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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三章 蓬草卷风尘 ...

  •   春暖花开的时候,西山景晴收到了铭霞从京城寄出的家书。这是一个温暖的午后,集庆都督府花园里的树木已经绿意盈盈,杨柳原也再一次迎来游人如织的热闹。景晴坐在树下,笑盈盈的看着,时不时和身边的燕飞聊两句,一封信看了许久。燕飞取笑说女儿大了早晚要高飞,这才离开几天就想念成这样了,以后怎么办呢?景晴白了她一眼,顺手将信塞过去:“自己看看,里面藏了多少话。到底是我的女儿啊……”燕飞眨眨眼睛:“嗯……我怎么记得某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整天没心没肺的吃喝玩乐呢?”景晴哼了一声:“失忆了怎么?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沉浸于经书,没事就在神宫泡着,正经的不得了好不好?”燕飞笑笑又道:“今天不知道韩家那位太太会不会过来?”
      打从年后,紫媛就经常在旬休的时候过来,每次都有点由头——新绣的帕子、打了个好看的穗子、串了个珠花之类的。其实就是过来打探韩庭秋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能回家。景晴本来挺愿意和紫媛聊天,那种纯粹的属于女子的趣味,不涉政治.不过每次面对紫媛的打探时,她就头痛了。这会儿韩庭秋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安全,她真是一概不清楚。两人分别后,也就是一个月后收到蓉行舟托人捎来的一封信,说三人一切安好,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又说对方十分谨慎,她和奉墨很难接触到那些陈泗人,庭秋正在想办法,可能会冒一些险等等。她大概也能猜出庭秋想做什么,按照他的情况,最适合直接与陈泗人接触,甚至卧底进去打探。不过这样做的风险极大,而庭秋那一身的富贵气也扮不好穷苦人。每次想到,她都有些担心,也只能安慰自己——有蓉行舟照应着呢!
      她在年前就对待陈泗人的政策上了一道很长的折子,提了多个改变,年后得到皇帝的批复——一概允许。于是一过上元,集庆就颁布了一系列政令,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允许陈泗人入籍。入籍的方法有两种,一个是嫁人,男子只要嫁给陈泗人就可入籍。其次就是未婚的女子接受服礼后可以入籍。韩琳因此正式在集庆入籍,这下子就和普通的安靖人一样待遇,能离开扶风,还能买地置产。她刚入籍的时候,紫媛就想着到集庆好一点的位置买栋价格合适的宅子,他们带出来的珠宝还有多,也不用像去年那样万事没有着落就想着省钱。但是和家人一商量,就叫庭幕劝住了,他说:“先不忙着买宅子,我觉着,我们也不会在扶风太久了。等到了内地更好的地方再考虑置产吧。”紫媛串门的时候和景晴说了,景晴笑了半晌,连连点头说:“你家二爷心理明镜似的,若不是心性恬淡,成就当不下于庭秋。”紫媛撇撇嘴:“这样才好,若不是心性恬淡,早就爱妾美婢。就算他自己没这个心思,人家也会送上门来。”景晴扑哧一笑:“哎呀,这话听得我都惭愧了!”紫媛一抬眼,正看到她府上“别人送来的”那个美少年,脸上一红,立刻找话题遮掩了过去。
      燕飞看看她的表情,笑道:“把人家当家人弄丢了,这下麻烦了吧?”
      “切,富贵险中求。这是他韩庭秋自己的希望,我不过是给了个机会而已。正经说,韩家人该谢我。”
      燕飞翻了个白眼,心想的了吧,真要出点事看你怎么交待。别说韩家,铭霞那边都不好交待;传出去更不好听,堂堂扶风大都督的男人还要自己冒险来求生活,安靖人可没法理解这种逻辑。又想韩庭秋,也忍不住要叹口气,韩家什么人都知道入乡随俗,就这位韩大爷怎么还是在故乡时的心性呢?再想想,好吧,韩家长房的小少爷也差不多……倒是韩梅,带着种可归可留的气质,也不知再过五六年会不会有改变。正想着,景晴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啊,庭秋的事我自己操心就成了,少在那里胡思乱想啊。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多盯着点扶风大小官员,他们要有什么花样冒出来,可都是你地官的错哦?”
      燕飞叹了口气:“正好昨天得到一个消息——芦裘那位在京城的时候,我们的邻居也上京了。”
      “荷映兰?她不在益郡跑到京城去做什么?”
      “据说是她的夫婿患重病,她向皇帝求了假回去探病。”
      “呵,这么情深啊。”
      “你还别说,荷郡守对夫婿真的多情,这一点益郡的官员都知道。”
      景晴看看她:“对——你在益郡当过两年秋官。然后呢?”
      “其它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也说了,他们夫妻情深,她那夫君一向是跟在她身边的,怎么忽然跑去京城还带走孩子买了宅子,然后就生了场大病,还偏偏就是芦裘来人的时候。”
      景晴想了想,呵呵一笑:“荷映兰啊……这个人挺有趣,我倒是不讨厌她。”
      “她刚归入劭庆的时候,大伙儿都将你们两位相提并论。只不过荷郡守之后安心内政,没有参与任何大规模的战斗,名声也就渐渐淡了。当下记得这位益州名将的大概也没几个了。”
      “她的情形和我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儿相像。只不过,我那时是国破山河在;她则是主君无力。益过来的这些贵胄也算是咱们这些年并过来的各国贵族中过的不错的。他们那位昔日的小皇帝心性也平和。”
      “还小皇帝啊,那时候是只有十三岁,当下也是二十二岁的人了,孩子都有两个了。”
      “函国公不问世事,专心学问,她那一笔草书,写的美极了。改天回到京城,我也问她求一副挂上。”
      “离典瑞的那个姊妹和函国公交情不错,让她出面替你求字去。”
      景晴点点头,喝了口梅干茶,又道:“除开函国公,益的那些人,荷映兰安心内政;潜秀远走鸣凤;云门家倒是闹腾了一下,不过是糊里糊涂被牵扯进去的……我以前就奇怪,益之战打得也是挺辛苦的,怎么归劭庆后就都成了恬淡无争的了。”
      “函国公倒是真的恬淡无争。”
      “她之前也一直在宫中过日子,云门家牵扯进去的那件事都没牵连到这位小亲王。”说到这里哼了一声:“凤楚回回都是一样的法子,把人往宫里一塞,断绝交往,防患于未燃。”

      和燕飞说了半天话,景晴忽然觉得大好春日,自己就这么窝在都督府里有些傻,于是换过一身衣服,带了两个长随去逛街。集庆城中绝大多数人都认识她这个最高长官,所以靠着闲逛来“微服私访”是没希望的。她只是喜欢这样的感觉——穿行在街巷之间,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听着街市上的叫卖声,感受这人间烟火气。集庆人也都了解他们这个大都督的性格,胆子大一点的还在路边向她打声招呼,唠两句家常。刚刚到集庆的时候,景晴对这个任命有很多怨念。她喜欢奢华的生活,集庆则一片历经战乱后的荒凉以及扶风高原的贫瘠。而地方行政长官这个角色则是她二十余年人生中从来没有扮演过的。一直到两年之后,看着集庆在自己手上一点点繁荣起来。特别是征战归来,听着百姓们对于保全家园所发出的欢呼,她渐渐的喜欢起文官的角色。断一桩谜案、发布一道政令,所带给她的喜悦不下于一场漂亮的胜仗。每每这个时候,她就觉得凤楚了不起,她总能为自己寻找最适合的角色,甚至比她自己都更了解自己。
      走走逛逛,一路闲聊,还转到店里去扯了块绸缎,买了包甜橙糖、打了壶甜菊茶。后面两样东西都是陈泗的吃食,最初还是韩家那个厨娘的闺女到在上元的时候和她娘做了出来卖,结果一下子风靡集庆。韩玖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和那丫头一起盘了个铺子,由那丫头打理,生意倒也不错,至少能保那两个女孩儿吃饱穿暖。这日正好是韩玖在看铺子,景晴和她聊了一会儿。韩玖做这么件事,紫媛乃至韩琳都是反对的,理由都是“韩家世代书香,怎么能入商籍”,韩琳还说阿兄和阿竹都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家中有商籍的人,怕是要耽误,特别是阿竹。倒是之前庭幕回来,笑笑说:“这里的规矩和我们那里差不多,男子成亲后就随妻家,不受娘家的影响。阿玖但做自己想做的事无妨,不会影响阿竹他们。”
      景晴听得有趣,说庭幕已经把此间律令记得如此熟,真该去当个秋官、春官之类的。又说现在他们这样盘个小铺子卖卖点心、甜水,还谈不上商籍,至少要到挽春他们家那样有几个商行才是。韩玖连连点头,说阿姊和阿嫂就是瞎操心,她们两个就是赚点穿衣吃饭的钱,想要入商籍也是要有本事的。韩玖知道景晴好佳肴,尤其喜欢吃鱼,又给她介绍了一个新开的饭馆,是陈泗人和本地人合钱盘下的店,用陈泗烤肉的那个法子来烤鱼,又新奇又好吃。景晴听得好奇,出来就往韩玖指点的烤鱼铺子走,还指使随员跑去占地。等到了那里一看,果然热闹,看样子还得排一阵才买得到。好在排队的都认得她,都叫一声:“大都督”,纷纷给她让,景晴笑盈盈的一路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那边鱼也烤好了。这里是没地让人坐下来吃的,随从已经在酒楼上订了地方,她亲手提着鱼,喜滋滋的走着,就闻到香味阵阵传来,终于忍不住打开纸包撕了一块当街吃起来。一尝,哎呀,果真好吃,又脆又嫩,香料的味道正好压住鱼腥,而且和扶风高原塞上的风情还特配。正美滋滋的,忽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就听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哎哎,西山侯在扶风这个苦地方住久了,越来越不讲究了,回到京城可要被人笑话的!”景晴一抬眼,惊喜道:“蓉行舟!”叫完了,目光往四下一扫:“庭秋没和你一起?”
      “他一进城就赶往都督府复命了,我可是先要填饱肚子的。”
      景晴眨眨眼睛,拿起手里的烤鱼晃了晃:“走,回去吃饭,请你吃烤鱼。可是排了长队才买来的。”
      蓉行舟扑哧一笑:“得了吧,在这集庆还有人会让你大都督排队?”说到这里忽然抬起手招了招,景晴顺着望过去,这才发现奉墨也跟着来了,还带着他那养女。
      “你真是帮着庭秋替我办案子去了?”
      “自然。”
      “那这拖家带口的……”
      蓉行舟白了她一眼,景晴和她一路说说笑笑,问得自然是察查的结果。蓉行舟笑道:“收获颇丰,差不多你想知道的事都有了结果。”
      “比如呢?”
      她笑笑:“留点过会儿让庭秋和你说,这次他出的力最多。”
      “透点呗……”
      蓉行舟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剑:“送给你的。”
      景晴眼睛一亮:“果然是我想知道的!”

      蓉行舟几人都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尤其是奉墨,整个人瘦了一圈。只有奉墨的那个养女最开心的样子,她是第一次到集庆,看什么都新鲜,拉着奉墨的袖子东张西望,看到卖玩具和吃食的店铺眼睛亮亮的。景晴拿刚买的那包橙子糖送她,小女孩吃了一粒眼睛一亮:“啊呀,好好吃,集庆真好!”举手把糖包递给奉墨:“爹爹也尝一颗。”景晴瞟了一眼笑道:“都尝尝,别说你们那里,就是邵安、永宁都吃不到这样的糖果。”蓉行舟也好奇的尝了一颗,也是眼睛一亮,心说哪儿做的啊,那么有机巧。这橙子糖不但甜橙味道浓郁,而且外头还裹了层制过的陈皮,切成圆圆的一片片,看上去也象个橙子,口感又丰富,即便不喜欢甜食的人都会忍不住尝一下。
      “庭秋的二妹和家里帮厨的小丫头鼓捣出来的。集庆每年就是橙子产的多,我吃的都想吐,没想到还能弄出这么个花样。她家还有一道甜茶也好喝,刚才已经让她们送一壶回去,等下正好请你们尝尝。”
      蓉行舟也眨眨眼:“这一家子不论男女都那么厉害啊?”
      “读书识字又明理的人家,到哪里日子都不会难过。”
      “我之前听说很多陈泗人逃难到扶风的时候,总觉得他们是吃错了药。两国风俗迥异,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光闹笑话都能闹一箩筐吧?现在看来,我还是井底之蛙了。”
      “庭秋和我说过一句话——无论在什么地方,百姓想要的东西都差不多。只要能实现,不管是男儿为贵,还是女子当家,也就不重要了。以前他们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家里男人身上,无非现在是竭尽所能去养育女儿,然后把一家的希望都寄托上去……没多大差别吧?”顿了顿,指指道路两边的民居:“平民家庭,既没有多少家产可争来夺去;也没那笔钱去三妻四妾或者三夫四侧的折腾。换个人主事,的确会有不习惯,可不至于过不下去。何况,这里不少人家其实也没换,依旧是男人在做主,不过是换了女人出来交往。”
      蓉行舟点点头,心想:“可惜你那位庭秋没这份恬淡心性。”
      景晴瞟了她一眼,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哼了一声道:“当然了,也有那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处境下,都照着他的本性活着。”

      景晴赶回都督府的时候,韩庭秋也刚到没多久。他没吃饭,却回家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当下看起来比蓉行舟、奉墨几个看起来要光鲜的多。景晴让人准备饭菜,几个人先就着烤鱼喝菊花酒,一边说正经事。奉墨的养女叫管家带走,府中还有一些和她年纪相若的女孩儿,正好在一处玩耍。奉墨本来也想走,说经历的事蓉行舟都知道,后者却一摊手:“我知道的没那么清楚,还是当事人自己说最好。”景晴看了他一眼,又让人去叫问书,旋即低笑道:“让问书陪着你,总不会害怕了吧?”奉墨苦笑着在下首坐下,又忍不住带着嗔怪的神色看了一眼蓉行舟。
      这是一次漫长的谈话,从傍晚到深夜。景晴听得津津有味,经历了整件事的几个当事人也把过去的两个月回味了一番。
      自景晴在奉墨那里和庭秋、蓉行舟等确定了计划后,首先出面的是奉墨。他继续和熟识的商人打交道,提出要购买一大批兵器。那些商人自然奇怪,问他用处,一开始说是县里周边最近冒出来一些可疑人群,怀疑是山贼探路,所以要进一批武器把他们那个民兵队充实一下。对方一脸的不信,说那附近几百里的山贼经过你们县都绕路,谁那么不长眼啊?就算真有几个小贼,你奉墨大员外之前的班底就够抄他们老巢了,还需要扩大?难不成是要拉大旗么?如此往复了几次,奉墨才在某一次吃饭时对一个合作最长关系最好的商人说,之所以要那么多,是因为之前有几个多年不见的朋友经过,看到他庄上的兵器,都说打造技术出众,还出高价买走了一些。他觉得这或许是一桩好营生,就像弄一些来贩卖。说到这里还叹了口气,抱怨道:“你也知道,我那个庄子,地是够多,但一年也产不出多少东西。我还想送闺女去邵安的书院读书,将来赢个上品推举呢!”听他说这话的人和他打交道已经有四五年,多少也知道他的性格。对他忽然开始追求金钱依然觉得奇怪,这个时候蓉行舟就恰当的出场了——于是,一切就十分合理了——性格内敛、守寡多年又家底丰厚的男子遇到了一个精明能干、年龄相近的独身女人,有些变化简直天津地义。
      奉墨因此接触到了兵器这一路的源头,然后就是韩庭秋。他所扮演的是一个流落到茹县,最后在奉墨庄上打短工的陈泗人。因为会说陈泗话,故而主人这一次谈生意把他带在了身边。庭秋本来就长袖善舞,很快和所接触到的陈泗人搞好关系,称兄道弟的。他又提出在农庄打短工收入太低,本来东家是个男人还能相处,现在奉墨凡是都听蓉行舟的,他们整天受一个女人闲气,实在受不了等等。他结识的这个人是一个冶炼能手,对他的遭遇十分的理解和同情,两人又喝了几次畅快酒之后,那人就提出介绍他另外去找份活。庭秋还犹豫,说自己对锻造铁器一无所知,想吃这口饭也吃不到。那人又说没关系,他们这些有手艺的是少数,还有更多人都是在矿上做的,他粗通文墨,人家一定喜欢,过去能当个小头目,比给女人跑腿强。庭秋还是犹豫,一直到奉墨处理完了事情快要回去了,他还和蓉行舟吵了一架,然后跑去找那人说自己想通了,求他介绍口饭吃。那人还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把他介绍进了一个矿场,庭秋在里面潜伏了大半个月,之后在蓉行舟的接应下逃了出来。
      在此期间,奉墨和蓉行舟又从出货的渠道着手做了调查,蓉行舟还去探了一下几个传说“有人在那里训练”的地方。等到庭秋从矿山脱身,他们就径直往集庆来了。

      听到庭秋从矿山脱身那一段,景晴“啊”了一声,几个人都看着她。她皱眉道:“那里既然看管的如此严格,忽然少了个还算要职的人……只怕他们要毁灭证据逃跑。”蓉行舟笑着摆了摆手:“放心,庭秋早想到了。我们设了个‘金蝉脱壳’的局。那边只会觉得出了个偷钱后逃跑的混账,还在被追赶中丢了命。”
      景晴扑哧一笑:“梁上君子啊……这可委屈韩大爷了。”
      庭秋朝她笑笑,并不说话。
      景晴又想了想,一拍手:“所以,经过你们查察,所谓的招募陈泗人为兵,并没有看到痕迹。那些以此名目被招来的基本都送入了矿场?”
      “我遇到的人都是这样说的。他们的主要来源有两种,一些是到了各地后被人以招工的名义招去的,还有一些则在刚刚入关就遇到有人说要招收兵丁,整批被带去矿场的。而且,我估计,这样的矿场还不止一个。矿山上的待遇不错,吃喝不愁,还许诺每天都有工钱,等他们做满了日子就一起结算,许诺的钱也挺有吸引力的。他们在这些人中选择能说会道的给个管事的位置,还有被送出去招募同乡的。”
      “为甚么觉得不止一处?”
      “一来,有些一起被招募的并没有在一地。当然,那时候的说法是,那些人体质更好,招进去当兵了。二来,我看了那一带的地质,应该富产矿藏。”
      景晴呵了一声:“对,你精通此道。”想了想又道:“根据你们的说法,那些人对矿场的管理十分严,但对冶炼的管理并不严格。那些招募去的铁匠经常能去附近镇甸逛逛,而流传在这一带的铁器则是其中一些管事的贪图私利让工匠加做的?”
      “嗯。其实想想也合理,那些铁器,即便是兵器,也都是朝廷允许民间打造的样式,并没有禁造的军械,更没有铠甲。即便被发现了,最多是违反官府规定,让异国人从事了还没别从事的行业。对这些人宽松,还能传出更多好名声,继续招募难民也容易。”
      庭秋补充道:“大量人聚集,光是米饭蔬菜每天都要消耗许多,天天秘密运输总不是办法。难民们到了陌生地方多聚集而居,又让陈泗人自己出去采购,不容易让人产生疑心。”
      景晴点点头:“的确,集庆这里的陈泗人也是聚居的。”
      一旁燕飞补充道:“岂止是陈泗人,大赦后留在这里的庐裘人也是聚居的。当下他们在集庆的日子过得倒是还不如后来者。”

      汇报完查案的事情,又热烈讨论了一阵已经是深夜。蓉行舟、奉墨三人虽然订了客栈,还是接受邀请留宿在都督府中。庭秋却要回去,景晴想想他离家已久,也的确该好好和兄妹们说说别来情景,也没留,让一个侍卫带着都督府腰牌送他回去。待到众人散去,她回了房间梳洗后躺下却找不到一点睡意,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的好一阵子,最后叹了口气,起来点了灯,索性把今天听到的事又理了一遍。这一整理就忘了时间,拿着笔涂涂抹抹大半夜,等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时已是四更末。这一熬夜,早上自然是起不来了,可这天也注定了她别想睡饱,刚刚过辰时就有人来求见。景晴被叫醒的时候朦胧着眼睛问是什么人,答复说:“澄碧黛。”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消,简单梳洗一下,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去见人。
      澄碧黛还是以前的样子,亲切、恭敬、谈吐颇有趣味。她还带了一大堆东西,说是刚刚从京城运来的——大都督芳诞在即,阿母特意让人送来一些永宁城才有的东西,为大都督上寿。景晴微微一笑:“这可不敢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琴侯生辰的时候,我们西山家可没备过那么厚的礼。”碧黛还是笑,拍拍箱子道:“西平侯客气了。其实,这些东西也就是看着大,并不值钱。无非是永宁城新上花样的绸缎,哪里新产的瓷器之类。不瞒你,这也不是专为大都督送来的。阿母深怕我在扶风久了,跟不上永宁城的风尚,一年总要让人送两三次时新货来。”
      景晴依然不置可否。
      碧黛又道:“当下我们澄家并没有人在扶风任职。而且,家母是春官,职司上和西山家的几位也没牵连。所以,大都督别这么谨慎,这只是阿母和碧黛的一片心意,哪怕看在贵妃的面子上,也请您笑纳。”
      景晴扑哧一笑:“你这样诚意,我再拒绝就矫情了。来,我看看是什么新鲜东西?”碧黛指点着从人打开了几个箱子,大多都是绫罗绸缎,色彩花样果然都是集庆还没有的,特别是有一种明媚的绿色从未见过。碧黛笑吟吟的介绍说这是永宁城一家染坊捉摸出来的新配方,一出来就惊动了全城,当下永宁有点钱的人都以用上这种绿色的布料为贵。景晴把布料捏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笑道:“若有商行眼明手快,运些过来倒是能卖高价。这样的工艺,送到西珉都该是抢手货。以后再别说只有我们从西珉买丝绸了!”说到这里朝着碧黛看了一眼,后者愣了下后才反应过来,摸摸自己的衣服笑道:“大都督好眼力,这的确是从暗商那里买来的。”
      看完绸缎,景晴又让人开了一个小匣子,见里面是一幅画,顿时就来了兴趣。一打开乃是一幅山水,画溪流婉转、杨柳堆烟的春景,左上角有题诗,却无落款,局部有残缺,但已精细的装裱修补过。
      “此画从何而来?”
      碧黛嫣然道:“这是年前阿母偶然购得,所有人看了都觉得画得出色,却不知道是何人所作。阿母还拿进宫给皇帝和贵妃也看过,也说不准。皇帝说书画一道还是西平侯您最精通,所以……”
      景晴深吸一口气:“这是梦华的作品。我想,应该就是史书中都提过得《玲珑溪春兴图》。”
      碧黛瞪大眼睛:“这,不可能吧……梦华的这幅画,我记得是送给了宋王,后来一直在宋王后裔中流传,亡国之时毁于大火。”
      “人们还都说梦华的《四季行游图》早已散失,甚至还有说从未画全。这个笔调绝对是梦华的作品没错,我这里正有两幅,我们拿着进去对比一下。你也是懂书画的人,一看便知。”
      进的是内室,碧黛带来的人也就不方便跟随了。两人还没坐定,景晴脸色一沉:“你做了什么?连澄贵妃都被惊动了?”碧黛往地上一趴:“大都督救我!”景晴一皱眉:“果然是你闯得祸?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惊动到了宫里?”
      澄碧黛送来的这幅画毫无疑问就是梦化的真迹,根本不需要鉴定,因为这幅画十年前她就见过,好好的存放在皇宫中,而且就是澄贵妃的收藏。这副画上面本来有梦华的章,明明白白的作品,刚刚她一看到画先是愣住了,再看章被毁了,一时还以为是赝品。可再仔细看看,就是宫中收藏的不假,又看那修补痕迹分明很新,顿时就明白了。
      “这副画是贵妃的心爱之物,我是不敢收的。但是,你既然在我扶风地面上出了事,看在贵妃叫我一声‘小阿姊’的份上,你求上门来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刚刚在外头东拉西扯的,现在这里绝无外人,可以太太平平说了吧?话说在前头,既然是求上门来的,就一次性把话说说明白,再藏着掖着,我可没心思管。你也别带着东西来了,称早回去求你那皇帝嫂子,你自己死活也就算了,别牵连家族和二皇女就算是不枉澄贵妃疼你一场。”
      碧黛听她说的虽然狠,可话里话外透着维护,尤其是透着对澄家和皇次女的维护,心理就有了几分底 ,爬起来坐坐好,低着头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景晴耐着性子听完,沉吟了半晌才朝着碧黛冷笑一声:“真本事。这种灭门的祸事你也上赶着去。这些年来这样的案例还看少了么,要不要我把那些因为蠢而灭门的钟鸣鼎食之家的家名给你包一遍?”
      碧黛呜咽道:“我知道错了,请大都督救命。不……我自己的性命也没关系,求大都督指点一条路,保住我澄家。”
      又沉默了很久,才听到景晴又冷笑一声,缓缓道:“还算你醒悟的早,我努力救救,最后怎样,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澄碧黛送礼的当天,景晴在家中宴请了韩家。辛辛苦苦的澄碧黛连顿饭都没落着,出门的时候连脸冷笑,从人问她怎么心情不好。她冷笑着说:“我这个澄家继承人,上门送礼连顿饭都落不着,这还是第一次。”从人连连埋怨说堂堂大都督怎么这样无礼,这般小气?碧黛指指正远远走过来的韩家人:“我们这位扶风大都督、西平侯正忙着接待从陈泗来的一群乞丐,哪有心情搭理我。”
      那从人哦了一声,旋即露出嫌弃的表情:“安靖这些年已经够没规矩了,什么男人当大将军啊,做官啊,这会儿还让这些男贵之国的过来凑合,以后男人更加爬到女人头上去了。所以啊,我那男人之前还是要跟着我来扶风,被我骂了一顿。永宁城再怎样,也比这里有规矩些。”
      碧黛朝她笑笑,又远远看了韩庭秋一眼,上马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韩家人刚到还没寒暄几句,家人来报说长捷大将军求见。景晴命请,又像几人打了个招呼,起身去见长捷。
      书房中长捷仰着头端详挂在那里的《春江图》,景晴站在门口淡淡道:“大将军此来,带给我的是什么样的消息,春水江流,还是风卷蓬草?”
      长捷回头苦笑道:“只怕是后者。”
      景晴哼了一声,忽然嫣然一笑:“详细说说吧,没事,这段时间得到的奇怪消息够多了,不怕再加一件。”
      “加到也不至于,一切不离大都督的预期而已。”
      “也就是说,你所辖的边关各处都没有发现异动?”
      “各地上报以及我派去的人明察暗访,尽皆正常。”
      “一项项详细说。”
      “各关口自去年开禁以来入关的陈泗人在一万三千到四千之间。此外,去年秋末开始,从庐裘处又陆续有跑过来的,总人数大概是一两千。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五千多,到不了一万六千。西营下辖的各地,大都督是最清楚的,不管从庐裘还是陈泗,除非是粮草充足的军队或者商队,否则要绕开军堡、关口、烽火台而到我国是做不到的。所以,就算有越关之人,数量也少的可以忽略不计。”
      “嗯,陈泗人进入我国,主要经过的都是你的辖区。一万六千人……各地年前上报的辖下陈泗人数字是一万七千余人,还是对的上的。”
      “从庐裘过来的,并不全都是陈泗人。其实反而是我国百姓居多。”
      “逃归?”
      “对,就是昔日被庐裘所掳后逃归的百姓。他们大多离国十年以上,口音已改,亲人故旧也散落无处可寻,官府还是将他们当作异国人来处理。这是第一桩,入关的人数。第二件就是粮饷军需,西营下属各地盘点的结果都没有异样。各处关口也没有发现大批粮草、兵器入关的迹象。”
      “这在意料之中,庐裘那里有什么粮草可以供应?若是昔日陈泗尚安,那边倒是万顷良田。”
      “至于其他的可疑事项……”他苦笑了一下:“最可疑的就是让巡察使他们撞上的那一件了。这几个关口,各国细作总是想方设法的串来串去,关不透,大都督也说了,没必要耗太大体力。各处观察下来和历年差不多。不过查到过一起从西珉过来的,这倒是四年来第一次发生。”
      “西珉的人跑到你这里来偷入关?她们也不嫌累。”
      “大都督,他们被发现的地方是——白石关。”
      景晴的眼睛眯了起来,缓缓道:“就是你刚刚从璃琅那里接过来的地方?”
      “对,就是年前您让我和北营换几个地方,换过来的。白石关是我下辖最靠近西珉的地方,也是唯一一处陈泗西珉都可以入关的地方。”
      “这些西珉人说了什么?”
      “她们一口咬定自己是偷着过来做生意的商人,随行也的确带了这里卖的掉的商品。大都督一直要我们谨慎对待西珉,所以盘查之后就把他们放了。”
      景晴点点头,又恢复了一贯的浅笑嫣然:“行了,你这里的情况我清楚了。回去详细写一下报上来。接下来就等北营的消息了。”
      长捷一听到“写”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扭曲,景晴扑哧一笑:“你西营能征惯战的将领不少,像样的文官却不够。你也该想想办法,至少给自己弄个擅长文书的主簿。你也别苦着脸,要知道,每回我看你写的东西更郁闷。”
      长捷皱眉道:“大都督您这里都派不下人,我到哪里想办法去啊?书生多傲气,哎……”
      景晴嫣然,心想长捷这句“书生多傲气”实在是太抬举那些“不屈于男子”之下的官员们了。而且,真正有见识的书生不会拘泥于性别之差,她们关注的只有才干高低。但要让她找一个能干合用的文书给西营,她一时间也没头绪。扶风军中本来就缺少读书人,之前安排过去的三个主簿都不愿给男子做事,请调的请调,请辞的请辞。几次下来天官这里也不愿送能干的人过去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转了转念头道:“对了,前些天我看孩子们年考的卷子,你家两个丫头的策论都做得不错,见解清晰、文采见长。”
      长捷立刻笑了:“我收了个徒弟,意外得了个先生。”
      景晴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韩琳?还是韩芝?”
      “韩姑娘。”
      “韩琳文采不错,眼界见解都是上成。原来她给你家两个丫头开小灶啊,哟,这是耗了多少时间在你这里?”
      “她常来看阿竹。”
      景晴眨眨眼睛,忽然笑道:“不如我让韩琳到你军中做事,给你当个文书、记室,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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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三章 蓬草卷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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