会被人笑话的。”顿了顿,后面的话也没忍住,“诚然小姐你一向于这些事也并不看重,可应下的事好歹也做得像模像样,如今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在自暴自弃?”
我瞧着她快哭出来的模样咳了一声安慰道:“这个你却不懂,附庸风雅这件事,做得好,便是真的风雅,可得万人称赞,做不好,可就是庸俗,要被人笑话的。”看着她迷茫的眼光继续解释道,“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于无中看有,于无中生有,有便是无,无便是有。世间之事,其实都讲究人心,人心怎么想,事情自然就怎样发展,我今日前去,取得便是这个意思。”
说完果然得来她的称赞:“还是小姐深思熟虑,锦瑟佩服。”
但这番话对她说上一番,能将她蒙上一蒙,拿到那些小姐面前,逐一解释过去未免浪费口舌。我打定了注意要缩在角落,安安稳稳等斗花宴一结束就可以回家,却不料仍是被推到风口浪尖。这个浪尖扑过来,浪头着实有些大。
不知是哪位小姐凑在君后面前咬了耳朵,说斗花宴一向都是讲究正式风雅,且应着斗花这个名头自然要与花相关,但这么个不开花的东西摆出来,显然是不将君后她老人家放在眼里。不将君后她老人家放在眼里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是君上交给君后去办的,如此一来岂不是不将君上放在眼里云云。
君后觉得有些道理,将我叫过去问了一通话。我觉得若是将先前的那些道理同她讲上一讲,她若是不能明白,反倒要说我是狡辩,我便有些迟疑该怎样答比较合适。但没想到的是明明不到花期的这盆光秃秃的芙蓉花,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花。
一朵花苞悄无声息现于枝头,莹白一线的花瓣露出一角来,慢慢舒展扩散起来,最终露出嫩黄色的花蕊,娇娇嫩嫩地立在了枝头。全场寂静无声,我觉得自己有些呆住了,但好在我反应比较快,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解释道:“其实我不过是算准了时辰,将花根放在适温下养着,方才使它在今日长了出来。不过是投机取巧的小把戏,以搏君后一笑罢了。”
君后脸色方在这句解释下缓了缓,却有一人自人群中走出来,是个生得俊秀细致,身量颀长的男子,瞧着有些消瘦,可奇异的并不觉得虚弱。他指骨分明的手在那花瓣上抚了抚,轻笑了一声:“乔小姐这个法子用得甚好,我却觉得,花要开在适当的地方,才算不辜负这一番赶早开放。”将枝头的花折下,手腕一转,轻松一伸手,正插在我的鬓边,接着满意点点头,“我瞧着这样才合适。”
我不曾想竟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样的动作,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有些呆住了,君后这次却反应迅速,当先捂着嘴笑了笑:“九皇子如今已经向着自家人说起话来,可见君上果真是结下了一桩良缘,实在可喜可贺。”
他负着手淡淡一笑,隐约中眼风向我看过来,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向上一挑,似乎艳光一闪。我尚还未从上一桩事上反应过来,被他一看,接着又是一愣。
事情的全貌不过如此,最后被传成这个样子着实令我吃惊。我以为按着大家惯有的心思,怎么也该是类似“九皇子斗花宴上逞风流,宰相女出其不意夺头筹”这样的八卦,但最后的重点扯到一朵花的上面,且扯得如此离谱,就着实出乎了我的意料,虽则这朵花着实出人意料了一点。
婚期被告延迟的那一日,九皇子前来登门造访。我那时正在书房作画,闻言手中的笔顿了一顿,下笔便有些迟疑,在纸上晕开了一块。却听到门外有声音响起,隐约含了几分笑意,渐渐走进门来到我的身边:“乔小姐画技精妙,笔法利落,只是最后一笔坏了意境。”俯下身来拿走我手中的笔,就着还未干透的墨迹勾画了几笔,“这样尚且可以挽救一二,乔小姐以为如何?”
我低下头去看,那几笔勾画得确实巧妙。因我先前画的是丛竹子,最后一笔连在竹根处,洇开的那笔看着总是奇怪,他却从竹根处生出几株兰花来,合了意境也不失整体,说挽救倒有些谦虚了。
我瞧着纸面看了半晌,抬起头来正对上他带着笑的眼睛,不由问了他一句:“我前几日听爹爹说君上曾有意将婚事取消,却被你以君王之诺给驳了回去,虽则婚期延后,但好在并非轻诺之举。如今出了这样的流言,你却仍旧要娶我,是为了什么?”
他瞧着我的神情有些惊讶,良久,却只是笑了笑:“婚事定下来之前我还在床上病着,这消息传进我的寝殿后却在一夕之间好了大半,我虽一向不大信这些怪力乱神,这一次却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我觉得他这一番话根本就是在胡扯,因怪力乱神之说一向不能做真,他身在皇家,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许是我的表情有些太过不屑,他声音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轻:“我原以为你总该问我一句我的病情可好些了,却不曾想过你见到我的第一面却是这样质问的语气,你若觉得这婚事不合你的心意,我便求君上撤了这婚旨也罢。”
我愣了愣,终于摇摇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意:“你其实不知道,我一早就喜欢你,又怎么会不想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