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二十二章 永宁城 ...

  •   回到京城三天后,云门书霖就到太学院读书去了。铭霞并没有扎根永宁城的打算,为了给自己点压力不至于荒废功课,在东阁挂了名。太学院东阁的功课对铭霞来说毫无压力,这里聚集的都是皇亲国戚,而且是连见习进阶都不屑于去那种豪贵人家。铭霞这个侯爵世子在哪里都足以让人“啊”一声,但在东阁就是压底的那种,这样的地方先生们也没指望这些学生能三更灯火五更鸡,无非是学点东西不要给家族太丢脸。作为太学院的新生,而且是借着无数年都不曾往来的云门慕的面子进去的,书霖自然不用指望在同窗间受到很好的对待。几天后,铭霞到安国公府上做客,两人在一起闲谈,对于“有没有受到为难”这个问题,书霖撇撇嘴:“没事,不过是说点闲话而已,又不少一块肉。反正颠来倒去无非笑话我们母女借死人名声罢了。几年前家里刚刚出事的时候,遇到的比这艰难许多。”
      琴双热衷于将书霖引荐给永宁城的名门望族,一有机会就带着她四处赴宴,这会儿也邀请了不少望族千金来家中赴宴。子樱到永宁城后立刻被任命为地官署的五阶官员,她在京城当然没有宅子,在琴双热情邀请下与夫、女一起暂住安国公府。
      从丹霞回来子樱对莲锋已经没有敌视的情绪了,云门慕已逝,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得到应该得到荣誉,而莲锋的愧疚痛苦也是真实的。子樱已经赋闲好些年,京官的日子正在习惯中,她也想和永宁城的官员贵胄搞好关系,琴双愿意出力她自然不会反对。再想想,莲锋也不知道为甚么一直没有生育,当下的世子还是云门慕在故乡收养的女儿安庆。这种情况下莲锋、琴双想要培养书霖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书霖在集庆的时候对这些聚会不是很感兴趣,都督府宴会时她也总是和说的到一起去的几个人在一起玩,当下也努力让自己长袖善舞。铭霞看着心想做的是没错,不过没有在集庆的时候快乐。看她和永宁城的望族千金们谈笑的样子,铭霞忍不住想:“不知道她还能记得阿竹多久?”书霖转了一圈,把来宾一一招呼到才回到铭霞这里,两人刚刚说了几句话就有一人过来,也不上来直接搭话,不近不远的站着,期期艾艾的。铭霞朝书霖眨眨眼睛,意思是——这谁啊?书霖拉了那人过来做正式介绍,一开口就让铭霞吃了一惊,原来是澄家的人,澄羽轻的侄女,因母亲早逝,从小养在羽轻这里,名叫碧莞。铭霞听说过此人,也知道澄羽轻对自家人委实不错,对这个孤苦无依的侄女视同己出,碧黛与她感情也不错。看她十三四样子,眉目娟秀就是站在那里有些害羞的感觉。书霖在铭霞耳边道:“她好像也是来问碧黛在集庆情况的。我都和她说了一切安好,看她的样子还是不太相信。”铭霞皱皱眉,低声道:“和你阿母说过没?”书霖摇头。
      “我和她说会话,你去告诉你阿母,我总觉得这事有问题。澄家的人再怎么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澄碧黛做了什么让他们吓成这样。”
      子樱听女儿说了一遍,眨眨眼睛问了句:“碧黛经常请你们几个去她的别业玩。澄家在集庆的地产,有在靠近品州的么?”
      “我不太去她那里,不过……是有那么个地方,明侯去过。说来也奇怪,明侯每次从碧黛那里回来,都要把看到的吃到的和我们絮絮叨叨说半天,只有那一次回来后什么都不说,之后和碧黛的往来也少了。”
      “找个理由把那姑娘叫来。”
      “娘亲是要……”
      子樱抿唇一笑:“吓唬吓唬,看看能说出什么来。”
      书霖找了个理由将碧莞叫到后面,子樱和她说了一会话,发现这孩子其实对碧黛的事情并不了解。她之所以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这阵子羽轻每从集庆那里收到一封信就长吁短叹好一阵子。碧莞也问过,但是羽轻不肯告诉她,写信给碧黛,回信里让她安心读书别管大人的事。子樱支着头想了一会儿出门去找江漪,将这些事和她说一遍,笑吟吟道:“怎么样,要不然你去吓唬吓唬澄羽轻?她那里总知道点事吧。”
      江漪想了一会而点点头:“原来澄家在集庆还有那么多产业啊,而且有靠近南断山的别业,嗯,有趣……”没几天,她果然去找了澄羽轻。
      澄羽轻和西山景晴之间一直相互看不顺眼,和江漪到没太大矛盾。究其原因,江漪刚刚进入清渺朝廷的时候,一介平民,压根不入羽轻的眼,叫做和她过不去都丢自己的份。而且一直到当下,江漪莲锋依然以征战为主,还没怎么涉足日常政务,双方自然可以各走一边,当对方不存在就行了。
      但是,这一次羽轻对她各位殷勤。请到家里还把大夫和侧夫叫出来介绍了一下,又让人拿自己珍藏的酒又让人做山珍海味。江漪笑眯眯看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等羽轻忙完,江漪看看她道:“我听说琴侯收藏不少书法名作,不知道可否有幸观赏?”羽轻立刻把她带到书房,待到下人退出,江漪抢先道:“碧黛在集庆遇到了什么麻烦,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出个主意?”
      羽轻这时候又犹豫了,过了许久呵呵一笑:“没事,她无官无职的,在集庆就是吃喝玩乐,能有什么麻烦?”
      江漪一笑:“琴侯,我刚刚从集庆回来,这个你知道。”
      “嗯……”
      “集庆当前与琴侯在的时候大不同。”
      “呵呵,云门家的那个小丫头写的东西我也看了,西平侯不负众望。”
      “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
      “集庆暗流涌动,藏了各种势力,到底想做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地,不管是谁,若是贸贸然的牵扯进任何一股,都可能身败名裂乃至祸及家人。琴侯,恕我说句不中听的——你的宝贝女儿其实还是挺单纯的,她可没本事和集庆那里的任何一股势力较劲,倒是可能被人当作棋子……棋子,多半都会变成弃子!”
      羽轻手上拿着的杯子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澄羽轻知道的事情果然比碧莞多多了,她也的确很不惊吓。江漪在那里做一会儿好人扮一会白脸,恩威并施的,很快就知道了澄家的人失魂落魄的原因。碧黛去集庆处理澄家在一摊子事的时候,的确是带着“要为羽轻狠狠出一口气”的念头。澄碧黛其实和羽轻不太一样,她并不贪,相反还很有些轻视金钱的高傲。碧黛是在澄家老宅长大的,受羽轻的影响小,也喜欢读书,十七八岁回到母亲身边一看——哎呀,怎么亲娘就没一点好名声,连带着她一直引以为荣的澄家在京城居然被人当作爆发户一样看待。为了这个,碧黛一直憋着一口气。在羽轻丢官之前,尽管对他们看不上的人很多,但澄家资历在哪里,澄贵妃的地位也放在那里,议论也都是背后悄悄地。等到羽轻在集庆“斗法”失败,丢了官灰溜溜的回到永宁城,落井下石的人立刻就出来了。碧黛自命才高身贵,最听不得讽刺的话,羽轻一失势,她那些朋友里有一半翻脸不认人的,就这么着澄碧黛对害的羽轻丢官的西山景晴恨上了。也不知道她乱七八糟的听过些什么,就得出个景晴故意和她们这些“血统高贵纯正”的劭庆旧贵过不去,而且之后还有的是针对他们这些旧贵胄的举动,目的当然是让那些靠着点军功窜上来的爆发户们得势。就这么着,澄碧黛怀着新仇旧恨,带着对自己“才华横溢”的信心,到集庆去替羽轻报仇了。
      江漪忍着扶额望天的冲动,心想那姑娘看着还挺机灵的,内里到底还是和羽轻一家门啊,该说她天真还是蠢呢?她一个养尊处优自命清高到连出仕都懒得的姑娘,到底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有本事去和西山景晴这种沙场上、官场上、宫闱里打了几个来回滚得人去玩心机呢?不过更奇怪的是羽轻,这是把自己的亲闺女丢出去送死么?
      羽轻其实也没对碧黛的成果报什么希望,只不过想想她一个没当官的姑娘家,年纪比景晴小的多,哪怕有点小出个的闹腾,景晴也不好意思和她计较。碧黛刚过去那两个月的确毫无成就,反正羽轻也没指望,但看她把退地之类的事处理还体面,又遇到些从集庆过的官员,提起碧黛颇有好评,倒也很欣慰,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和她那个宝贝儿子一样都是能给澄家争光的。澄碧黛忽然对“报仇”有信心,是从集庆出现了“瘟疫”开始的。一开始就是传递消息,她生怕集庆都督府那群人“瞒报疫病”,得到点风吹草动,外加各种民间传言都整理了往永宁城送。没多久,给她找到一个更有效地传递途径——神宫。说到这里的时候,羽轻讪讪一笑:“你也知道,集庆的神官们其实和西平侯不对付的为多。特别是承平宫,这个仇明流也是压不住的。”江漪叹了口气点点头。一代大神司在集庆身败名裂、壮年夭亡,她在集庆众多信徒、弟子,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快速的忘掉这一切。她这次回来就听不少人提起集庆的事,很多原本属于“密报”的消息却人尽皆知,而且版本各异,说起来充满趣味,简直是茶余饭后闲聊的最好话题。她正奇怪扶风那么个山高路远的地方,什么时候和京城的消息交换如此顺畅,原来有那么个遍布天下的信息网啊。
      过了一阵子,碧黛来了封信,意思是仅仅传递这些消息最多给永宁官员们多一点嚼舌头的谈资,动摇不了景晴的根基,她现在有了一个绝好的机会,用好了说不定能让景晴也尝尝丢官弃职的滋味。
      这时候羽轻已经高兴不起来了,那么高级的事怎么看碧黛都完成不了,而且真要做成了,还不知道背后藏着多少风险。她立刻写了封信还派了个可靠家人去集庆,要女儿千万别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没多久,碧黛回复说让她放心,她有可靠的盟友,绝对出不了事。羽轻……还真就放心了。之后,朝廷里关于集庆的非议越来越多,皇帝又派出江漪巡查西边,她整天在家里偷乐。无奈好景不长,羽轻发现情况变化是在新年后的第一封家书抵达后。
      碧黛那次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母亲羽轻,另一封就给了她那个姻亲。大概是写的比较隐晦,羽轻当时粗略一看也没放在心上,还是找上面来,问她碧黛在集庆做了什么,怎么刚过年就写了封信来吓人,这是要托孤么……羽轻这才醒悟过来,把家书拿出来又看了遍这下子看出味道了——她这个宝贝女儿好像做了什么会给家里惹祸的事情。碧黛马上写了封信,还在族里找了个年长的侄女去集庆让碧黛也别折腾什么报仇的事了,快点回到京城来。这姑娘往集庆转了一圈就回来了,说碧黛现在很少在集庆,都在靠近品州的那个别业。她也去了,住了不到两天碧黛就找借口赶她,口上答应说还有些零碎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但她看那情景,碧黛一点没有回来的样子。几天后,羽轻又收到一封信,是之前她安排在碧黛身边的一个能干管家写来的,说碧黛这阵子总在别业,又不让他们这些老家人们去,最奇怪的是,她开始遣散身边的那些歌郎舞儿。
      这一下,羽轻彻底吓着了。她连着去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这样的事她也不敢张扬。前阵子皇帝将她起复,她觉得机会难得,一时也不想折腾什么报仇出气了,反而害怕碧黛有什么节外生枝毁了自己这次的机会。她这么心情不定的很快影响了家人,她那亲家本来就对澄碧黛的行为充满怀疑,再看看她更坐实了自己的恐惧,于是就有了轮番去铭霞那里试探的事情。
      羽轻大体的说了一遍,当然把那些“怂恿报仇”的内容都去了,自己的那些挣扎也去了。然后看着江漪问道:“巡察使也是刚刚从景晴那里回来的,碧黛……是不是真做了什么得罪西平侯的事情,又给她拿着证据了?”
      江漪笑笑。
      羽轻心里更慌了,咳嗽了一声又道:“这个,碧黛一个小孩子么,做事情没个轻重。那个,西平侯也不好相处啊,那不是,我听说巡察使在那里和她也有矛盾……”
      江漪冷笑了一声,手指在案上轻轻敲打,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至少到我离开的时候,还没看到西平侯有对碧黛反感。”
      “呃……”
      “我倒是听说,品州那里的山中有人私打军械、私募兵马……”

      江漪成功的吓唬了羽轻,从她那里得到的消息比预想的还多。到最后羽轻甚至扑通一下趴在地上求她救命,弄得江漪苦笑不得,心说自己明明没那么多折腾人的心眼啊,怎么说的好像自己下了个套等着澄家人钻一样。当时她安慰了羽轻几句,答应尽量帮她保全碧黛。当然也是有前提的,碧黛不能真做出超越王朝底线的事。她也劝羽轻再写一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信,同时派可靠的族人前去,让碧黛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知道,弃暗投明永远不嫌晚,一条道走到黑,她这样弃子只会第一个被抓出来掉脑袋还祸及家人。羽轻连着点头外加千恩万谢的,江漪忽然觉得这个皇亲国戚好像也没以前以为的那么讨厌。
      从琴侯府出来,江漪立刻去了皇宫求见凤楚。凤楚这阵子为几件事烦恼,或者说整个朝廷都在烦恼——一桩是两江郡的苏台祭,另一桩则是要不要收复凌霜。
      两江郡是文成大乱的起火点,苏长绮带领两江郡百姓在江边一处土台揭竿而起,对抗文成末年残暴腐朽的统治。她在安靖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君王贵胄皆凡人”的,这句话彻彻底底终结了君权神授的时代,也终结了神官们的无上荣光。苏长绮最终战败被杀,她被处决的地方就是昔日揭竿而起的土台下,且被焚烧骨灰抛江。苏长绮去世后不久,她的那些侥幸逃过追捕的部署们在土台上摆放石块以为祭奠,后来,两江郡的百姓们也加入悼念的行列。经年累月,积石成墓。此后的两百余年乱世中,两江郡跟换了一个又一个霸主,然后问题就来了——对新君王来说,苏长绮就是乱臣贼子,哪怕她们自己最初也受其精神感染,立国之后也对此深恶痛绝。自从苏长绮起义后,两百多年间,两江郡起事多达四十次,基本5、6年必有一回。历代统治两江郡的政权都禁止百姓祭祀苏长绮,那座土台上的建筑也被推倒,但永远禁不住当地人对苏长绮的怀念,一次次重新堆石,而两江郡的很多人家甚至在自己女儿服礼的那一天,先拜土台后上神宫。莲峰出任两江郡郡守后正好遇到一年一度苏台祭,前一任诸侯对此类祭祀采用残酷镇压,百姓们好几年都只能偷偷摸摸的在家里上一支香,朝着苏台方向丢一把土。这一次换了新君,大家也不知道清渺对此的态度,于是两江郡百姓自发的举行了一次轰轰烈烈的苏台祭。这阵仗实在太大了,莲锋想要装不知道都不能。其实莲锋自己也是受苏长绮感召的,但身为官员,治下百姓拜一个叛乱分子总不是好事,但要强力制止呢,她总觉得这和之前那个混账领主好像一个标准了。于是,无比困扰的莲锋一道折子到了朝廷,请示这件事该如何办。这件事从年前吵到年后也没得出个结论,说可以的有,说绝对不允许的也有,还有不少人提议最好是装聋作哑,不提倡不制止,说不定十来年后也就淡了。
      相比较苏台祭,凌霜的争论才真正让凤楚烦恼。凤楚已经开始准备收复凌霜,本来以为能赢的一片赞美,结果发现朝廷中居然一片反对之声。究其原因,第一其实是被北方那些蛮族打怕了,这一点可以理解,安靖兵马以女子为主,拼力量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同时北方骑兵速度快,战马优秀,这些也是安靖的弱点。而且,上一次把北方蛮族压着打、追着砍的时代,好像已经过去四百多年了……第二么,很多官员都认为“凌霜没用”。凌霜素来以寒天冻地出名,没多少地方能产粮食,百姓大多以放牧为生,总而言之就是没办法给王朝提供税收还会拖累的那种,这样的领土要不要好像都没区别。最后一点,则是因为凌霜已经被异族统治半个世纪,男尊女卑,风俗已与安靖迥异,夺回来也要重新教育,弄得不好还会被反感染——这是嫌安靖的男人们还不够猖狂么。总而言之,很多人都觉得这就是一块大大的鸡肋,根本不值得为了她大张旗鼓的用兵,费钱费人不值得。支持用兵的当然有,比如莲锋,听到朝廷议论此事,立刻上了道折子说愿意放弃两江郡守,为收复凌霜当一个先锋。结果被反对派骂为:“沽名钓誉!贪图军功。”
      凤楚每次听到朝堂上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感慨——她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德,要不然怎么能在半个朝廷没脑子的情况下还统一了安靖。
      江漪一直没有加入讨论,从边关回来后她又开始请假,理由还是“身体不适需要休养”,好在她就是长了张娇娇弱弱的脸,又是文官,装病很有说服力。这一天又有一阵子“养病”连早朝都不上的江漪忽然溜达到皇宫求见,凤楚还真有些奇怪。一见江漪,凤楚开口就问:“朝廷上吵闹没完的那两件事,你说说什么个想法?”
      江漪笑道:“两江郡那件事么……那就不算个事。不就是祭祀苏长绮?陛下下道圣旨,由官府出钱整修苏台,修得漂漂亮亮的,再亲笔题字,从此后两江郡的人都可以大大方方去拜。倘若君王圣明,百姓们看到苏台更会想念本朝的好处;反之,有没有苏台都会有人揭竿而起。”
      “凌霜呢?”
      “越早用兵越好,趁着将士锐气仍在,兵丁战役仍浓。”
      凤楚心想,和明白人说话真舒服啊。
      江漪看凤楚没有新的提问了,这才将自己从羽轻那里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凤楚立马就沉下了脸,扶额叹气,心说这是有完没完啊,朕可不想让皇姊那被家族拖累的悲剧在心肝宝贝们身上重演,澄家的人怎么就一点不懂的体谅呢。
      江漪知道凤楚一遇到澄家相关的事就头痛,也不等她开口,又分析道:“扶风发生的几桩事情,其中有些与澄碧黛相关,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但要说她涉及谋反,臣觉得不至于。但是,她自命才高实际智疏,又是个不经世事的大小姐,被人利用作为掩藏的工具倒是很有可能。”
      “你是说,利用澄家在扶风的产业藏兵?”
      “如果想要在官员中找一些里应外合的,碧黛也是极好用的中间人。”
      “如果这样,只要将计就计……”
      江漪一拍手:“正如陛下所言。”

      四月初,永宁城繁花节。从文成到清渺中期,这是永宁城上半年最重要的节日,顾名思义,是为春日繁花应景,祭祀百花之神。一直到苏台之后,杏花期日渐热闹,这个节日不再出现在永宁人的生活中。清渺各地春日的节日时间、名目各有不同,但内容殊途同归,总是包含着:踏青赏花、展示自己的新衣服以及撞姻缘。且每一地都有自己的踏春胜景,然后说书、唱戏、歌舞、各种小吃摊……这几天朝廷、太学等都有春假,安靖人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世俗的欢乐,甚至他们对神灵的敬仰也隐藏在这欢乐的世俗享乐之中。
      西山铭霞、云门书霖也约了一些近来相处得不错的同龄人一同游春。书霖原本性格内敛容易害羞,但在集庆那半年受铭霞、韩竹影响,尤其是被韩竹拉去书院后,终于开朗起来,很快在太学交上了朋友,一个个都是和她一样出身良好,本人也勤奋敏锐的才女。铭霞也在锦屏、云亭的陪伴下出入王公贵胄之家,自然结识了几个性味相投的。她在邵安时也有相处甚好的同伴,只不过这两年常在集庆联系少了,当下重新见个面很快又把感情找回来了。铭霞、书霖两个都是第一次到永宁城,尽管是一群人同游,锦屏还是不放心,请了个假和云亭一起陪着她们前往碧林苑。这是前朝的皇家林苑,在永宁城东郊,虽然不如皎原山水相映,但是胜在离城近,出东门不到两里,步行也可一日往返。碧林苑种植了大量奇花异草,加上数千株桃花,从三月初开始一直到夏日,繁丽不断。凤楚迁都后缩小了皇宫的范围,又将永宁城外的一处花苑——碧林苑,和一处猎场——云台场,尽皆放弃。碧林苑立刻成了永宁人赏玩风景的圣地。铭霞等人充满兴味的看着碧林苑的景色,亭台楼阁点缀在树木、花圃之间,精细而贴切的铺垫着园林之美。
      这一年春天,碧林苑最受瞩目的是新种植的一批牡丹。前一年沐原听月上京的时候,带了几盆牡丹,由催花高手催开,献给了凤楚。凤楚一看就十分喜欢,让她送一些过来。鸣凤王回去后精选了十余个品种、三百多株,外加三名精于牡丹配置的花工一并送到京城。凤楚留了一部分在皇宫,剩余的种植到了碧林苑。尽管因为长途跋涉和水土不服,大半都没有熬过冬天,但还是有那么十来株在春末绽放,一时间惊动京城。
      铭霞拉着书霖挤进人群,看一眼花就啊的一声:“我见过!”顿了顿道:“阿母房中挂着这样一幅,我还奇怪世间哪有如此繁复的花朵!”书霖眨眨眼睛,笑道:“姑母以前看过么此花么?”话音未落,就听一人道:“兴许陈泗也有这种花吧?”铭霞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妇人,年纪大约五十开外,一身素雅衣衫,神情间颇有一点俯视苍生的高傲。书霖拉了下铭霞的袖子,意思是:“这是哪位啊?”铭霞微微摇头——不记得。还好离锦屏也注意到了,朝她微微行了个礼,又轻声对铭霞道:“大神司,你小时候见过的。”铭霞这才想起来,她的确应该是见过,应该是太子病重,皇帝让大神司进宫祈福,她见过一回,也说过两句话。不过那时候她只有六岁多,早把云山梦华的样子忘干净了。
      书霖看一眼梦华,在铭霞耳边道:“果然有仇哦,居然对小孩子都挑衅。”铭霞哼了一声,和锦屏对了个眼神,两人都是“不理她”的意思。没想到云山梦华居然靠近了点,又道:“两地之花有什么差别么?”没等铭霞开口,已听到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道:“没什么差别吧?如果说景晴家里的画,那画的本就是我们安靖的名花。”
      铭霞几个孩子一起回头,叫了声:“党正!”来人是巡查回来后被任命为地官党正的江漪。梦华皱了皱眉,立刻又是一片笑容,向着江漪投来一个疑问的目光。后者又道:“景晴那里的牡丹画还是我巡查西边的时候给她带去的。”梦华明显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呵呵一笑:“原来是御笔。”
      “正是。皇帝做此画时我在一边,向陛下求画都未能如愿,还被支着做了一次信使。”
      又过了一会儿,梦华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皇帝对西山侯一向是圣恩隆重。”
      铭霞却眨眨眼睛,一派天真的说了句:“皇帝对所有臣子都很好啊,可不是只对我娘亲。安国公、琴侯、豫州侯、长庆公……不都是常有赏赐?”
      梦华呵呵笑笑,和锦屏、江漪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几个孩子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挑衅意味,看到人走了都“切”了一声,围着铭霞安慰她。锦屏看看梦华,又朝江漪笑笑。江漪一挑眉:“这么看着我干吗,不怀好意的样子。”
      “我说啊,我们这位大神司难得如同你我凡人一般享受一下俗世的快活。被你那么几句话一说,看吧,这个春赏不下去了!”
      江漪冷笑了一声,朝一边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人跟上了梦华。
      铭霞看看这两个长辈,朝书霖笑笑,两人召唤同伴们又往另一处人群里挤过去。一群女孩子嘀嘀咕咕的说笑着,大半还在说刚才梦华的举动,相互询问着“到底是谁啊”,以及埋怨“怎么那么无礼”。江漪看看她们,回头朝着锦屏夫妻笑笑:“哎哎,看来我们陪出来就是多余的事,要不然让孩子们自己闹腾,我们几个也搭个伴?”说话间,就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喊着“铭霞姐姐”跑过去,正是江漪的长女。
      云亭朝她行了个礼,四下看了遍:“词英没有来么?”
      “怎么没来,我们家这个姑娘要在琴池边吃饭,他带人先去布置了。”
      云亭立刻说自己也去,让她们看着点孩子们,到时候了记得带来池边吃饭。锦屏连说了几声“是”,待到云亭带着几个下人走开,才对江漪道:“你们怀疑大神司?”
      “你……们?”
      锦屏努努嘴:“那两个是宫廷侍卫 。”
      “对啊,你在宫中见过。”
      “大神司涉入这样的事有什么好处?从来不曾有过神官成为君王的事。”
      “本朝以来,神官的地位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这难道不足以让神官们联手做些什么?”
      锦屏想了想:“引发骚乱、藏兵制铁,这些事神官们做不了。”
      “嗯。所以派人盯着呗。”

      琴池畔大概是整个碧林苑最热闹的地方,放眼过去,处处可见围拢的彩幔,处处可听到悠扬的乐音。词英和西山云亭也在池边拉了一道彩帷,因为一行中没有服礼后的未婚少年,帷幕不高,坐在里面即不受风吹尘扰,又能品赏池上亭台、水波潋滟。词英还请了个说书艺人过来讲这些少女们最爱听的英雄故事;一边铺开各种吃食,厨娘在一边用一个小炉子一一加热。
      江漪看看这些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孩子们,忽然叹了口气。锦屏看她一眼扑哧一笑:“怎么,觉得日子太美好了?”
      “是啊,也不过两三年前还是烽烟不断。我还记得第一眼看到永宁城的样子,半城的人都出去逃难了,剩下的也惶惶不安。到处都是倾倒的房屋,城内浓烟四起……那时候可想不到,仅仅是清渺五年就已经一派恬淡舒适的气息。”
      “嗯,其实我也没想到能活着看到安靖统一之日。”
      江漪切了一声:“这句话,我和莲锋、景晴说说差不多;你一直都在宫中,只要京城不失、你自己不犯惹怒君王的事,活到个六七十岁都成,至于讲的好象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么?”
      “我是夸你们那,偌大个安靖,十来年就平定了,谁想得到啊。对了,皇帝应该很快就会给你封爵,家名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我想用‘千月’二字。”
      “千月?”
      “千江有水千江月,这是莲锋给我的建议,与我本名也贴,我觉得不错。”
      锦屏想了想点头道:“的确不错。千月江漪,情景交融,意蕴深远。”顿了顿又道:“你才从扶风来,那一家子过得怎样?”
      “韩家的人么?”
      “是啊。”望了眼云亭:“他总说要去扶风看看铭霞的生父到底怎样,会不会给这个宝贝侄女丢脸。”
      “那一家子啊……”江漪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锦屏越听越吃惊,听了一半就扬声把云亭叫来,夫妻两个坐在那里一脸听说书的兴奋劲。听到韩家兄妹三个都已经在官府做事,韩琳甚至已经当上了正式的县吏,云亭忍不住“啊”了一声,赞叹道:“那么厉害啊。我瞧去年芦裘过来的那些人对我们这里的评价,我还当他们在这儿一天都活不下去呢!那个什么人来着,我记得也就是个六七阶的小官,不是说‘我等大丈夫,若是要屈居女人之下而生,那宁可以男儿之姿去死’!”
      锦屏笑道:“你还记着这茬啊。我都和你说了,越是把这种话嚷嚷的利害的,越没那份勇气。要是让他们遇到韩家这样的事,我看死是不会的,大概就每天骂骂咧咧、醉生梦死的混日子吧,然后等着他们家的女人出去干活来喂他。我记得我去集庆那阵子,陈泗难民里这样的男人不少呢!”
      “现在已经不多了……”插话的是铭霞:“我常常去找韩梅、韩芝他们,那条巷子里住的陈泗人,不管男女大多都有了活干,也都越来越习惯我们这儿了。”
      “哦呦!那么快啊——”
      “我听他们说了,只要有活干,有钱能吃饭穿衣,其实哪儿都一样过。”
      “那么,婚娶呢?陈泗的男人能安心嫁出去?”
      “婶婶不知道呢……今年一过年,集庆颁布了新的规定。陈泗人若是在本族中婚娶,依然可以按照他们的旧俗,再婚书里写明白就可以,只要不违反服礼之规,官府不予干涉。还有,陈泗的夫妻若是在这里分道,都算和离,男子也不用带绿萝带了。不过,若是与安靖人通婚,那就要按照此地的规矩。还有,未婚的女儿家若在此补行服礼,就可以在扶风入籍,就和我们所有人一样,能买田地、置房产。现在可多陈泗女孩儿去行服礼了呢,从去年秋天起集庆那边每个月都有那么两三个。”
      江漪虽然刚回来,对这件事也没那么关注,照样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一拍手:“所以么,凌霜收复后的治理根本不用担心。景晴那边已经连制度都已经想好了!”
      铭霞一挑眉:“那是!娘亲也常常这么说——当下治理陈泗人的法子,将来可以用到北关!”
      铭霞说了这几句话,又回去和伙伴们玩。云亭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嗯……那个韩庭秋,到底怎样的人?好不好?”
      锦屏摊手:“你说吧,我和他说了几回了,他不相信。”
      “想说哪方面呢?要说样貌,的确是俊美出众……不过,我可不敢多看。”
      “不是问样子,看看铭霞就知道,他生父不会难看。”
      “要是说性子么,还真不好说。若在我看来,景晴说得一点不差——堂堂正正的男儿。我听景晴说过几句,这位韩大公子,好像在我们安靖也是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来的。”
      云亭叹了口气:“这样子,恐怕是不肯安安分分嫁给景晴的。”
      江漪刚端起杯子,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咳嗽了两声,看看锦屏低声道:“我还以为西山家必定反对这样的亲事。”
      锦屏呵呵一笑:“他疼铭霞,自然是希望景晴迎娶她的生父。”
      江漪回想一下自己看到的韩庭秋,摇摇头:“微妙得很。”
      “哦?难道还有希望?”
      “我是觉得这两个人依然相互钟情,可要说娶嫁,还真是难。”
      “景晴总是看上这样性情独特的男子,这一点上,她比你还不象个安靖人!”
      江漪一挑眉:“扯到我身上干吗!”没等锦屏说话,刚才去跟踪云山梦华的人回来了一个,江漪出去和她说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似笑非笑。锦屏戳戳她:“能说么?”
      “梦华和我们聊了天之后就去了西边海棠坡,然后……就遇上了大宗司,把臂游春来着,当下也吃喝上了。”
      “兰亲王?呵呵,她不是最讨厌碧林苑这样的地方的么?和一群平民在一块儿游春,我们这位兰亲王这是转性了么?”
      “跟去的人说,这两位象是一早就约在这里的。”
      “碧林苑这样的地方,要说点什么机密事其实挺适合的。到处都是人,谁也注意不到谁。”
      江漪笑笑:“你听过就行,可别嚷嚷。这事才开头呢。”
      锦屏点点头:“放心便是。神宗司是个清贵地方,想要成就改朝换代之类的大事是不成的。兰亲王……呵呵,这下可真有趣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永宁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