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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一章 君心似我心 ...

  •   一直以来,在清渺朝廷中,西山景晴始终被看作“最懂皇帝”的人。她和凤楚并肩作战,同生共死,又一起挖坑设陷阱得把威胁凤楚统治的人,不管是宗室还是权臣一个个送上西天。在整个邵庆时代,她自己也认为对凤楚的心思能把握到八分以上,但是现在她离开京城四年多,这四年又是凤楚从一个诸侯国君王成为天下之共主的巨变时期,今天的凤楚到底是什么想法,她已经不敢说“揣度无大差错”。
      “等到围绕着扶风的这一系列事情有一个结果,就该回京城了。”她这样想。但在此之前,先要平安度过显然已经笼罩在扶风的这一场劫难,而是否能渡过,她心里非常清楚,关键不在阴谋本身的强弱,而在凤楚还是不是她昔年了解的那个君王。
      一家人亲亲热热吃了顿晚饭,景晴也知道书霖在书院帮忙的事,对其父说:“等子樱回来,不管她派任何方,你都带着书霖返回故乡。她这个年龄,见习进阶没有必要了。你们回乡之后,让书霖一如当下,专心学问、关注世事。依着当前云门慕传遍天下的名声,等书霖服礼之后,必能得到地方官的举荐。”
      景晴连日赶路,着实也累了,晚饭后没多久就回房,正要睡下却听报说凤吟台求见。
      若是一年前见过凤吟台的人当下再见一定会震惊,经过扶风大半年的磨练,当初那个胖得球一样的骄纵少女不见了,虽然还称不上苗条,但已经能看,而且一瘦下来,凤家人出色的容貌遗传就显了出来。当下不管谁看到她都会赞一句:“美人坯子。”景晴对她的变化也挺满意,最初的时候还抱怨凤楚不该把宗室里最麻烦的一个送她这里来,大半年相处下来倒觉得她不过是之前被宠过头了,本性并不差,也明是非,而且自己有上进的愿望。当下待她坐定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依然圆滚滚的脸庞,笑道:“深夜单独来找我,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铭霞欺负你了?”吟台嗔道:“小姑姑还当我是刚来的时候那样啊?现在,连东营的将军们都夸我呢!再说了,铭霞整日介比大人还正经,哪会来欺负我。”
      “哦,那是什么事呢?难不成我们明侯有了新上人?”
      “小姑姑!”吟台这句小姑姑是顺着凤楚那条线喊得,照规矩,与凤楚同辈的姊妹都叫景晴一声“小阿姊”,只是除了特别亲近私下的场合,很少有人会真的这么喊。
      “说吧,什么事?”
      凤吟台端正了一下姿态,将之前澄碧黛请她到庄上游玩时遇到的那件事说了一遍。景晴听着听着神色也严肃起来,待到她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此事还对何人说起过?”
      “谁也没说,铭霞那里我都没告诉她。”
      “为何?”
      凤吟台抿了下嘴唇:“这事看起来太吓人。私自募兵……小姑姑,这是要造反啊……要是真有人造反了,扶风是不是不安全啊?”
      景晴冷笑了一下,看她一脸严肃神色顿时和缓下来,过了一会儿扑哧一笑:“别怕,造反……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造反。乱七八糟的招募点人就想撼动清渺天下?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可是,我之前听先生们讲古,确实有许多国家就是从数百人起兵开始的。嗯,我们邵庆的祖皇帝不就是以区区一千兵马夺得天下?”
      景晴哈哈大笑:“好丫头,什么夺得天下?自文成之后,只有你皇姑姑,我们当今皇帝陛下才称得上‘夺得天下’。你也没说错,文成之后的确有的是凭一点点兵马借着机缘就成为一地诸侯,建一个数十年的‘国家’,不过,这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你没有将此事张扬出去,这一点做得很好,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你放心在扶风住着,可别想提前溜回京城去。”
      凤吟台自从得知“藏兵”之事后,一直忐忑不安,当下终于说了出来,自己大大松了口气。景晴抚慰了她几句后又笑道:“明侯倒是一点不疑我?”凤吟台眨眨眼,嘻嘻一笑道:“小姑姑是自家人,自家人疑自家人做什么?”
      景晴心中一颤,暗道:“这丫头比她娘亲聪明许多。”
      澄碧黛让凤吟台看到这么件事,自然是希望通过她的家书把话传到她母亲襄王那里去。而凤翔的性格最喜欢咋咋呼呼,若是听到必定嚷嚷的整个朝廷无人不知,到时候就算凤楚再信任她,为了安抚百官,也只有将她停职待查了。一想到澄碧黛在那里苦侯“佳音”却不可得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发笑。她从凤吟台这里将遇到那些“募兵”地方问清楚,转头安排人去查看。
      凤吟台刚走,铭霞又过来了。景晴笑吟吟的说:“我儿深夜求见是要和为娘说什么体己话?嗯……难道是听说汝父离开瑶州另有别用,找为娘要人来了?”
      铭霞一愣:“阿爹离开瑶州了?”
      景晴咳嗽一声忙道:“说吧,有什么事?还是,看中了什么东西?”
      “孩儿想念京城的朋友们了,想求母亲同意,让孩儿回京城一阵子。”
      景晴顿时沉默了。
      铭霞娇笑道:“孩儿回去几个月,京城那里有禁军营有太学院,一定不会误了功课。”
      “阿霞,你在集庆听说了什么?”
      铭霞想了想,低声道:“娘亲,女儿已经长大了。”
      “唉,你岂止是长大了。你是懂事的太快。为娘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每天都没心没肺的过着,整日里就想着怎么逃课玩乐。”
      铭霞嘻嘻笑着,又道:“那么,娘亲准不准我回京城去?”
      “你想的很对。那就回京城去玩一阵子吧,功课倒也不用太逼自己。回去和你那些小伙伴们多聚聚,也算过一阵子没有娘亲看着你逼着你的快活日子。你问问明侯,要是她想念京城,让她和你一并回去住几个月。”
      “哎呀呀,娘亲别这个表情,回京城多好啊,就连好吃的东西都比这里多。我们家那个宅子修葺好了我还没去看过呢,听婶婶说修的可漂亮了。”她所说的“婶婶”就是离锦屏。景晴在迁都时于永宁城内购买了一处宅子,占地很广,但是因为战乱而破败。此后没多久她就前往扶风,宅子的整理修葺一概交给离锦屏妇夫。
      “嗯,你回去摆摆西山家继承人的派头。”
      铭霞笑得更开心,过了一会儿才道:“孩儿想三天后就出发,母亲还有什么嘱咐的?”
      “回去后只管玩乐,莫要想太多。你尚未服礼,西山家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是为娘来担,明白么?另外,得闲替书霖铺铺路。”
      铭霞一一应了,过了一会儿眨眨眼睛,笑道:“若是陛下问起,要不要也为阿爹多说几句好话?”
      景晴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没过几天,西山铭霞带着一干侍女童仆启程前往京师永宁城。凤吟台并没有随行,在前一年她“被迫”前来扶风的时候,凤楚曾经丢过一句话:“两年之内,没有诏书不许回来。”但是增加了两个计划之外的人——云门家的父女。这也是铭霞的建议,说曾听书霖讲起到丹霞奔丧的时候莲锋因为愧对云门慕,一心想要弥补,对他们云门家的人都格外亲近。莲锋见到书霖的时候抱着她痛哭了一场,说当年你们家受逆贼牵连的时候,我不知道慕还活着没有加以援助,害得你那么聪慧的孩子却得不到见习进阶的机会,我对不起你,等等。铭霞说不如让书霖跟她回京城,然后到两江郡探望莲锋,或许比让她回家等待更有好处。景晴连连点头,于是书霖匆匆忙忙跑去和韩竹道别,又互赠了礼物,然后跟着铭霞前往永宁,去经营她作为云门家嫡系女儿必须经营的人生。
      三月初,江漪带着她的钦差大队终于返回集庆,这一次,她在集庆只停留了两天就动身回京。其间她和景晴进行了短暂的谈话,此后传出消息,说这次谈话的气氛很不好,两人还吵了起来。江漪离开集庆后没两天,坊间就开始传言:“钦差匆忙回京,难道真的是在扶风查到什么大事,赶着去告状了?”江漪动身的时候,一直在瑶州的玉舟等人终于抄写完了那一批文献,返回集庆。庭慕还给家人带来了当初分路逃亡禄裘的那批韩氏族亲的消息——是个坏消息,生死不知,踪影全无。原来芦裘那位使臣在上元之后返程,路过承平的时候韩庭慕终于见到了他。表兄弟时隔二十年重逢,各有感慨,庭慕询问同族之人要去投奔他可有消息,回答是从未听说。又说那时奔芦裘的,很多人都冻死在荒原上,剩余的也在边关被拆分各处为奴,很少有人能前往内地。庭慕听完大哭一场,那表兄弟也跟着唏嘘不已,又承诺回去后一定派人各处打听,得到消息就通知他等等。
      紫媛、韩芝等听了后也落泪,但此时也没办法可想,叹息伤心一阵也就结束了。相比较族亲,一家人还是更关心庭秋到底跑哪去了。韩琳、紫媛两人时常出入都督府和军营,韩琳自己又在官中,已经感觉到扶风山雨欲来;等到铭霞忽然回京,这两人合计之后更担心,见到庭慕一股脑说了一遍。紫媛低声道:“你说,铭霞回京是不是避祸去了。”
      庭慕想了许久,摇摇头,低声道:“她是为安皇帝心,主动回京当人质去的。”
      紫媛大惊,心想原来西山景晴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到这个地步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后问庭慕:“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
      庭慕笑了起来:“换什么?一来,西山侯到底面临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至于慌慌忙忙么。二来,阿兄一心在此建业,也已经在行事,我们难道抛下他跑掉?而且,能跑到哪里去,难道举家投芦裘么?我们那个表兄弟可没有半点要接纳我们的意思!”
      紫媛想想也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庭慕又道:“再说了,阿兄又没有嫁给西山景晴,不管照着哪国的律法,咱们两家其实都是没关系的。”紫媛听他现在说这种“嫁啊”之类的话已经没有半点犹豫,忍不住笑了起来。

      铭霞启程之前就写了一封“家书”,让亲信带着快马先行进京递交皇帝凤楚。景晴和凤楚是在神宫定约的绣襦姊妹,若非帝王家,铭霞当算凤楚的养女。凤楚很快收到了这封家书,当时她在皇后宫中,看了信后笑意盈盈。皇后好奇的询问,她回答说:“阿霞从扶风回来了,你说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皇后眼睛一亮,要了信过来看完,笑道:“她总算能回来了。小阿姊在这件事上实在狠心,可怜铭霞出生至今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她这样的贵家世子就该安稳的留在京城,哪能总在边关受苦啊。”凤楚大笑着说:“十一妹是不是找你来替吟台说情了?告诉她,就是因为她的小阿姊在教养女儿上狠得下心,朕才把吟台送到她那里去,不满两年,别指望朕召回她。”皇后一脸无辜地说,我就说铭霞的事,怎么扯道襄王哪里去了?又说铭霞小的时候,他亲手带过两年,当作女儿般看待,这次回来后让她直接住在宫里吧,凤亭、凤祺正好和她做个伴。他说的这两个孩子是凤楚的次女、幼女,分别是十一岁和七岁。凤楚至今生下三女二子,而且全都活了下来,最小的一个皇子刚满四岁。
      安靖历朝历代和男贵之国一样,叛乱、谋逆、争权,各种事层出不穷;但只有争储这件事发生的并不多。女帝之国,不管后宫多么庞大,终究能生的只有皇帝一人,子女有限。文成王朝历史上子女最多一个帝王共生十一子,存活九人,其中公主六人。这是很罕见的例子,大多数时候能到成年的皇女皇子也就三四个,再去掉儿子们,常常连正、和两个亲王的位置都凑不满,要继续在前任正、和亲王的世子里选;哪里还需要相互争夺。安靖历史上最惨烈的几次争储都发生在“皇帝无女”的情况下,继承人从宗室里选,这下子候选人就多了,多了必然会争,每每闹得朝廷分裂,皇家动荡。凤楚的三位公主,太子凤茗、幼女凤祺都是皇后所出,而且是百分之百的皇后血脉,而不是凤亭那种“指给澄贵妃”。因此继承顺序明明白白,唯一可能出现的争议无非是凤亭、凤祺到底谁当正亲王、谁去掌兵守要塞为和亲王而已。皇位归属没有什么好争议的,姊妹之间也就不容易出矛盾,两个年少的皇女都竭力亲近太子。太子凤茗本身又是个性情平和之人,与两个妹妹相处得都不错,一派姊友妹恭的好气象。凤茗这一年十七岁,前一年服礼之后就聘了少司徒安林家主家的公子为妃,婚期定在这年秋天。
      铭霞幼时曾蒙皇后照顾,因此与凤茗的感情很深,皇后又派人将她返回京城一事通知东宫。凤楚且看且笑真有一些爱女远行归来的感觉。没过一会儿正亲王求见,皇后有些奇怪怎的如此晚觐见,凤楚说了句:“是朕临时想到事,请她过来。”
      凤章见到一身便服神态娴雅的凤楚颇有些莫名其妙,开口就说:“陛下夜里叫臣进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凤楚伸手将铭霞的家书递过去,笑盈盈道:“朕急着将此事告诉你,来,和朕一起高兴高兴。”
      凤章看完苦笑道:“臣高兴不起来。”
      “此话怎讲?”
      “陛下已经让封疆大吏不安到送人质入京的地步,臣怎么还高兴得起来。”

      凤章从懂事开始就对自己这个经常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阿姊无可奈何,她荒唐起来经常让他们这些宗室们担心邵庆的历史会不会就在她手上走到终点。然而,凤楚却一路将邵庆变成了清渺,而且国家欣欣向荣,政令平和开明,百姓对这个王朝充满期待,臣子们称赞她是邵庆历史上首屈一指的明君。后代的史书对这位开国君王极尽赞美之能事,说她心思敏锐、城府如海。但对于凤章来说,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个皇阿姊可怕过,只是面对她的时候经常有“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的无力。
      面对凤章直截了当的责备,凤楚只是一笑,又拿了一本奏章放到她面前:“这是神宗司的密奏。”
      根据清渺朝制,各级官员的奏章经过六部之后,应当平行呈送正亲王和皇帝——密奏例外。密奏只呈皇帝,而有资格呈递密奏的有以下这些人:六部正副主官、四镇都督、各地巡查使和神宗司。除此之外,后宫职司女官们的任何上书、进谏都只对皇帝提交,不要说正亲王,就连女官们理论上的上司大司礼都不必通告。
      神宗司的密报来自司正凤凌兰,上报的源头则是扶风、益郡等地的神宫,上报的信息则是有关扶风出现私自募兵的痕迹,以及益郡发现有异国人出没痕迹等等。
      凤章冷笑道:“神宫什么时候不事神明,却去做细作的工作了?这样的事,为什么没有收到任何地方官员的承报?”
      凤楚淡淡一笑:“江漪也有同样的密报。她在边关听到有人在陈泗人中散布‘募兵’的消息,甚至让已经避乱于芦裘的人再度出发投奔我国。”
      “景晴她……怎么说?”
      “你不是已经说了——各级官员均无上报,她也不例外。”
      凤章已经迷茫了,不敢再说话。
      “你下一道命令,让凤亭整顿兵马,做好迎战准备。”
      “陛下——”
      “有备无患。而且,如果一切无事,至多明年夏天就要收复凌霜,届时必要从邵郡出兵。邵郡的驻军已经太平太久,早点训练起来并无坏处。”
      “明年就要收复凌霜?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江南不战而平,鹤舞之战也比预期的顺利。今年各处无灾,地秋两官计算了一下,到的明年,储存的粮食就足够一次大战所需。”
      凤章又是一颤,这一次却是强烈的兴奋感——终于要和羯胡一战了。自文成后期,安靖和羯胡之间从来败多胜少,各北方割据王朝只能称臣纳贡以求太平。邵庆揭开统一天下之战后,为了减少来自羯胡的压力,也长时间向其纳贡。一直到清渺二年,凤楚下旨不再向羯胡献贡。当年夏天,羯胡大军压境,皇帝以莲锋为行军元帅、江漪为副,结合大将十余人、将兵五万余人前往迎战。珲同江一战,羯胡丢下一万多具尸体,仓皇而逃。此后两年,羯胡屡有骚扰,但清渺已是胜多败少,边关日渐稳定。而现在,凤楚说一年之后,他们就要向这个宿敌发起反击,收复已经失去将近六十年的大片疆土。凤章越想越兴奋,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应该征募多少兵马、筹集多少粮饷、以谁为大将……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不对,啊了一声道:“陛下,我们是在说扶风的事。”
      凤楚扑哧一笑:“扶风之事已经说完了。朕不是已经让你去给凤亭下道命令了。”
      “陛下……是要以备战扶风的名义让九妹准备?”和亲王凤亭是前任正亲王的女儿,族中排行第九。
      凤楚含笑点头。
      凤章觉得这个做法她还是能接受的,立刻应了下来。再想想还是不对,又道:“仅仅让九妹备战就算是解决了扶风之事了?”
      “现在我们连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吃不准,所得到的信息皆是零碎篇章,还能怎么处理?难道让朕下命令把大宗司骂一顿,让她从此除了神宫内务一概不许上奏?”]
      “臣听说……澄碧黛也有些消息……”
      “和大宗司所奏大同小异。”
      “江漪已经在日夜兼程的赶回京城,她应该有所发现吧?”
      凤楚点点头:“但愿如此。而且,过不了多久,扶风、益郡、丹郡各地官员也应该陆续有信息入京。”说到这里顿了顿,笑道:“阿妹觉得,我最担心的是哪里?”
      凤章想了想,回答道:“丹郡。”
      凤楚嫣然。
      “丹霞各地屡有起事,不过天朗山分割零碎,很难组成大规模的暴乱……”
      “震动四方他们做不到,割据一地还是可能的。丹郡厄鹤舞、凌霜要道。若是割据个两三年,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复凌霜?”
      凤章叹了口气,心想天下都打下来了,怎么还有那么多事情。好像听到她的心声,凤楚又道:“安靖分裂两百余年,那些灭在邵庆手上的国家,总有些会有遗民一心复国。”
      凤章点点头,类似的话在凤楚决定改元前她听过一次。当时,邵庆的臣子和宗亲们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结束“邵庆”之光辉。凤楚的解释是:“邵庆是灭掉他们母国的仇敌;清渺是一个新的统一的安靖。”
      “夷平郡守年前曾上书,说凌霜那里羯胡又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羯胡也不是傻子,他们也很清楚,鹤舞平定之后就是凌霜。”
      “对羯胡来说,要保全凌霜,最好就是我国中再起内乱。哎?他们为何不与芦裘联手?”她看了看凤楚的表情,啊了一声:“陛下是觉得,他们两国已经有勾连?但是,芦裘去年不是派使臣来与我国联合么?”
      “你不觉得他们这次的示好来的很奇怪?”
      “景晴这两年把芦裘打得很厉害,现在他们想要图谋陈泗的地方,希望与我国交好也是正常的。”
      “陈泗与扶风接壤更多,我们又凭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芦裘趁火打劫,自己却袖手旁观?”
      凤章愣住了。
      “若说是为了自身之安泰。事实上,我们暂时对芦裘还不会产生威胁,也无意威胁。所以我说,这次示好来的奇怪,而且态度太恭敬,相应的,提出的诚意又太少。朕真不知道,他们派出这么一队人在我国停留了几个月,难不成就是来观光的?”
      “会不会……来访本身,就是芦裘做此事的目的?”
      凤楚想了想,轻轻一拍手:“有道理。”说到这里忽然一笑:“芦裘这个使臣途径扶风的时候,听说在都督府受过接待,我倒很想知道那两人相对时各自是什么个表情……”
      凤章苦笑道:“皇姊真是的……这位使臣,当年被小阿姊她们折腾得不轻,心里不知道多恨呢!”

      很快,春风吹过关口,染绿扶风山河。
      京城的春来得更早,皎原上杏花开成一片;皇宫中,杨树垂枝、桃花侵红,
      苏台王朝时,皎原十里杏花,春来宛若仙境。此时皎原尚未有如此鼎盛,村落散布,河流蜿蜒,村前村后杏花成林,这里有一种柔和着中州的浑厚和鸣凤的优美的奇妙风韵,自文成起就被文人墨客反复歌咏。
      云门书霖在马上左顾右盼,只觉得眼睛不够用,铭霞看着她痴醉的样子,嘻嘻笑道:“看吧,我说赶着回来值得吧。路上你还总埋怨我。”两人从集庆动身后,铭霞一路上紧赶慢赶,简直是昼夜兼程。书霖有些承受不住,说她不象回去探亲,像是要去送八百里加急。铭霞则笑着说:“永宁城的春天美极了,咱们走快点,正好能赶上杏花盛开。”当下书霖连连点头:“真漂亮,比北都的连台还美。哎呀,真没想到短短四年,永宁城已经全然没有战乱的痕迹了。”铭霞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永宁城的春天,她对这里的向往来自于离锦屏等人书信上的描述,以及书本上读到的前人对皎原春色的歌咏。
      “我们找一处地方吃点东西,现在的时间赶着进城也挺勉强了,我们干脆在皎原住一晚,怎么样?”
      书霖连连点头。她知道,进城之后她和铭霞都有的忙了,这是最后的属于她们的闲淡时光。于是她去请示了父亲,得到了首肯,云门家的这位夫婿又说自己累了先去住下,让她们两个尽情游春。此时,皎原上已经有许多游春的人,和集庆杨柳原一样,或举家出行,或三五把臂。富家起帷做歌舞,平民铺布在树下。更多的是少年男女,三五成群悠然而行,不顾春寒尚在已经穿上了轻薄的衣衫,色彩明媚,加上各种饰品的点缀,真不知花娇人娇。结伴出行的少年人看到这么一群衣衫精致的少女都会悄悄观察一阵,然后相互低语,说这两个女儿长得真好,就是年纪还小;又说衣服做工精致,款式颜色却过时了,必定是从外乡来的。书霖和铭霞边走边说,迁都的时候,云门家已经获罪,书霖只在旁人的叙述中知道王朝选定了新的都城,这里宛若凤凰展翅。而自从迁都后,统一大业一日千里,所有人都说这是凤凰奉迎真天子。当下看游春人的华丽服饰,书霖低声道:“京城到底是京城,看看咱们,穿的和蛮夷地带来的似的。”铭霞扑哧一笑:“我们可不就是从蛮荒地方来的。连邵安人都觉得扶风远得不似安靖,更别说永宁人了。”
      此时皎原还没有形成后来那样的游览胜景,用餐也就是临散的村落酒家,以及从城里过来搭棚做生意的商贩。后来名满天下的“听雨楼”还没有竖立在皎原之上,后来流传甚广的江漪与莲锋在听雨楼下相逢的故事不过是一个传说。莲锋在此养病的故事倒是真实的,她也的确亲手栽下了一株杏花,当前是皎原万千花红中的一点。
      铭霞等人找了几处店铺,大多都带伎乐,不是她们这样尚未服礼的女孩儿能停留的。只能让从人去买了些热食,准备找一处平整地方铺布野餐。两人也实在饿了,等不及布置,挑了方便的食物站在一边吃了起来,正吃着忽然听到有人喊:“可是铭霞?”
      铭霞抬眼望去,见不远处的小路上一人骑在马上望着她们,此人二十来岁,身穿绸缎绣花衣衫,显然是富贵中人。她想了想没能从记忆里找出名字,上前两步行了个礼道:“正是铭霞,请问……”那人翻身下马,上来一把抓住她,笑道:“我是暮雪,平塘暮雪,世子不记得了么?”
      “啊——是文华院侍读女官!”
      “嗯嗯,不过,我当下已调任东宫司礼。”
      铭霞擦擦手,又介绍了书霖。这个平塘暮雪是她跟随景晴住在后宫时认识的。当时她是在给皇女皇子们启蒙的文华院任职,铭霞也比照着皇女们的传统,五岁开始入文华院。只不过她缠母亲,景晴也想着武将家门的传统,在她七岁之后常常带到军中一同出征,在文华院读书也就读的时断时续。她记得暮雪的兄长嫁给了澄碧黛,她自己也是在澄妃宫中度过了下位女官的时光。
      暮雪对铭霞的态度显得特别热情,她说自己也是来皎原游春的,一定要给两人当向导。铭霞倒也不反对,于是一下午就在她的带领下四处游玩。暮雪做的准备比她们充分的多,各种事务均有仆从先行准备,她介绍得也详尽,倒是让两个少女有了意外之喜。到了晚上,两队人下榻的都是皎原的驿站。铭霞刚梳洗完毕,暮雪就跑来了。三个人简单寒暄了几句,暮雪几次看向书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意识到铭霞不会让书霖回避,忽然道:“你们在集庆时可遇到过我那位连襟?”
      “澄碧黛?经常见到,不过她和明侯相处得更好些。”
      “她……在集庆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书霖和铭霞互相看一眼,都露出惊讶神色。书霖心想“澄碧黛这样的人居然在集庆常住就已经是一件够奇怪的事了。暮雪注意到她俩的神色,也觉得自己问的奇怪,讪讪一笑道:“你也知道,澄羽轻在集庆的时候和西平侯之间有不少冲突。碧黛是个至孝之人,我怕她在集庆有冒犯你娘亲的举动。”
      铭霞展颜道:“碧黛恭敬有礼,我娘亲常夸她呢。”
      暮雪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就好。她性子不差,就是遇到家事容易犯浑,我一直不放心。还有,我听说我那亲家长辈在集庆占了些良田之类的,西平侯逼着她退出……”
      “国法如此。娘亲她只是照规矩办事而已。碧黛来了之后,已经一一归还原主,如红花谷之类的地方也照着要求还与百姓。阿母常说,这定是澄肆师想明白嘱咐碧黛如此操办的。”
      前一年冬天,皇帝大概顾念澄贵妃的心情,起复了澄羽轻,给了个春官肆师的职务,品阶不低却没有实权。
      说到这个地步,暮雪也想不出更多的话题了,当下告辞。铭霞一脸的莫名其妙,书霖始终没有说话,等她送暮雪后回来才道:“她们是连襟,平塘司礼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能累及平塘家的事才如此害怕。而且,会让她这么个东宫司礼惴惴不安的……”
      铭霞想了想摇头道:“澄家的人没那么大胆子,也没这个必要。澄贵妃深受宠爱,二公主将来至少是个和亲王,澄家即便到下一代也是注定荣耀,何必冒险呢。”
      “是啊——可还能有什么事会祸及姻亲?”
      铭霞撇撇嘴,没有更多设想。
      “这位东宫司礼是不是平日里就谨小慎微,喜欢自己吓自己?”
      “其实,我对她没多大印象,只记得她之上两代都是春官。在文华院她也是教授我们礼仪、礼法的。至于性格,唉,我在文华院总共加起来也就那么些日子,年纪又小,哪记得她们这些女官们的性子。你要问我同伴们的性格,我倒是能说说。”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也没结论,末了书霖笑道:“罢了,都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别管了,明天早点起来,我还想去水边走走。”
      暮雪回到房中坐了一会儿,又拿出澄碧黛最近的一封信看了一遍。这封信送来七八天,她已经看了不下十次,每一次都觉得字里行间充满了恐慌感。她对这个连襟的性格还是知道些的——年少气盛。因为兄长澄贵妃的受宠,碧黛总觉得自己比她们这些“一般人”尊贵许多,以往和她的通信,文字里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恣意。这一回却格外谦卑,还回忆了她们同在宫中担任下位女官时的情景,又说自己不在京城,希望她看在连襟份上帮忙照顾一二。暮雪心想——这怎么看都像在嘱咐后事。然而从铭霞的口中说来,碧黛既没有冲撞西山景晴,又没有违背皇帝的意思,好像做的事比她那到哪里都让人摇头的母亲澄羽轻要强得多,到底她在怕什么呢?
      她越想越烦恼,心里仍不住埋怨自己娘亲。当初良家议亲的时候她就反对——澄羽轻做事荒唐,碧黛又是个风流主。而她的兄长中人之资、性情柔顺,怎么看都是嫁过去会吃亏的。
      然而,她的母亲想到澄贵妃深受宠爱,加上当时澄羽轻刚刚在扶风被任命要职,还是硬把儿子嫁进了澄家。当然,这也是因为她们家实在也攀不上比澄碧黛门第更高的亲事了。婚后的情况也就像暮雪预料的,她那兄长在碧黛那里只是一个摆设,家中亲侍从成群不说碧黛还经常不着家。而且两家结亲不过一年,澄羽轻就因为各种违法乱纪“致仕”在家,而碧黛下位女官期满后完全看不出要在仕途上努力的痕迹,终日游山玩水、倚红偎绿。她母亲在家里也常常叹息自己一念之差选错了媳妇,可惜了大郎的一辈子。唯一让人庆幸的是澄贵妃荣宠不改,而且这位澄妃真正是澄家最聪明的一个,谦恭内敛,虽然受宠了十余年,在宫中很少树敌,就连皇后提到他都笑着说一句:“贵妃贤惠。”如此,他家这门亲事结的总算还有那么点意义,也正因此她还保持着和碧黛的书信往来。
      想着想着暮雪忽然一颤,心说怎么就忘了去年皇帝还派了一个巡查使巡视各地,难不成碧黛有什么事情犯在江漪手上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心说这个该死的澄碧黛,好端端的写这么封信让她费尽心思。她觉得明天还是回一次家,派亲信到扶风去看看,到底这个嫂子在那里做了什么!

      铭霞一行人在第二天傍晚进了永宁城,这个清渺国都已经没有了战争的残破痕迹,但那让后代为之惊叹沉醉的泱泱气象还远未形成。
      西平侯府的管家带着府中头面仆从在城门口迎接少主人的归来,这位管家娘子原本是景晴在军中时的一名随员,因伤不能再上战场后被景晴留在身边打点家务。管家一路上介绍府上情况,说十一爷和夫人在家里等他们,另外有某某亲戚、某某官员得知少主人回来,预先都下了帖子邀请赴宴等等。十一爷就是景晴那硕果仅存的胞弟西山云亭,其他提到的官员也都是一向与景晴交好、对铭霞犹如子侄的。
      侯府坐落在京城玉泉巷,这里距离皇宫不到三里地,集中了名门贵胄。当年江漪因为此地凤凰展翅的地形将其作为都城被选提交给凤楚,皇帝决定迁都后,冬官司筑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为新都城划定了城规。永宁城以皇宫为核心,道路向四方辐射,依街巷上映天象,划出二十八巷(里坊)。玉泉巷因坊间一口甘泉命名,可眺望被称为皇宫屏障的双龙峰,是个上风上水的好地方。迁都之时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在忙着圈地找房子,当时景晴在外征战,能得到这么个好地方要归功于离锦屏几个。这几个女官许多年前就被指派为景晴选择侯府,在邵安挑来挑去,自以为很不错的地方送到凤楚那里横挑鼻子竖挑眼,拖了七年都没选出结果。她们实在被折腾怕了,这次早早的找上那个司筑,在众人还没搞清楚永宁城东南西北之前就把风水宝地圈定了。
      铭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新家,整个侯府都是离锦屏夫妻打造出来的。锦屏出身良好,但是本人命途多舛,少年失亲,又因故乡连续遭了洪水,祖业全损。她好些年的积蓄全部用在安顿族人上了,当下还没缓过来,到了永宁城都没闲钱好好置业。景晴就以常年在外府中需要人为由让兄弟住在自家,锦屏休沐的时候也有个体面去处。两夫妻早在侯府等她,一见面自有一番悲喜。一家人刚刚坐下来喘口气,就有人来报——安国公府的人来接云门家的夫女二人。来的还不是一般人,是莲锋后娶的那个夫婿——西珉王子琴双。
      琴双见过云门家的那位主夫,问好之后神色凄然道:“阿兄到京城却寄身他人之家,是还不肯原谅我家夫人么?”这边自然说绝无此事,只是听说安国公已在两江郡上任,本以为郎君一同在任上,所以想安定下来后再行登门。琴双一定要接他们父女去安国公府住,两人自然不会反对。于是铭霞也出来和琴双见了个礼,和锦屏夫妻一起将人送到府门口。回来后叹息道:“安国公这位夫婿真是绝世风采。”西山云亭笑道:“现在要在前头加个‘小’字了。云门慕已经正名,他才是安国公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婿,琴双只能算小夫。”铭霞惊道:“哎呀,那可委屈了。”云亭又道:“他是自己提出来的,所以当下京城里的人都说安国公好福气。两个夫婿都是贤惠至极,都堪为天下男儿典范。”铭霞眨眨眼睛心想这还真是罕见,这位莲姑姑除了打仗的本事好,选夫婿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啊。
      为了迎接这个宝贝侄女,云亭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吃的铭霞心花怒放。晚上叔侄二人又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半天话,大半都是别来事,云亭尤其对他们在扶风的生活感兴趣。一直说到深夜,还是锦屏看不过去,说道:“陛下说了,明天让铭霞进宫。今儿还是早点睡了吧,别累坏了,明天御前失礼就不好了。”

      翌日早朝刚结束,铭霞已经到了宫门口,刚下马就听一人喊她名字,转头一看,旁边走出来书霖,不远处还站着那位风华绝代的王子琴双。
      “陛下召见你?”
      书霖点点头,一脸的紧张,她还是第一次面圣,实在不能和铭霞这种在皇宫里长大的比。
      “你别那么害怕,陛下随和好笑语,一点不吓人。”
      书霖拍拍胸口深深吸了口气。
      这日早朝后凤楚又和几个重臣谈了些事才回后宫,铭霞几个一直等到近午终于得到传召。
      栖凰殿位于前后宫之间,皇宫中轴线上,北面与皇后的仪凤殿相对。整个皇宫都是迁都之后在此间原本的宫殿基础上改建的,皇帝寝宫修建的庄严沉稳,屋檐两端微垂,恰如凤凰垂翅。殿基的栏杆上遍雕梧桐纹,正应了殿名“凤凰栖梧桐。”
      皇帝凤楚笑吟吟的坐在那里等她们,见了铭霞温和地说:“好孩子,你娘亲总算把你放回来了。”又对书霖道:“安国公常常提到你,说你小小年纪已是博闻强记、琴棋书画。”书霖没想到皇帝都听说过她,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偷偷看一眼笑意盈盈的凤楚心想:“皇帝果然和蔼,而且真漂亮。”皇帝又问她家中情况,特别问了云门子樱。书霖回答说:“阿母新年里被巡查使叫走了,至今未见。”凤楚点点头:“子樱学识广博、为官清廉,只可惜被家族连累,朕一直想要起复她。”书霖拜倒致谢。凤楚又说听说你擅长棋艺,改日过来陪朕下一局。如此又说了几句才让她退下,依然将铭霞留在身边。
      书霖出了栖凰殿大大松了口气,皇帝虽然随和,第一次见驾的她还是紧张的一身汗。立刻有侍官迎接上来,说琴双去觐见皇后了,也请她一并前去,皇后也想见见她。书霖没想到一到京城就有那么好的待遇,心想这一切还都要归功于自己那个命苦的叔叔,然而一切荣耀云门慕都不曾经历,留给他的只有半生沧桑和死后空名。永宁皇宫的后宫有精致俏丽的花园,亭台楼阁,曲径通幽,迁都的时候有不少人建议改建——如此复杂岂不是容易让刺客藏身。凤楚却一概否绝了,她说“朕喜欢此处景致,至于刺客……朕相信禁卫军不至于让人闯到后宫来。”
      皇后接见琴双在后宫水榭,书霖跟着侍官转来转去,很快没了方向感。走着走着,听到长廊另一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议论的正是铭霞,书霖心中一动,放慢了脚步。
      一人说:“西平侯看来是着急了,把女儿送回来牵泮君王心呢。”
      另一人道:“世子昨天进京,皇帝今天就接见,陛下对西平侯还是宠爱的。”
      先前那人切了一声:“西平侯什么样的人。当初皇帝留铭霞在太学院读书,她说什么‘将门女儿当在沙场行’。现在又巴巴的将人送回来,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啊?”
      书霖皱了皱眉,那侍官瞟了一眼漏窗,重重了一声,就听到脚步凌乱,再也没了说话声。那侍官淡淡道:“小女孩儿们喜欢乱说话,姑娘莫听。”书霖笑笑跟着他继续穿行,又过了一会儿才到水榭,终于见到了皇后。她早听子樱说过,当今皇后出自将门,容貌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是气度开阔、见识不凡。当下一看,后两点一时品不出来,容貌到的确不出彩,尤其旁边坐着个风华绝代的琴双,更是被压下去了。不过神色平和,让人见之可亲,就算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书霖也觉得格外放松,再没有在栖凰殿战战兢兢的样子。
      皇后说琴双常常提起她,说她聪慧过人,又说:“你在扶风做的《承平词》已经传到京城来了,的确将集庆今昔写得很好。”
      书霖眨眨眼睛:“小女写得都是所见。”
      “哦……小阿姊治下的集庆,连我都想去看看了。”
      除夕之夜,书霖在集庆为承平乐舞收调时照例当场做了一首《承平词》,这首诗做得极好,很快就经在场之人的口流传了出去,却没想到已经从集庆传到永宁,而且连宫中都听闻了。
      皇后又笑着说:“尚未服礼就能写出这样的诗篇,云门家必能重兴。对了,皇帝对你可有安排?”
      “陛下说让我入太学院读书。”
      琴双眼睛一亮,皇后则笑道:“其实照着你安国公内侄女的身份,入东阁也是可以的。”
      书霖略带羞涩的笑了下。心里想的却是:“才不要进东阁,哪里能学到多少东西?”
      皇后又道:“据说巡查使也已经到了距离京城不到百里的地方,你很快就能与你阿母相见。子樱我当年也是见过的,风华绰约的一个人物,当下不知依旧否?”
      琴双立刻道:“去年曾见过,与皇后形容的一模一样。”
      书霖听琴双话里话外都是替她们母女帮衬,心中有些感动,暗想之前在丹霞,阿母因他得莲锋真心而有所芥蒂,也颇为疏远,到没想到他一点不放在心上。
      皇后又道:“子樱这次起复后你们两家同在京城,往后倒是可多来往。对了,我记得子樱与我那小阿姊乃是金兰之好?”
      “换贴金兰,一点不假。”
      “难怪书霖与亲近。有安国公、西平侯两家照顾,你在京城并能过得顺心。永宁城当下虽还比不上你故乡益都和北都邵安,比起集庆来当好许多。只是,京城人多口杂,就这一点不怎么好,书霖也要习惯。”
      书霖心想这都怎么了,从皎原开始,遇到的京城达官贵人外加皇帝皇后说话都奇奇怪怪,她一个小孩子,要是不能说的就别对她说,要不然就说明白些。她可没本事和这些能统一天下的大人们玩猜谜。她正腹诽着就听到又有声响传来,抬眼望去却是几个女官宫女簇拥着铭霞朝这里过来。
      铭霞向皇后等人见礼后朝书霖笑了笑,神色从容,目光里传递着:“别担心,一切安好”的意思。她在皇后这里更是轻松的就像在景晴面前,一会儿撒娇说集庆清苦整日里想念皇宫的佳肴,一会儿又说常常思念太子改日要去东宫觐见。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看看日头西斜这才和琴双、书霖一并告辞。
      出来的时候铭霞笑着对琴双说:“昨日分别的匆忙,我和书霖还有好些话想说。今儿让她跟我回去住,好不好?”琴双自不会拒绝,书霖不放心昨日回家后就生病的父亲有些犹豫,琴双笑着说:“偌大个安国公府那么多人,还要你亲手侍奉汤药么?”书霖嘻嘻一笑,从善如流。
      待到离开皇宫,书霖策马靠近铭霞,低声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铭霞看看她扑哧一笑:“哎呀呀,这就是我叫你一块儿走的原因呀。你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顿了顿,嫣然道:“书霖,你说我为什么忽然回到京城来?”

      书霖眨眨眼睛,心想你跑回来不就因为近期针对西山侯的流言太多,特意过来安君心的么,还能有别的原因?但听铭霞这个问法显然不是这答案,正思考间但听衙役净街之声,喊的是“四郡巡察使,闲人回避”。随着喊声,一街的行人都退到道边,个个抬着头等看热闹。书霖叫了一声:“哎呀,我娘来了”,跳下马也钻到行人堆里仰首。果然,没一会儿出现的正是江漪的队伍,铭霞也钻到人群里看着,心想之前还听皇帝说巡察使大队还要两三天才能回京,这是飞过来的么?
      江漪自然不是飞过来的,只不过凤楚按照这群文官们正常行进来算日子,她却是日夜兼程和行军一个速度赶回来的。凤楚听到通秉的时候也很惊讶,心说江漪看着娇滴滴的一个文官做派却还是军旅里出来的。站在凤楚面前的江漪风尘未洗,精神倒是不错。凤楚上下打量了一番,评价道:“跑了趟扶风又瘦了一圈。朕下次一定让你去膏腴之地。”江漪心想得了吧,上回也那么说,结果呢,本来还算是跟着莲锋打鸣凤,转头就“发配”去了鹤舞。和天朗山比起来,扶风已经算不错了。
      “四郡巡察下来有何体会?”
      “重要事项已在历次上报中写了。这几年陛下专注吏治,各郡郡守、各地官长以尽心尽力的为多,一路过去只查到一些积年旧案没有处理清楚,豪强贪官也有一些,已经通告各郡自行查处。”
      凤楚又点了点头。江漪看看她,忽然笑了起来:“陛下不问扶风么?”
      凤楚咳嗽了一声。
      “臣听说,云门书霖在除夕夜做的承平词已经传到京城来了。”
      “嗯,写得很好,母女二人都是才子。”
      “扶风一如诗中所述。”
      凤楚的笑容里带了欣慰之色。
      “朕听到一些传言,说你在扶风的时候和景晴有些不痛快。”
      “是因为臣在新年里忽然前往边关,还有……走的时候只在集庆短暂停留么?”
      “扶风官员中不少邵安人,家眷亲友都在永宁,消息传得快。”
      江漪扑哧一笑:“臣和谁不痛快都不会和西平侯闹别扭。景晴这个人,陛下是最清楚的,长袖善舞、谈笑春风。至于臣……也不是个那么别扭的人吧?”
      “嗯……”
      江漪觉得这声“嗯”明显缺乏诚意,心想难道在皇帝心中我还就那么别扭,只能暗中叹了口气,又道:“前一件事是巡察所需。而且,那时候景晴比我更早的赶往承平,我就是想和她告别也做不到。至于后一件事么……做戏而已。”
      “哦?你们两个闹着一出是给谁看?”
      江漪眨眨眼睛,忽然道:“子樱已经在外面候了许久,陛下要不要先见见?”
      凤楚想了想点头命宣,自己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道:“子樱是个可用的人。”
      云门子樱上一次面圣还是在五年前,这一次凤楚对她格外温和,问了她的家事,勉励了她夸了书霖。说了好一会儿后,江漪才找到个空档插道:“子樱,陛下刚刚问我为何在集庆和景晴闹别扭,你如何作答?”
      子樱眨了眨眼睛,缓缓道:“臣觉得,巡察使只是在演戏。有人在扶风折腾出那么多事情,不就为了让巡察使来看,若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岂不是辜负了那些人的一番苦心?”
      凤楚笑道:“你问子樱可是问错了人,她是景晴的金兰姊妹啊。”
      子樱低头道:“陛下,臣说这句话与我和景晴的情意无关。其实,在边城第一次听到那些风雪里去‘投军’的人的说法时,我也犹豫过。但等到边关各地走遍,我就知道这件事绝对与西平侯无关。”顿了顿,看看凤楚和江漪的表情,又道:“扶风军的士兵视景晴若神明,将领对她忠心不二。西平侯如果有不臣之心,还需要偷偷摸摸的招募异国流民么?”
      凤楚眨眨眼睛,随后放声大笑。
      江漪道:“臣的想法与子樱一样。”
      “这件事只要不是太昏庸都能想通,布这样一个局好像不值得。”
      “所以,臣认为这件事并不是局。让臣发现有人在募兵纯属意外。”
      凤楚微微眯起眼睛。
      “的确有人图谋不轨。”
      “会是何人?江漪可有把握?”
      “扶风、益郡等地旧诸侯国林立,再加上庐裘、羯胡,实在不知道是哪一股势力,又或者是几股势力的综合。”
      凤楚笑笑:“江山得来太快,总有些想不通的要出来闹事,意料之中。而且……新收的两江郡、鸣凤郡这些地方还不好说,劭庆旧地,最不稳当的也就是益、丹这两处。”
      江漪眨眨眼:“臣倒是总听说,最让人不安定的是孟。”
      “得了吧,景晴就算真的想要起事,也不会选择在她这个母国之地。孟国只有一处险关,其他各地都是一马平川,地方又小,出不易攻,入不易守。若非没有争雄之力,当年景晴能那么容易就归顺于我?”
      “孟与扶风相连呢?”
      “扶风唯一的价值就是兵多,如果从扶风起事,上策就是立下劭郡。不过,劭郡是我清渺凰飞之处,城池高耸、要塞众多,想要速得谈何容易?”
      子樱看看这君臣两个,心说这么一问一答的,这件事就算定论了?她那金兰阿姊绝对无辜,所有的坏事都是丹、益等地余孽勾结外敌所为?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会儿,看看凤楚,迟疑道:“陛下既然信任西平侯,是不是写道圣旨安安她的心?毕竟当下谣言四起……”
      凤楚摆摆手:“下了圣旨,那江漪她们辛辛苦苦演的戏不就浪费了?”
      江漪笑道:“臣一路奔波实在累了,这一路心得不出三日整理妥当呈递陛下。”
      待到两人退出,凤楚起身转了两圈,忽然曼声吟诵道:“我心似君心,千里未曾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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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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