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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月如瀑,似是漫天流荡的银光毫无遮挡地洒下,落在飘摇不休的长衣之上,亦映着四周散落一地的剑戟,寸寸清光。
      禁宫侍卫执戟的手不断颤抖,随着从祁悠然向前的脚步,所有人却纷纷后退,原本严密的包围圈越扩越大,最终只勉强维持在禁苑范围,却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从祁手中玉箫一转,落入掌心,眼梢轻挑,“取尔等性命也没什么意思,叫你们大统领来,就说,朕寻他清算旧账来了。”
      “鬼……厉鬼索命!”
      “叮咚”几声兵器落地,显然有人被吓得把持不住。先前被击倒的数人更是惊惧地向后移动,但皆因伤势之故爬不起身,挣扎间愈显混乱。
      眼见场面便将失控,无数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照天火把迅速临近。从祁微一细眸,但见禁卫中笔直让出一条通道,大统领田戎现身军前,与他四目相对,不由神色骤变,瞳孔猛然缩紧。
      当日伊歌城破,田戎私自斩杀禁卫放走怀帝,事后却当众在御前禀奏,道是亲眼见怀帝葬身大火之中,尸骨无存。如今,人皆以为来者是鬼,他却心知肚明绝无此事,但若是怀帝归来,那么这欺君大罪,便是铁证如山,已足够他身首异处、祸连九族。
      一步登云上九霄,一步直坠入地狱。从一个处处受人节制见不得光的身份,到随口一呼万人听命的权臣重将,入手的功名富贵、倾城美色,有谁能够甘心放过?
      田戎此时眼前,尽是一人婷婷袅袅步入仙华宫前轻轻荡来的那一瞥。那般哀柔的眼神,带着丝丝的怨,幽幽的盼,不需一句言语声息,就仿佛将万千情愫诉尽,万千依恋传递。只一瞥,便令铁血铸就的心肠熔成炽烈灼人的岩浆,令所有的冷酷无情都化作了风花春水,一直将人的眼、人的心,人的肝肠神魂都统统勾入那扇朱红的大门。
      那门里是幽谧绮丽的幻境,那人与他的秘密,断不能叫世人知晓。早便死去的人,何必还要再现世间?
      田戎目光阴鸷闪动,忽地沉声断喝:“何人大胆,竟敢在此装神弄鬼扰乱禁宫!给我格杀勿论!”
      这一喝含了三分真劲,直贯耳膜。一众禁卫虽说惊疑混乱,却毕竟都是精锐之部,得闻军令,应声而出,刹那间寒光骤闪,十余柄利剑、数排枪戟呼应成阵,结成森森利网,直飚从祁驻足之处。
      劲气压顶而至,最为凌厉的一剑自是来自田戎,呼啸如挟风雷,必要一击毙敌。
      眼前精芒爆闪,从祁却动也未动,便那么负手长立,只是眼中微微带过嘲弄之色。
      剑光及处砰然一声震响,数柄长剑应声倒飞,连带着后面持枪的禁卫向外跌落,人人口喷鲜血,惨哼一片。火光下,却另有两股强烈的劲气当空爆开,接连数声剑掌相交,田戎忽然低声闷哼,急遽后退,落地时踉跄一步方才站定,霍地抬眸。
      那与他交手的灰衣人却飘落在从祁身侧,单膝一跪,“老奴等护驾来迟,望主上恕罪。”先前击退禁卫的五人亦随他无声无息下拜,正是五名影奴,黑暗深处看不清容貌年纪,皆是一言不发,却令人感觉深不可测的危险。
      劲气扬尘,震得四周花落如雨,雾色翻飞。从祁随意挥手,徐步前行,“田戎,朕记得当日曾将呈华门赐给了神策、神御两军上将,何以你却越俎代庖,将朕的宫门拱手送给了他人?这一笔账,权且取你一臂相抵。”
      众人此时方才看清,田戎肩头甲胄破裂,缕缕血色沿臂直下,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剑尖便不断有鲜血滴落,原来方才一招,竟已生生被梅稷废去了一条手臂。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来者显然并非什么冤魂厉鬼,而真正是这九重帝宫曾经的主人,怀帝从祁。
      田戎脸色一片惨白,森然盯着从祁道:“大正宫早已易主,你此时回来妖言惑众,又有何用?”
      从祁倏地轻笑,“朕不是回来跟你计较这大正宫的,朕将东西送人,从来不说后悔。这大正宫朕送了从祤,与你也没什么干系。但是,你纵火烧了朕的琉璃台,毁了朕收藏在那的书画宝卷,朕甚是不快,这一条罪过,你得拿命来抵。”
      他话音方落,梅稷身影一闪,便如鬼魅般掠向田戎。田戎大惊之下向后疾退,却发现自己已被梅稷的劲气牢牢锁住,虽然身处千百名禁军中心,却如孤身一人,根本无从应援。
      梅稷身影动时,五名影奴亦向外微晃,护卫圈无形扩大。四周禁卫虽说人多势众,却除非越过他五人的联手阻击,否则便难以相助。田戎此时方悔不曾先发制人,倘若下令禁军抢先动手,任从祁等武功如何高强,面对上千禁军,也要身陷重围无法脱身,最终落得个力战而死的下场。但是为时已晚,梅稷的掌风形成层层气墙,早已封死了他所有退路,必要迫他以内力硬拼。田戎受伤在先心志已乱,又是仓促应对,不得已猛提真气与梅稷单掌相交。
      “嘭!”
      两人掌间一声闷响,半空里如击败革。
      梅稷双掌一吐一送,田戎浑身遽颤,呛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梅稷极恨田戎卖主求荣,下手毫不容情,一招得手,身如鹏鸟腾空而起,双手劲气贯注,带起凌厉的劲风,居高临下向着田戎扑至。
      田戎落地之后狼狈侧滚,险险避开梅稷必杀的一招,地上青石四分五裂,生生被剧烈的真气激成碎块。两人动作兔起鹘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待众人回神,田戎已被迫凝聚功力和梅稷连拼数掌,全身骨骼被其真气所摧,发出爆豆般的响声,口角溅血,形象可怖。
      但御林军大统领终非等闲,危急之时,长剑一抖,脱手射出,劲疾快狠,直取对手咽喉,同时以受伤的右臂生受梅稷一招,便借这一击之力向后急撤。
      梅稷目光骤利,偏头让过剑锋,运指如爪向下抓去!
      夺命劲风擘面而至,田戎骤然暴喝,满口鲜血蕴了真气当空喷出。这生死之际搏命的奇招不亚于一名顶尖高手拼死一击,一旦沾上,也难免当场重伤,终于迫得梅稷身形一滞。
      田戎趁势飞退,眼见即将没入禁军护卫之中。两人从交手到现在其实不过瞬息时间,田戎所有的努力皆是要抽身保命,倘若让他退入禁军,下令围剿,那眼前必成混战之局,生死难料。
      梅稷岂不明白此间利害,一声长啸,身形在几不可能的情况下急遽加速,化爪为掌笔直劈下,正觑在田戎旧力方消新力未生之际。田戎身在半空,一口真气用尽,目现惊骇之色,周身为他掌力笼罩,待要趋避已然不及。
      便在此时,半空中忽闻一丝细微的破风声。
      金光骤闪间,田戎颈畔蓦然一凉,全身真气弥散,惨哼声里,带着一蓬血迹重重落地。
      一道金针无声无息制住田戎,而另外一道,则如电光石火般直射梅稷面门。以梅稷的武功,竟在金针迫至眉睫之时方才惊觉,当机立断收回将取田戎性命的一掌,斜手上推。
      掌风与金针相撞,竟发出“铮”的一声震响。梅稷当空换气,斜掠开来,那金针擦面而过,去势不歇,一点微芒在黑暗中倏忽一闪,便射向影奴设下的守护圈中心。
      守在最前方的影奴沉声冷哼,踏前一步,挥袖上扬。金光骤闪而没,似已被他衣袖所阻,那影奴原想卷中金针掷开,却不料手臂一麻,针上传来诡异的寒气直透经脉,竟瞬间破了他的护体真气,逼得他连退两步。而那金针破袖而出,仍是直向从祁飞去。
      从祁玉箫随手一挑,箫中依稀响起一声极短的啸声,仿若劲帛骤裂,跟着“叮”地一声清音似乎钻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震得人人心神骤颤。四周火光一盛,一支发丝样的金针直透青石地面,闪过几不可查的幽光。
      梅稷退回从祁身旁,心中难抑惊诧。这金针从射出的一刻便以从祁为目标,不但借了他阻击的真气,更算到影奴亦会出手阻拦,借此连续改变方向。发针之人将针力角度拿捏得妙至巅毫,这般距离,这份举重若轻的功力,再加上这算无遗策的心思,当真骇人听闻。他看向露在青石之外的一截针尾,心中倏然闪过一人的名字。从祁却看也未看那金针,目光落向不远处金殿之上。
      殿上一人,不知何时到来。琉璃瓦顶上映月华,雨后清光似水,衬了风下一袭白衣如幻,分不清衣容月色何者是真。
      来人注视从祁,依稀含笑,“怀帝陛下好功夫。早听闻一声余尘箫,可动千人色,今日闻名不如一见。”
      从祁眼风轻挑,“医僧九幻。”
      那人微微欠身,“司州凤释。”
      四字音落,八面禁军同时下拜,拂衣之声响彻禁苑,一时间万众俯首,肃杀安静至极。
      凤释身形飘然晃动,下一刻,人已在禁军之前,步履从容越众而至。待到田戎面前,他略一停步,微笑道:“这田戎既已是新帝之臣,纵然犯下重罪,是生是死亦当听从圣断,还望怀帝陛下暂且留他性命。”
      他既言新帝,又称陛下,非但在场禁军皆觉异样,梅稷等人亦纷纷蹙眉。反是从祁不以为异,只淡淡道:“若我今日定要杀他,却又如何?”
      双目交投,锋芒乍现即逝,凤释面上笑意却丝毫未改,“我知陛下行事素来随心所欲,不过,他已被我金针所废,形如死人无异,怀帝陛下又何苦为一个废人,令忠心耿耿的部属以身涉险呢?”
      这时御苑中禁军集结,将此处团团围住,已不复先前混乱,且阵势森然,显示出这负责拱卫皇城的精锐部队训练有素的状态。流箫、花涧不知何时出现在禁军之前,身旁尚有做禁军将领打扮的风结以及不久前才ww擢升为副统领庞云烈。梅稷等人何等眼力,但见几人身形气度便知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今日必以非常手段方能全身而退,各自提气戒备,以防突变。
      从祁漫不经心地扫过四周,道:“国师有所不知,身为影奴,他们修习的功法皆源出《巫典》,大异于常人,今日既敢随我来此,便有万全之策,毕竟没有人比我又或是梅稷更熟悉这大正宫。生死之事,由命,不由人。”
      “哦?”凤释侧眸,刹那间月光浮动,尽入其间。听闻“巫典”二字时,他似有似无地掠了影奴一眼,微微颔首,“陛下所言极是,生死命定,可见田戎今日是在劫难逃,也罢。”
      话音落,抬手轻轻一挥,一点金光猝闪而没,消失在指间。
      田戎颈畔金针离身,顿时如遭雷殛般剧烈颤动,眼耳口鼻皆有血丝蜿蜒而下,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情景诡异莫名。片刻后,满天鲜血猛地自他口中喷出,人便向前扑倒,当场气绝。
      凤释自始至终眼尾都没有向后扫过,只徐声道:“御林军统领田戎欺君罔上,罪当不赦,念其拥戴新帝薄有微功,权且留其全尸。统领一职即刻起由庞云烈接替,无需上本谢恩了。”
      此番命令随口道出,却如惊雷般传遍三军。
      庞云烈上前一步,抚剑行礼,“云烈领命!定不辜负国师提携。”
      凤释突然亲手取了田戎性命,见者无不吃惊,甚至整个御林军中都激起一阵细微的,却绝不同寻常的动荡,反倒从祁面沉如水,似乎并不意外。只因田戎当初在金殿之上公然求取赏赐时,便已注定了今日命丧皇城的下场。不过,凤释全不避人耳目,借此机会起手易子,当众诛杀功臣,复令亲信大将直接掌控了禁宫兵权,却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此前天都的情况早也知晓,自七州军攻入伊歌城,一直空虚的三省六司九部官员看似皆由新帝降旨提拔,但光是原江左地界便有五州巡使奉调入京,分任要职,这空出了的巡使之职,亦即刻由凤氏门人先后接任,一步步衔接得天衣无缝。若再加上起兵时献降的华、陵各州重臣,天都以外诸州倒有多半落入了凤家手中。而皇城之中,与刚刚接掌了京畿卫的平西将军林景一样,庞云烈原本乃是天都水师将领,平白调任御林军副统领,想必也是早便安排得当,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拥君定国,举足轻重,凤氏一族的确势倾朝野,的确风光无两,但也从未有一个人,如此漫不经心地无视君权,连一个表面过场都省了。
      “国师杀伐决断,令人佩服。御林军走马换将,竟连知会宣帝一声也免了。”从祁目光从田戎尸身处挪开,“之前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早知如此,便该亲身会一会国师。”
      “不过时机未到而已,陛下今夜前来,不是恰到好处吗?”凤释抬手示意,早有人将田戎尸身迅速处理,片刻间再不留半点痕迹,仿佛先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紧接着,所有禁军缓缓后退,露出这青岚宫中的临水平台。
      此时雨收云破,月照中天,湖心天月染透一水清波,银光如缕,一片清冷颜色。远近琼花玉树,隐约可见,座座石塔高低错落,环布湖间,塔身上分别设有大小不同的圆洞,月光透亮四射,形成层叠清影,景色幽奇无比。凤释目视湖光,悠然道:“听说陛下曾在这青岚台四周设了一十八座回音塔,以增听箫之趣。且我亦曾闻,陛下以乐入武道,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今日有幸,可否指教一二?”
      从祁薄唇微挑,笑意里带着从容不迫的自信,“难道告诉你此事之人不曾提醒过,在这青岚台上,我的箫声会因十八座回音塔威力倍增,专夺人心?”
      “正因如此,方欲请教。”凤释负手回眸,“你们所有人即刻退出此地,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一人靠近。无论发生何事,梅公公等人若要离开,给我以礼相待。”
      “公子……”风结和花涧欲要出声反对,流箫抬手将二人拦下,以眼神示意,即刻带禁军向外退去。
      几人之中唯有流箫隐约知晓,上次凤释以归水令召见杜先二人时,似乎曾与重策交手在先,不知为何竟被他以琴音所伤。而重策御琴为兵,用的正是专门制敌心神的功法,与怀帝的武功路数颇为相似。世有传言,怀帝昔年曾派人踏遍九域,寻得《巫典》音部残卷。凤释今日亲身搦战,正是要以新近悟出的心法一试从祁的余尘箫。
      从祁眼见禁军远远退开,玉箫轻击掌心,道:“原来国师亦对音律有些兴趣,我从不扫人雅兴。但若交手,必有个胜负,你我需有言在先,今夜我若侥幸得胜,便要从宫中带走一人。”
      凤释面无波澜,眸色却是微微一沉,“若是要人,怕得先看她肯不肯跟陛下走。”
      从祁道:“听国师的口气,似是胜券在握,必定能留得住她。”
      凤释淡淡道:“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更不冒无谓之险。”
      “哦?”从祁笑道:“世事无常,我却偏偏最爱冒险。”举步向湖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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