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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四章 何人卷珠帘 ...

  •   长捷和景晴谈完正事也被邀请到了宴席中,一出来就看到韩琳。后者笑吟吟上来行礼,问了他两个侄女的近况,他不知怎的脸上就有一点烧。韩琳发现了他的不自在,顿时自己也拘谨起来。偏偏这时候景晴也出来了,上来搂住韩琳笑道:“西营那两个丫头这次考试都不错,听说是你的功劳,我们大将军有没有备一份谢师礼啊?”韩琳红着脸道:“阿竹全亏大将军教导。”
      “阿竹受教,该是庭秋去谢,怎的总让你这个姑姑出力?”
      一边燕飞过来凑趣,接口道:“大姑娘,按照我们这里的传统,你家大爷已经成亲,他的孩儿可不需要你这位娘家亲戚来照顾了。”
      韩琳苦笑道:“两位大人物,别拿我寻开心了。”
      燕飞笑笑转头去和明楚说话,景晴却还在韩琳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二姑娘,你是不是看上长捷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嗯……”
      景晴愣了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韩琳已经满脸通红,起身跑到紫媛那边坐下,低着头好一阵子都不敢看人。景晴看了她一阵,忍不住笑了下,心想:“这倒是有趣。”
      紫媛觉得景晴这次请客有点莫名其妙,来之前就和庭幕嘀咕:“这算是什么名目呢?不是节庆,也没有谁过生日,更没有什么好事值得庆祝。难不成就为了拉大伯一个差,请我们全家吃顿饭压压惊?”庭幕呵呵一笑:“他们两个的事当年就纠缠不清,现在更搞不明白了。大都督府请客吃饭有什么不好的,只管带着嘴去吃,不用多想。”紫媛叹了口气:“但愿别象上回那么折腾的结局就好。”庭幕看她一眼:“上一回也不见得折腾啊。在阿兄,佳人神秘,长留心中。在我们这位大都督,应该也是想想就会心一笑的美好记忆。世间有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能成一世辗转思念也是福气。”说到这里忽然哈哈一笑:“不过,我还是愿意当下这样,得一人即为佳偶,相伴相依,再无他求。”
      长捷被景晴开了句玩笑多少有些尴尬,看到庭秋、庭幕兄弟就在他们身边坐下,三人随口闲聊。韩竹前些日子被送到东营,跟着明楚学骑射,当下看到师傅回来也凑过来。长捷摸摸他的头道:“在东营学得怎样?”韩竹还没开口,正在和燕飞说话的明楚听到了,扬声道:“你得了个让人羡慕的好徒弟,一学一个会。他在我营中,激得琴期她们这几个孩子都多了分勤奋。”韩竹脸上微红,却低声道:“师父,我还争气吧?”长捷摸摸他的头,倒是庭秋白了他一眼,低声道:“自满骄傲,不像话。”长捷拍拍韩竹,又道:“没事,武将就是要有一点无与争锋的锐气。”
      明楚看了他们两眼,摇摇头:“长捷沉稳宁静,收得这个小徒弟却飞扬跳脱。”
      燕飞也笑:“韩竹的性子和他父辈都不相像,实在有趣。”
      明楚笑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件正事,低声道:“我说,这阵子州府衙役四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可别说我多管闲事,集庆的安全可是我东营的责任。”
      “需要打打杀杀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将军您的东营。”
      明楚微微皱眉:“连我都不能说?”
      “调动衙役,不就是沿街查访么,还能有什么事?关市试开,往来集庆的人更杂了,州府细心防备罢了。”
      明楚呵呵一笑,凑过去声音又低了一点:“你知道,开年的时候我军中得了一名神医。”
      燕飞点点头,这件事早就传遍了。东营这个神医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她是明楚副将的亲家妹子。去年扶风闹奇怪瘟疫,她这个副将在家信里写了,还邀请夫妹来帮忙。她这个妹子也是好管闲事的,真的千里迢迢从两江郡跑来,一到集庆就解决了几桩疑难杂症,明楚立刻请她留在军中。她开始没答应,说自己毕生心愿就是治病救人,不愿困在一地。最后还是明楚的好友,扶风知州给出的主意,说是虽然在军中任职,但只要没有战事便可在城中四处行医,而且是领职不领衔,乃是东营大将军的幕僚,想要走随时都可以。这位大夫想想不错,又看看扶风这个荒凉地方比她的故乡两江郡更需要郎中,就此留下。
      “你军中那位神医又治好了什么疑难杂症?”
      明楚低声道:“她是听说了去年那个蹊跷瘟疫的事情才跑来集庆的,这疫病虽然停住了,可她还是很有兴趣,一直在四处打探。”
      “结论呢?到底是什么毛病,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神医找到病因了?”
      明楚摇摇头:“她说,不是病,是装神弄鬼。”
      “不是有升云草么?”
      “她说升云草在两江郡的山区也有,她和郡中的一些郎君狠下过功夫研究药性。这种草虽然有致幻的能力,但是效果并不强烈,大多数人用了都是飘然欲仙的感觉。即便有少数人疯疯癫癫,最多也就是哭天抢地的失态,从来没有看到过、听到过有人用了升云草之后抛出去咬人的。正因为效果不强烈,除了神宫之外,只有一些沉迷于仙云丹之类又没钱的人才拿这种草替代。”
      燕飞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低声道:“上报大都督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也就是她一家之言……”
      “这是大事,而且……也未必就过去了。”
      明楚咪了下眼睛:“该不会和州府衙役四出有关?”
      燕飞笑笑并不答话。
      明楚忽然叹了口气:“西营和北营的两位忽然都跑去巡查边关……该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陈泗分裂、芦裘无力,还有什么仗打?这不是关市都开了么!”
      她哼了一声:“不问了。”
      “该你知道的时候,大都督自然会吩咐。”
      “这不是看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只有东营除了常规操练再无他事,实在是过意不去么。”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大都督将扶风内部的安宁都交给了你们东营,这还不够?”
      明楚又咪起了眼睛,过了许久哈哈一笑:“多谢乡师提点。”

      家宴后,燕飞、明楚两个把那位军中神医对扶风疫病的见解说了一遍。明楚还把那郎中也带来了。景晴和她谈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位郎中对医术的兴趣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一个已经结束的疫情,她就为了好奇,足迹踏遍扶风各地,尤其是最初发病的几个地方,据说她跑去村落一家家走访。为此还闹了不少笑话,也被人怀疑追打过,最后明楚派了几个士兵拿着东营的令牌到各处官府打招呼,让当地官员安排衙役陪着她走访,这才没事。凭着这份执着,这位医官对前一年将扶风闹腾的一刻不安的疫病的分析倒是比真正参与其中的本地大夫还清晰,而且有作为旁观者的冷静。她说瘟疫的源头,也就是发生在彤县的从陈泗难民那里开始的疫病并不奇怪。她亲自去了难民聚集的那个大宅子,也就是后来改为“村庙”,而在庭秋等人分析中认为是轻云宫旧址的地方。她说当地的地形特殊,是在山坡的凹陷处,而取水的水潭则是周边几条小溪汇合而成。这几条小溪的上游都是规模不小的村落,而在这个水潭汇聚后则转为地下河,最后流到哪里她也看不出来。而其中一条溪流经过的区域生长一种罕见的植物,这植物的花成熟的时候会散发出带有浓烈毒性的香气以及同样有毒性的花粉,与水汽结合就形成毒雾。她在山里找到一个谷底有大量误食毒果后死去的小动物,溪水就在这样的地方流淌而过,然后汇入那个取水潭。食用那个水潭里的水如果煮的不透,或者用这个水梳洗,很容易得病。当年在这里的神宫恐怕就不断发生疫病又找不到理由,最后只能废弃了另选他处。这件事在当时一定非常有名,所以此后很长时间也没有人去那里居住。周围的村落里也有类似于“某地有瘟神,不能住人”的传说代代流传。陈泗人不知道这些事,选了那里落脚,所以引发了第一场席卷彤县的瘟疫。
      景晴连连点头,这和她想的差不多,所以第一次疫情发生的时候,扶风官员并不恐慌,各地根据惯例防疫即可。
      那位医官又说她和后来出现诡异行为的很多病人谈过,他们绝大多数都使用过官府发放的去除虫类的薰药,发病的时候,除了他们本人行为乖张外,家中往往还有人出现奇怪的感受。比如说眩晕,飘飘然,困倦等等。
      景晴脱口道:“这是升云草的作用!”
      “但是一些癫狂的最可怕的,也就是出来砍人、咬人的,他们的邻居却反映这些人并没有去领用薰药。此外,还有一些根本不是当地人。”
      “各地官府只会对有居所的人家分发薰药,客栈之类的地方并不会分发,如果是旅人,除非自己去药堂配药……”
      那郎中双手一摊:“所以,再下的结论就是——装神弄鬼而已!”
      景晴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一些装神弄鬼的,一些被升云草影响的。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席卷扶风各地的恐怖‘瘟疫’。”
      “再下是这么认为的。另外,不管是谁在装神弄鬼,这人可真舍得下本钱。升云草虽然在扶风有产,可也不是漫山遍野都有的东西,要弄到中州去,能卖不少钱,就这么混在草药里送出去了……”
      景晴又和她说了几句闲话,然后话题一转到了轻云宫。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叹一口气:“战乱侵扰、世事多变,轻云宫已经不是昔日的药神本殿,医家巅峰了。”顿了下,又叹了口气:“世人对轻云宫期待过深,反而让她无力恢复。”
      “为何出此感慨?”
      “轻云宫立足于彤县,当地是瘟疫之始。只要是有足够经验的郎中,都不难找到渊源。而装神弄鬼的行为,以及升云草的影响,接触过相应药理的,都应该想到。轻云宫却毫无决议,司正还如乡野愚夫一般跟着说什么‘触怒神灵,天谴而已’,简直是……”她摇摇头:“见面不如闻名!”
      待到送走这位郎中,景晴坐在那里想了许久,末了笑了笑叫来文书官开始口授政令。当晚,景晴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叫来司约秋笙,对她说:“回一趟永宁城探探亲怎么样?”

      四月下旬,扶风迎来了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改变。这一日本来是休沐日,景晴刚刚起身就听到汇报说北营大将军璃琅已经等候许久。
      璃琅一见到她便道:“大都督,为何忽然调末将去京营?末将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么?竟然不能继续追随大都督?”
      “就是没有做错什么才能去京营啊。天子脚下易出头,而且,过两年收复凌霜必定是会从京营调人,璃琅,那是建功立业的最好机会啊。你已位在五阶,只要再上一层就可开家立系、福泽后代。”
      “末将在大都督麾下也可建功立业!”
      景晴嫣然道:“傻了吧。当今天下统一,四海渐宁,往后最精锐的军队必定是收在京城的。扶风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常驻军,待你去永宁城之后,我会将扶风三营缩减为两营,由明楚为正,长捷辅佐。璃琅,你我之间也不说假话,不管是资历还是才学,扶风三将都是明楚第一。”
      璃琅脸上显露出不认同的表情。景晴又道:“对,若说家世,你的确不比明楚差。你们都是世代将门。只是,明楚文武双全,你啊……就是不肯读书。”
      璃琅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道:“她不过是攀了门好亲事。”
      “璃琅,莫要纠缠在这些事上。家世天注定,亲事也是前生缘。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人尽其才。”
      “我舍不得离开大都督。”
      “我也不会永远在扶风,改日与你相会永宁城。”
      璃琅依然不说话。景晴脸色一正:“朝廷命令已下,此事没什么好讨论的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陈廷已北交给长捷,陈廷以南归明楚,做好交接。你北营中人,允许你挑选六千精锐带在身边,就是你到永宁城组建东关营的骨干。”
      璃琅这才低头道:“末将听命。”
      景晴脸色平和:“做好本营将士的安抚。另外,琴期也一并跟着你去永宁城,我已经嘱托锦屏安排她入太学读书。武官见习则还是和我儿一起吧。”
      璃琅道:“末将明白大都督的苦衷。”

      四月末,长州州兵开始向长、品两州交接地聚集。同时,品州的州兵也不动声色的从几个地方进入了南断山。四月二十五日,长州州军在长州边界的山中发现了一处私自开采的铁矿场。也许是消息泄露,州军没有在那里找到矿主,所看到的只是一片被放弃的景象。两天后,在那里检查善后的士兵在一个当地猎户指引下找到了一处“大雨后有红水流出”的洞穴,在那里看到了堆积在一起的数十具尸体。提供这条线索的是来自品州的一名富余乡绅,名叫奉墨,帮助州军作向导的则是他庄上的西席蓉行舟。在一个阴雨淅沥的初夏,站在堆满尸体的山洞前,蓉行舟深深叹了口气。她想,还好来的不是奉墨。她看到倒在最外面的那个正是之前和奉墨、庭秋都有过接触的熟人。她还记得,那人就是品州本地长大的,两代前从凌霜逃过来的,他三十多岁,五六年前丧妻,靠他一人上养公婆下抚幼儿。她想,奉墨若是见了,定会觉得是因为他与他们的那些往来才让此地管事起了疑心,最终导致这数十条人命。
      蓉行舟的伤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她就从州府仵作那里得知,那山洞里的人大多数死于事故——前些日子的暴雨时,铁矿所在的山体滑坡,砸死了许多人。在当地人心中,山崩就是山神之怒,此间主事人不敢继续使用这处“触怒山神”的矿。于是杀了幸存的工人,隐藏尸体后弃矿。
      民间私自开矿是大罪,更何况还出了偌大的人命案。长州知州没日没夜地赶路,站在那处矿址上也是百感交集。自从那个叫做韩庭秋的陈泗人被归入自己下辖当一个小吏,然后带来几个惊人消息起,长州知州就处在这种很难形容的心情下。在扶风官场,这位长州知州是常青树。她是收复扶风后第一批被任命在此的官员,当时只是一名小小的县令,当下已在五阶。扶风的主事人换来换去,在谁手下她都能获得认可。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好官运是不是消耗的差不多了。发了一会儿愣,深深叹了口气,心想是祸躲不过,这么大的事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在自己手里发现,总比让别人发现了上报到大都督那里再倒过来询问强。
      一边的属官说:“居然真有这么个大矿,看来,他们说的其他那些事也是真的!”
      知州又叹了口气,她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韩庭秋和景晴的关系她是知道的,毕竟铭霞经常出入韩家。她这个长州知州如果连这么“异常”的事情都得不到通报,也就不可能成为扶风官场的常青树。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忽然觉得,都督府莫名其妙将这么个身份微妙的韩庭秋派过来,大概就是想用“自然”的方式让他们这些没脑子的下属们发现自己下辖中已经有了足以翻天覆地的大事。想到这里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又恢复到那个能干的知州样子,向着团团转的下属们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而随着指令的一条条下达,听着属官们的应声,她也理清了思绪——西山景晴如果要问罪她们,就该直接让东营出兵。当下其实是在给她们立功的机会,若是能查清此事,揭露阴谋,或许她真的能迎来期待已久的飞跃——成为京官,或者获得乡师这样的四阶官位。
      在她赶过来的这几天里,和州军一起过来的官员已经把矿山周边数十里都摸了个遍。但是这个矿远离一切正常道路,周围五六十里都没有村庄,只有一些猎户、药农曾经看到点异常。比如,在至少四年前就看到不少人在那里修筑一条宽能通行独轮车的路,他们还奇怪在这种地方修路到底是要做什么。后来又有人看到陆陆续续有人在那条路上往返,还有运送东西出来。其间也有好奇的人想去探究,往往再不见人,之后就有传言说这里住了一伙杀人越货的山贼……
      知州禁不住皱眉,一边听着的韩庭秋也为之困惑——他和蓉行舟、奉墨议论的时候,一直都认为这是陈泗动乱后才出现的怪事,可听这些人的说法,起源甚至在景晴担任扶风大都督之前。
      长州州军行动的同时,品州的军队也在南断山里有所获得。根据韩庭秋等提供的消息,他们在南断山深处找到了一处锻造厂。和长州遇到的情况一样,锻造厂人去楼空,只有残留下来的痕迹让人推断这里曾经有过的热火朝天。比长州运气好的是,他们没有找到什么惨绝人寰的现场。运气不好的是,这个地方更偏僻,就连猎户、药农都不会跑来。两州的官员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开始了相互较劲般的努力盘查。很快他们又有了几个重要发现。品、长两州发现的两处地方并不是孤立的,事实上两处相距不是太远。以一条小路贯通。路并不宽,但足够以马匹驮运长州出产的矿石,送到品州的锻造厂。而品州那一处只要经过不到两里路就能到江边,这条江贯通扶风、益、彤几郡。于是,一直困扰长州府的问题——在如此深山老林开矿,东西运去哪里,怎么运出神山——终于得到了答案。在长州开采的铁矿到品州锻造,成品通过水路运出。当然,那一段水路也不好走,河流穿行在南断山脉之间,到处都是险滩,还有巨大的落差。想要从那个锻造地直接运送到州城之类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不过那里至少有近百里可以通行的水路,然后承接比较宽阔的道路……
      长州知州这些天就在距离那个私矿不远的村子留下了,说不远,山路弯弯也有七十余里,说远,这已经是最近的人烟。得到品州府的汇报后,她顿时一身冷汗,之前他们一直以为长州这一处铁矿的停止开采是因为“山神之怒”。但结合品州的情况来看,却像是有计划的放弃,也就是说,即使不发生山崩,他们找到的也只会是一个人去楼空的地方。自然灾害大概只是让放弃的时间提前了几天,另外,大量矿工死亡以及受伤也使得他们在放弃这里的时候做出了“杀人灭口”的决定。
      她叫来韩庭秋,问了句:“你们经过的时候,有发现这些人有离开的迹象么?”
      庭秋摇摇头:“其实,属下不仅仅是发现……属下还曾混入此地一段时间,当时这里是一派挖山开矿的热闹情景。主事的好像在赶工,矿石的需求量特别大,我曾听说,仅仅是寻找我们这样的流民已经不够了,他们在考虑想办法招募周边良民的事。”
      一边的官员脱口道:“照这样说,他们是临时改变了计划……难道说,州府的行动泄露了消息?”
      知州摇摇头:“应该更在此前。”
      庭秋也道:“根据属下当时看到的情形,要弄到当下这样一点有用的痕迹都找不到,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做不到的。州军从出发到抵达此地,总体也就是十一天,行动之时并没有告知目的。消息不可能在行动之初就传出,传出了,也来不及逃。”
      知州点点头,心中的惊惧更深:在州军行动之前,能够惊动到这些人的会是什么事呢?扶风近期不需要“告密”也能知道的大事只有一桩,扶风军的人事变动!

      距离长、品两州交界处最近的一处镇子里,初夏温暖的气候让澄碧黛那处精致的宅院更加花团锦簇、绿意苁蓉。如果再让凤吟台过来,一定会发现除了物候之外,这个宅子还有很大的一个改变——原本随处可见的那些精致秀丽的美少年们不见了。护院的人数却多了很多,一个个身穿蓝色布衣,腰上挂着刀。若是凤吟台见了,必定会笑着问一句:“碧黛家里藏了多少好东西,要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卫?”
      庄内的凉阁修建在临水的假山上,被树木环绕,阁前有一块平整的木台,夏日半卧台上,仰望星河、俯瞰月影、凉风习习、宛若神仙。当下扶风的天气还没有到炎热的地步,澄碧黛还是使用了这个木台。棉塌铺地,一台小案,两盏清酒,数碟小食。身材修长、容貌秀丽的少年摆好酒食,斟满酒,行了个礼告退,青襟白恰顺着蜿蜒山路消失在绿影之中。与澄碧黛对坐的那人一直到少年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才叹了口气:“澄姑娘这里实在精贵,不管是物还是人,都精贵的让人心动。”
      碧黛瞟了一眼山下,淡淡道:“你看得顺眼,晚上让他来陪你好了。”
      “怎好夺人之爱……”
      碧黛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那人啊了一声:“说错了说错了,一个卑贱侍仆,岂能当得起澄姑娘的一个爱字。”
      碧黛这才笑笑:“今天请夫人过来是有正事。”
      “请说。”
      “你知道的,前些日子阿母写信让我回去……”
      “姑娘不是回绝了么?”
      “是啊,所以,阿母又派了人来,还不止一波。连我那个亲家妹子都惊动了。”
      “她们……在庄上?”
      碧黛扑哧一笑:“怎么可能呢,自然是安顿在集庆。我和她们说庄上有些急事要处理,处理好了,再和她们谈要不要回永宁城。”顿了顿,看看对方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又道:“我自家的人倒也罢了。惊动平塘墓雪,恐怕是有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传到京城了。”
      “什么话?”
      碧黛忽然叹了口气:“前阵子阿母不是派过一个人来么,此人非跟着我来过这里,又从来心思细密,只怕……”
      那人一拍腿:“姑娘怎不早说?”
      碧黛脸色又一沉:“早说怎样?那是服侍我们家三代人的亲信,她还救过我姑姑得命!”
      那人的脸色也有点难看,过了一会儿忽然一笑:“其实,澄姑娘不用为要不要回去这件事烦恼。”
      “哦?”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对方一脸兴奋的样子,也跟着紧张起来:“终于到时候了?”
      “万事俱备!”
      过了一会,澄碧黛脸色又一沉,低声道:“该不会是西山景晴近来的动作,逼的你们……”
      “怎么叫做‘你们’?是我们!澄姑娘总不会到现在有置身事外的念头?”
      “好——我们——还是刚刚那个问题。是万事俱备了,还是‘我们’被逼到无路了?”
      那人一笑:“自然是万事俱备。”
      碧黛哼了一声:“我得到点消息,长州州军这段时间活动频繁。不知道和我们的事业有没有关系?”
      那人沉默。
      “这个消息是从扶风司约那里来的。长州军的动作之大连她都影响了,难道不觉得很奇怪么?州军行动通常都是剿匪,可近来长州有什么大的匪患么?若是品州军大举在南断山搜山,倒还有那么点道理。”
      那人终于叹了口气,然后一笑道:“澄姑娘不用担心。州军什么都找不到。刚刚已经说了,我们的大业万事俱备。”
      碧黛嫣然一笑:“那就好。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段日子来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再折腾半年,我看也没有命等到大业得成的那一天了。”
      那人呵呵笑着并不答话。
      碧黛又朝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说真的,这扶风郡里最不可能背叛西山景晴的就是你家主人,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她有二心。”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都是自斟自饮,等到一壶酒喝完,碧黛才道:“天色不早,你今天就在我这里住下吧。”说着又朝着山下望了一眼,嫣然道:“让那孩子陪你!”
      尽管来人婉拒,澄碧黛还是让那个秀美少年去侍奉。少年动作麻利的铺好床,安放好油灯,又斟了一碗蜜糖水,这才朝着对方一笑:“夫人还有什么需要?”
      “小郎君莫开我的玩笑了,你是身负重任的人,我岂敢唐突。”
      少年扑哧一笑:“碧黛这些日子没什么大变化,她其实胆子很小,也不聪明。只不过……”想了想才道:“前阵子,就是澄家上一次派人来的时候,送来不少东西,其中有给大都督的礼物,碧黛去过一次都督府。”
      “马上就是西山景晴的生辰,澄羽轻想明白了来套套近乎也是正常的。”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位大都督身边水拨不漏,一个能用的人都安插不进去。”
      “我看主人和西山大都督也是无话不谈的亲近,还要安插什么人?”
      “不一样的,有些事只有身边时时跟随,日夜侍奉的人才知道得最透彻。”
      那少年想了想,皱眉道:“其实,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嗯?”
      “大都督身边有一个亲侍,叫做听雁的,他和我一会儿学歌舞的……”
      那人摇摇头:“不能贸然试探,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其实,他还有一点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芦裘人。”
      “啊?”
      少年笑笑:“说起来,他出身比我好。我是妾生子,而且还是爹跑娘不要的。他倒是正经的官宦子弟,本来应该是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
      当年邵庆的军队收复扶风之后,俘虏了一大批来不及逃走的芦裘军队和扶风被占领期间陆续迁居的芦裘百姓。这些人后来被用作向芦裘交换被掳走的安靖人。但其中也有一些,主要是那些官员、将领的家眷在战败被俘虏后成为奴仆。这个少年的情形又略微有所不同,他的生母是安靖人,不过是被芦裘将军强虏为妾的安靖女子。其父战死后,他的生母抛弃了这个不情愿而生的孩子返回故里,他和兄姊一起成了俘虏,此后又被分卖各地。
      “若是您觉得可以,我就想法子试探他一下。听雁和我一直都处得不错。”
      “你还是盯着碧黛吧。”
      少年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遵命就是。反正,但愿您能记着对我的承诺。”
      “不就是给你一笔钱,让你去芦裘么?这有什么难的,我家主人或许还会替你在芦裘那里某个一官半职,让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少年嫣然道:“那就拜托了。”说罢起身出了屋,外头正一队巡视得过来,为首的那个看看他笑道:“哎呀,那么快就出来了?”少年白了她一眼:“少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人家是正经人!”

      五月,扶风依然在频繁的人事调动中。茹县县令沅红期如愿以偿的跳出了七阶,被任命为品州司制,位在六阶正,华丽丽的完成了一次两阶跳。代替她出任茹县县令的却是瑶州司库茗芳。任命一下,扶风官场一片哗然。司库是六阶下,茹县县令只有七阶正,看上去是降职,事实上谁都知道茗芳在瑶州就是一个摆设,调任后虽然是一个区区边关县,到底能独当一面。而且,任命上还注明了“以原级任”,也就是不降级。瑶州府衙的人听到任命的时候目瞪口呆,渐渐的就有人半真半假的笑着说:“上一次西山大都督来这里的时候,我们知州让司库作陪,还真是陪对了……”
      当然,也有想得更远一点,或者对他们这位扶风大都督的品行更有信心的人,想到茹县是茗芳的入仕之地,他在那里度过了将近十年官吏生涯。于是就忍不住想——西山景晴把他调过去,是不是就为了他对茹县深入肌理的熟悉呢?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茗芳倒是格外平静,十年宦海求生,他学的最好的就是对一切议论淡漠视之。就如他自己说的,要是几句闲话都计较他早去跳江了。在茹县等着和他交接的是即将高升的原知县沅红期,两人早就认识,只是当时并无直接从属。沅红期当时就对这个美貌出众的男子颇有兴趣,不过茗芳的名声太差,后台又太硬。她虽好美人但也知道轻重,暗地里流流口水,平日相见倒是规规矩矩。当下茗芳嫣然是扶风官场冉冉升起的新星,沅红期对他更是端正尊敬,两人高效率的把公务交接完毕,又由茗芳这位新任地方官出面带着茹县大小官吏为沅红期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饯行宴,至此沅红期算是结束了自己入仕以来似乎是永无止境的县官生涯。茗芳送走自己的前任,回到县衙没多久就把大小官吏传到跟前,简明扼要的下了一个命令:“集结全部衙役前往白松山。”县尉惊问原因,这位眉目如画的青年县令微微一笑:“拜山!”
      茹县的这个白松山是闻名扶风,甚至可以说闻名到了永宁城的一个地方。此处山高林密,险峻处有一处山寨。这座山寨历经扶风数位统治者,包括西山景晴在内,大大小小二十余次征伐而屹立。西山景晴在西营两度剿匪失败后,面对属下们“亲政”的提议,狠狠丢了白眼过来说:“边关强敌林立,我没这个心思和小小一股山匪纠缠。让人把山下看牢了,敢侵扰县城——杀无赦。离了那座山,一股土匪有多大本事能和大军对抗。他们若是不下山,那就随他们去!”此后茹县再未对白松山进行清剿,而白松山的匪徒也的确不怎么下山,他们在山间开垦土地、放牧牛羊,自成一体的生活在边关。不管怎么说,这伙人都是——连西山景晴都奈何不了的,这么一个事情让他们名扬安靖。
      白松山的这些山贼的组成十分特殊,他们是以陈泗人和芦裘人为主的。邵庆收复扶风的时候,来不及逃跑的芦裘、陈泗的下级军官和士兵,有些成为俘虏没为奴婢,有些则落草为寇。在白松山站稳脚跟后,又有一些不愿意效忠邵庆的诸侯国官员、将士,以及犯法的扶风百姓前来投奔。一个山寨集中了几国人,倒也是边关才有的奇妙景象。
      一听到要去白松山,县吏们都傻了眼,过了一会儿,县尉壮着胆子说:“府台要去白松山的话,是不是让州里出点人,光我们这些县兵、衙役,连山脚都摸不上去。”茗芳嫣然道:“是去拜山,又不是去打仗,要那么多人干吗?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带太多人去怕是让人误会,挑十来个熟路的跟着就行了。”
      县吏们一番苦劝,茗芳却是下定了决心。县令不怕死,县吏们也只有拼死跟着,一行人就这么去了白松山。果然刚到半山就被拦住,山寨的人听说来的是茹县县令,而且如此轻车简从倒也奇怪。茗芳从容向前,说自己有事要见山寨主事人。等了大半个时辰,山上有人下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窄袖衫、间色裙,未带兵刃,看样子像是管事、军师一类的。看到茗芳扑哧一笑,远远的拱拱手道:“哎呀呀,居然是故人!”
      茗芳看清来人也笑了起来:“沉星娘子什么时候出的军营?”
      那女子脸上略微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道:“继任者没有典狱的本事。”
      此人乃是扶风的一名山贼小首领,在敌占扶风期间占据山头不与敌人共土,但在扶风光复后也没有归顺,继续打家劫舍,后来被官府围剿。或许是看在她曾经抗击外敌的份上,判得是流放军前的徒刑。当时这些军前效力的刑徒主要聚集在茹县,而茗芳正是当地的典狱。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种独特的“故人相逢”。茗芳再次表达要见山寨主事,又说:“我给山上的不少人带来了你们亲人的消息。”
      茗芳最终踏入了白松山山寨,山下县尉带着百余名士兵度过了忐忑不安的一天一夜,当终于在山道上看到这位青年县令潇洒的身影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茗芳神态轻松,微含笑意,显然这次拜访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县尉看他的表情,问了句:“府台深入虎穴所为何事,可否让属下们知道一点?”茗芳笑笑正要说话,忽然皱起了眉毛望向远方。但见一骑绝尘而来,不及到跟前,马上人大呼道:“长台烽火,敌军逼近县城!”
      安靖各处边关都建烽火台,遇敌入侵,以烽火狼烟为信。烽火又有许多种类,可传递敌军的大体规模,入侵方向等。距离茹县最近的烽火台名曰长台,长台烽火就意味着敌军先锋已经抵达冰河关下,距离茹县不过百里。茹县以东,就没有烽火台了,靠着驿站快马传递信息。
      长台烽火的前一次点燃已经是四年以前的事情了。
      茗芳飞马赶回县城的时候,茹县已经进入备战,四周城门只留下东门,南门其余两门吊桥高扯、城门紧闭。茹县百姓也已经知道战火逼近的消息,他们虽然觉得奇怪,却并不慌张,街市依旧,一片平静。
      县尉登高远眺了一阵子,回来报告说,观烽火之色,来犯的是芦裘军队,数在五万上下。说的时候双眉紧锁,茗芳问了句“有什么不妥当的么?”回答是:“府台也是长年在边关的人,自收复轮台关之后可曾遇到过这般毫无痕迹的紧急军情?”茗芳想了想摇了摇头,县尉说的一点没错,以往烽火在冰河关外百来里的地方燃起时军报就已经通过茹县,哪里需要等到长台烽火才知敌情。
      县尉又说:“虽然军情真假不需要我们判断,我等只要根据烽火所示立刻向集庆发出三百里加急即可。然而冰河关到芦裘,其间还有大小军堡、关城十余座,其间军队、百姓加起来总有两万余人。我们不但没有看到前方军报,也没有溃逃的百姓、军队入城。芦裘这会儿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让这两万余人尽皆消亡,居然没有一丝动静就侵入冰河关?就算刚刚收复扶风那一阵,陈泗、芦裘两国联军都做不到!”
      茗芳点点头:“说得有理。不过,恰如你所说,军情真假不需要我们判断。立刻以三百里加急传信集庆,同时传令全城准备迎战。令城外粮仓向城内运粮,令各家各户出丁备用。”

      三百里加急,从茹县到集庆还不到一天。
      传信的军士高呼着:“前线军情,行人回避”,飞马穿过集庆街巷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恐慌。大多数的人只是快速避让到路边,然后看一眼信使,又继续自己的事情。还有些人相互看看笑着说:“这又是哪个国家想不开,跑来给大都督的祭旗了?”
      扶风都督府,北营大将军璃琅紧握双拳,怒道:“芦裘这群背信弃义的东西,趁我们换防之时偷袭!大都督,我北营印信尚未交出,请让我领军出征,等收拾了这群贼兵,再行回京。”
      话音未落,长捷也站了起来:“芦裘一方是我西营领地,请让末将领西营兵马迎敌。”
      西山景晴端坐在上,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望向一边的东营主将:“明楚,这一仗交给你,应付的过来么?”
      明楚起身道:“必不辱命!”
      “令——东营大将军明楚领东营所部,并北营一万人为主;令,西营将军长捷领西营所部为辅,驰援冰河关。军需、辎重一应划拨。所部文官由你二人在三营中挑选。”
      璃琅道:“他们都有命令,末将便无事可做么?”
      景晴笑笑:“你率领三营剩余人马,代替东营职责守卫集庆,以作后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何人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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