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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春风渡玉门 ...

  •   上元之后,热热闹闹的新年庆典结束了。官员们返回岗位,书院也重新开学,到了元月二十,见习进阶的孩子们也各回官署军营。元月十八那天,长捷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家宴,为即将前往冰河关的大侄女壮行。韩竹、韩梅都受了邀请,听到消息后的韩琳又买了礼物跟着韩梅一起跑去。新年那次,长捷没说什么,这次看她又拿了不少东西来,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收了。他对韩琳说:“若是你们依大都督而居,衣食无忧,我自不与你们客气。但当下你自己辛苦赚钱,实在没必要再如此多的虚礼。”韩琳只是笑,韩竹兄妹又在旁边帮腔,终究还是把一袋东西塞了过去。
      长捷的大侄女将妹妹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说,韩琳近来总往我们这里跑,还那么殷勤……会不会是,看上我们叔叔了。”
      做妹妹的先惊了一下,又想了想,低声道:“或许呢。”然后扑嗤一笑:“她长得好美,又识文断字,配得上叔叔。”
      “就可惜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叔叔真要嫁给她,怕会被人笑话呢。”
      “切,谁敢笑话叔叔,他是大将军呢!我说啊,陈泗人也挺好,女儿家温柔,将来不会欺负叔叔。”
      做姐姐的眨了眨眼睛,大约觉得妹子说得有道理,想了想笑道:“哎呀,我听阿竹说,陈泗的姑娘是在家里等着男人托媒提亲的。韩琳她懂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啊。”
      “说得对啊,这可不好呢。”
      姊妹俩相对看了看,竟然一起叹了口气。这两姊妹从小在祖母建立的“山寨”中长大,纵然当下都在走仕途,心里着实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加之又喜欢韩琳,倒真希望她与自己的叔叔能喜结连理。
      这对姊妹相差不到两岁,长捷本来想把两人一起送去冰河关,结果妹妹因为“年龄还小”没被同意,只能眼巴巴看着姐姐戎装离家。韩梅见她郁闷,好奇地问为什么那么着急去前线,跟着长捷将军多学几年不好么。小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们本来没资格见习的,托了王朝初建的福才有了机会。可谁知道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会停止,年年都有传说要恢复旧制,每听到一次我们就害怕许久。这样的情景,自然是越早结习越好,正式授了阶就什么都不怕了。”
      韩梅又问要是真的停了怎么办,两姊妹撇撇嘴:“还能怎么办,到军中当个小卒,一刀一枪争个功名出来呗。”
      韩梅眨眨眼睛忽然叫了一声:“哎呀,那我阿爹他们那种是不是也很快就会没有的。”
      “那只是官府临时用人,更长不了,反正,等不到你成年。倘若运气好,赶在停止之前得个位阶,哪怕十阶,就算踏进这个门槛了。”
      “阿梅你是读书人,倘若能进官学,成绩出色的便能被举荐入仕。”
      做妹妹的冷笑一声:“说是这么说,不过寒门子弟有几个能以才获选。倒还不如我们,只要有战事,就有发迹的希望。”
      韩梅点点头,心想:“还好阿兄也是走武途的。”
      韩琳在年后被调到集庆,还派了个市场上巡察管事的小差事。她自觉幸运,其实乃石两个原因,一个自是她自己能干,诗书礼乐无一不通,在扶风放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了;其次其实是管理他们这些临时征召人员的发现她这一家子与西营大将军长捷交往甚密,有意识的优待了。紫媛听到消息欢喜地说:“哎呀呀,赶到你两位阿兄前头去了,真是了不起。”韩琳低头道:“不过因为是女儿身,得了便宜。”韩玖串门的时候将此事告诉了挽春,后者也惊喜交加,非要请大家好好吃顿饭来替韩琳庆祝。挽春此时已有了四个月身孕,她那夫婿欢喜得都忘了羞涩,不管她到哪里都要跟着,看着她的眼神还是初嫁时那般满是恋慕。紫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挽春,自问起她家中生意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还算好,终究是婆母当年打下了好底子,客人们还是相信我们家东西的品质。”她那夫婿笑道:“全赖娘子能干,当下生意越来越好了,就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帮手。”挽春解释说自家店里想要找几个年龄在十五六岁识文断字的女孩儿回来,在店里跟着各级掌柜做几年,等到能独挡一面了便可以把各地的分号重新开起来。挽春笑着说:“这丝绸,我听说是益郡、鸣凤一带的最好。天下太平了,我想过两年到内地去跑几趟,找到好的货源,现在的货实在是太贵了,赚不到多少。”她家的商号衰败主要是因为无人主事,去年挽春出了个主意,到陈泗来人里找曾在商行做过掌柜的,还真找到了两名,都是四十多岁的,正苦于自己是男儿在这里使不出劲,得到这个机会感恩戴德,两人一番努力下商行顿时欣欣向荣起来。但要说再在陈泗人里找“接班人”却不容易,从长久计,要培养的当然是女孩儿,可陈泗人中有几个女孩儿识文断字?偶然遇到那么一两个,都出自书香门第、官宦家庭,宁可为奴不入商门。扶风本地最缺读书人,折腾了半年也只勉强挑了两个。
      韩玖忽然道:“我到你们家做事吧。”
      此言一出,惊了满座。
      她缓缓道:“我想了很久了,如阿兄、阿姊那样,走仕途,我真没这个本事。在这里,女儿家长大了总要有份自己的差事,养家糊口,将来娶夫生子。虽然读书我不怎么在行,可术算之类的我却是一学就会。挽春如果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学做生意吧。”
      挽春哪里敢接口,求助的望向紫媛。
      紫媛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也不急在一刻半刻的,等你两位兄长回来商量了再定。”
      韩玖笑笑。
      挽春忙道:“对啊,等大爷、二爷回来再说。商人终究是低贱的,二姑娘你官宦世家的人,犯不着啊。”
      韩玖这个念头,家里没什么人看好,回去后默契的谁也不提。韩琳新接的差事,万事都要学,格外勤奋。她这份差事其实就是巡视商街,定点开市、定点闭市,另外看看可有欺行霸市之类的行为。除了难免日晒吹风,倒比之前抄抄写写省力,钱也多了不少。这日她在市场上巡查了一遍,忽然听到有骚动之声,赶过去一看竟是两人争执不下打了起来,慌忙去叫衙役来阻止。没一会儿巡街的衙役赶到,还真赶上了,原来那两人打了一会儿,落下风的那个居然掏出一把刀捅了过去。差役赶来正好抓人救伤者,稳定市场。在差役赶来之前,就已经有路人上去阻拦,其中一个女子还夺了凶嫌的刀。待到稳定后,衙役带队的和韩琳一起过去致谢,定睛一看都叫了出来:“校尉!”仗义援手的是西营的一名校尉,与韩琳也认识,将事情经过说了一下,衙役自不敢提她,接了伤人的那把刀后离去。那校尉犹自感慨道:“真是一把好刀,不知哪里买来的。”如此嘀咕了一句一拍手,对韩琳道:“改日再聊,我要去衙门再把那把刀拿出来看看。民间怎有这样好做工的刀具,我看都不亚于军械的工艺了!”

      那校尉官果然去衙门看刀,越看越欣赏,一定要拿回去给自家将军看看。好在这桩官司人证物证齐全,伤者其实伤的也不重,当堂宣判完毕,这把刀也就没用了,随便她拿走。长捷看到也是大惊,连连称赞工艺精良,民间从未见到过,立刻让人去问那犯人到底从何处购来,又派人去实地寻找,如此这般又是后话。
      上元一过,韩庭秋几人也就在瑶州开始抄抄写写的日子了。瑶州这次发现的前朝书籍、公文、档案等非常之多,且不乏珍本孤本,最珍贵的当然是一大批档案,记载了文成中叶开始瑶州地区的法律、祭奠、礼仪等。安靖经历了数百年异族入侵、群雄割据之后,文成以及之前那些古老王朝的文化积累散失惨重,对新兴的清渺而言,这些文档远比一库金银珠宝更为可贵。
      最先发现景晴委托他们查找信息的是韩庭幕,他按照景晴的嘱咐抄录全文,记录了出处名字、存档的卷号以及新抄录的库号卷号等信息。但在如何交给景晴上两人都犯难了,景晴吩咐得很清楚“面交”,不过两人看当前的工作量没有一个多月是结束不了的。庭幕半开玩笑说:“我看她此时还在瑶州境内,你请几天假追过去罢了。”庭秋冷哼了一声:“得了吧,人家千里驹骑着,我两条腿跑,赶过去人早不知道回哪里去了。”顿了顿又道:“她若急着用,自会再派人过来。否则就等到我们结束了差事回到集庆后‘面呈’。”
      果然,没几天两人就在承平再一次见到了景晴。庭幕去给妻、妹买承平产的胭脂水粉,拉着庭秋作陪,买好东西返回路上遇到了刚刚进城的西山景晴。听到一声叫的时候,庭幕仍不住想“果然阿兄和她有缘份,到哪儿都能偶遇。”景晴显然心情很好,见了他们连声道:“快,跟我走,今儿算你们遇上了!”两人还有些莫名,与她同来的一个男子已经向庭秋伸手,示意他同骑,后面一个侍卫也过来带上了庭幕。没一会儿到了驿馆,两人才知道与她同来的男子便是燕飞的夫婿问书。
      问书常年居住在邵州,当下是前来探亲的。景晴的故乡孟郡产一种细鳞鱼,味道十分鲜美,是景晴的大爱。当初在邵州时两边相距不太远,又都是平坦大道,每年总会让孟地送来几斤,自从去了扶风却再没吃过。问书前来探亲时到孟郡去了趟,正好在那里听说景晴近日在瑶州,就去买了两斤鱼装在罐子里养着,一路紧赶慢赶,还真给他赶上了。两人在距离承平十来里的地方遇到,景晴听说带了细鳞鱼顿时眉开眼笑,急着进城找地方做了解馋。
      驿馆自有厨房,景晴又让人去请来那个擅做中州菜的妇人,一门心思等着吃鱼。庭秋几个见她一脸等吃的欢喜,全然没有平日杀伐决断的大都督气势,到显现出十来年前的小女儿娇态,心下觉得有趣。问书从厨房那里过来,脸上带了惋惜叹了口气道:“只剩下一半能用了。”
      “山高水远的,还能留下一半就很好了。亏得你有这个心意,只可惜燕飞不在这里。”
      问书笑笑:“等送到集庆,怕是一成都留不下,只能说她没这口福。”
      景晴笑道:“她这会儿还不在集庆,在秦州。你也不忙赶路,等两日与我一同回集庆。我们到了,燕飞还未必到家。”
      问书应了一声,这边庭幕忽然道:“这位……你不是北庭那个茶楼的掌柜?”
      问书笑道:“韩二爷好记性,当初与娘子寄身珑北,的确开过一个茶楼营生。还承蒙二爷光顾过好几回。”
      “你那茶楼距离阿兄的府邸不远,又颇有些雅韵。”
      “我是伴着七娘长大的侍卫,自不能远离主人。茶楼迎四面客,也方便同伴们相聚议事。”说着看了一眼景晴,笑道:“七娘也时常过来,只是不走外间,你们遇不着。”
      景晴见兄弟俩都有些迷惑,补充道:“我族中排行第七,王府里亲熟的人常以‘七娘’称呼。我们这里,贵家女子服礼前后有游历四方的习俗,他和燕飞几个都是陪着我一同远行的,只是游历未完就遭遇国难家仇,原本的一年行走成了五年漂泊,所以他们叫我‘七娘子’叫惯了。”
      庭秋忽然道:“还有一件事,我疑惑了很久,一并问了吧。你到北庭后没多久,家中还买下过一个女孩儿,后来嫁给了账房的儿子,也是差不多时间消失的……”
      庭幕插道:“这事不相干吧,那丫头不是说是离散的富家千金,后来不还派家人来将他们父子接去享福了么?”
      问书哈哈大笑:“那姑娘是书童,卖女的妇人却是她亲娘,也是七娘的乳母。”顿了顿看景晴并无阻拦的意思,又道:“我们这些人中,沁玉这丫头最是聪慧胆大,是她第一个发现七娘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踪找到了人。她娘怎么都不放心七娘一人在你们府中,就将女儿送了进去。”
      “那派来的家人……”
      “就是沁玉派去的。她啊,成就可比我家夫人大多了,当下是北都和亲王幕下的司寇。你府中那账房先生——元家父子都在北都过着呼奴换婢的好日子。前些日子书信里,沁玉说她已向春官提请开家立系,看来不久后还能给元小郎君挣个诰命。”
      庭幕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当初那丫头丢下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跑了的时候,元账房还天天骂他儿子色迷心窍,非要娶丫头,最后却是这般传奇故事。庭秋忍不住白了弟弟一眼,心想你们夫妻干的好事,让家里潜进来那么多人,幸好他们对韩家没有恶意,不然天知道有什么后果。这个表情落在景晴眼里,禁不住莞尔。这个时候细鳞鱼也做好了,一群人也就停了话头,专心品尝美味去了。

      孟郡产的细鳞鱼果然美味至极,莫说想念了许久的景晴,就连第一次尝到的韩家兄弟都恨不得把鱼骨头都嚼碎了吃下去。问书自不会和他们抢,象征性的尝了两筷子喝了点鱼汤,待到景晴吃完放下碗,看她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哎哎,这个贪吃样子,哪还象朝廷的镇边大都督。”
      “大都督又怎得?哪怕是皇帝陛下,那也是要吃喝的。更何况,这还有我思乡之情。”
      问书与她又相互对答说笑了几句,两人交谈时神色从容,全无主仆之间的严肃。庭幕在集庆时从妻子那里多次听到过问书的事,自然都是从燕飞那里听来的。在燕飞等人口中,这位扶风乡师的夫婿温柔贤惠,堪称人夫典范。想象中便觉得他必是个眉目如画,娇柔害羞之人。待见到真人着实吃了一惊,问书身材挺拔,眉如刀裁,乃是个英气逼人的男子。韩庭秋已经当得起“英挺”二字,可与他一比,便要说“俊秀”了。
      没一会儿,问书说要去整理东西就告退了,庭幕本也想走,却被庭秋一个眼神留住。景晴看着他们笑道:“看样子,我拜托之事有了结果?”
      庭秋看了庭幕一眼:“让庭幕说吧,他找到的。”
      韩庭幕将抄录档案时候找到的信息说了一遍,又说所有内容他都抄录了,就放在房中,等下取来。景晴点头道:“多谢。”旋即一笑:“亏了此信息,解了我心头一个大疑惑。”庭幕笑笑不语,韩庭秋却望着她缓缓道:“藏叶于林,可是其意?”换来景晴嫣然。
      说完这几句话,庭幕说是回去取抄录的东西,庭秋也起身告辞却被留下。庭幕看了他一眼,自行退出,到了外头一眼看到问书,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谈得投机就一路说着往自己住处走。
      房内,景晴依然没有唤入随从,见庭幕离开了,笑吟吟的移坐到庭秋身边,柔声道:“刚刚,问书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庭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一直到刚才,我都还以为当年在我身边的女孩儿是遭逢变故,与家人离散的孤苦无依。没想到从开始起就内有伏兵,外有应援。其实也就是我们韩家上下是一群傻子。”
      景晴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的手臂,缓缓道:“他们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的命就是他们的命,他们自不能远离。哪有什么伏兵应援,说的好像我们要对你图谋不轨一样。”
      庭秋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扭身对着她,苦笑道:“我总觉得,当年我和你在一起的种种,怕都是被你们当笑话来说的吧。”
      “这些事,我可没和人提过。亲近如燕飞、问书都是不知道的;沁玉看在眼里,可她不会乱说。”
      “哦……”
      听他声音里还带了不信,景晴扑哧一笑,望着他的眼睛道:“两情相悦的事情,我做什么要见人就说,又怎么会拿来当笑话呢?”
      韩庭秋与她在北庭相伴三年,在集庆重逢一年,还是第一次明明白白的从她口中听到“两情相悦”四个字。在这之前他虽然下定决心“要重新赢回美人”,可总摆脱不了“一厢情愿”的疑虑,听到这几个字,顿时心神摇荡。再看景晴也是目光迷离,颊带红晕,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眼见又是一场旖旎缠绵,偏在这时听到问书的声音传来,说韩庭幕求见。两人匆忙分开,对看了一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心想“把这事彻底忘了。”等庭幕呈上抄录的册页,三人又闲聊几句,之前的浪漫旖旎情调消失殆尽,没一会儿两兄弟告辞。景晴起身送客,又道:“我还要在此停留两日,庭秋明日晚间过来找我,有事相商。”
      庭幕哪知道自己无意中破坏了那两人的良辰美景,脑子里都是刚才和问书的往事追忆。一出门便道:“七年前忽然有人来接元账房父子,我还觉得这事太蹊跷,深恐他们被骗白白担心了好些日子。还是阿媛说得对,他们两个也不值当什么人费心力来设局。不过,真没想到他们早早的到了此间,还过上了富贵日子。问书说,他们两个来到此间竟也没什么不习惯。元家的那小子,据说还是出了名的贤惠又能干。”
      “元账房除了贪小好偷懒,在管帐上是一把好手。他那儿子将他的本事学的青出于蓝,拿来当主夫当家又有什么难的?”顿了顿道:“我倒是好奇,沁玉派来的人是怎么说服元账房毫不犹豫地带着儿子放下一切的跟他们走。那时扶风还在庐裘之手,一路穿行,走的不是一般的辛苦吧。”
      庭幕哈哈笑道:“来接人的‘家丁’穿的精致,还拿了两锭黄金说是给元帐房‘路上零花’。我当时就因着此事不安,既来接人,路上还需要花费什么?现在是明白了,抱着这两锭黄金,莫说穿越边关,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元帐房都不会眨眨眼睛。”
      两人都觉得这是件趣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的正热闹,忽然听到喊他们的声音,抬眼望去,见玉舟站在廊下望着他们两的神情里满是探究。庭幕暗叫一声“麻烦了”,看了一眼庭秋,见他正微微皱眉,显然与自己一个念头。果然,玉舟走上来便道:“你们两个去哪里了?今日大都督宿于此,你们……你们怎从她住的地方过来。”两兄弟还没开口,他又道:“上一次大都督在此的时候庭秋也消失了大半夜,有人说见到来找你的是大都督身边的人。你们……”
      庭秋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玉舟看着他们的神色更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两人进自己的房间。
      庭秋正色道:“其实,我们与西山家的许多人,比如刚刚和庭幕一起过来的那位问书是旧识,仅此而已。”
      庭幕点头补充道:“当下故友重逢,有时候在一起说两句闲话罢了。”
      玉舟神色刚刚平和下来,忽然又跳起来道:“你们是陈泗人,出自官宦富贵之家。我们大都督……难道那时便是在你们家?”
      庭秋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此事可大可小,但盼你莫要张扬。”
      玉舟一下子跌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缠声道:“天啊,这样的事就是让我张扬我也不敢啊……”

      当日两兄弟花了些精力才让玉舟平静下来,他倒也不愧是多年的官员,第二天早上再见已经神色如常,与他们说话之时也宛如过往。傍晚,庭秋如约而至。景晴这日回来得早,已经在房中等他,见到时笑意盈盈。
      这次重逢后,除了地位变更所带来的变化,庭秋感受最强烈的就是景晴变得爱笑了,不复他记忆中那个不时显露出一点忧伤的女儿印象。有一次,庭秋曾玩笑说“从来官员讲究的都是‘不怒而威’,更何况你还是带兵的大将,却怎得总是神色和缓,笑容隐含。”她想了想道:“或许过去八九年里常时伴驾,被皇帝的举止影响了。”他这才知道,原来重新统一了安靖的清渺开国皇帝竟然是一个喜好笑语之人。
      景晴已经让人准备好晚餐,依然是请了那家擅作中州菜的妇人来做的,虽然没有前一日细鳞鱼那样的美味,但所用食材皆上品,做的自是美味无比。庭秋吃了一阵子,点点菜品笑道:“在集庆的时候常听人说西山大都督在邵庆时过的奢华,看到这两天的吃用才让人相信。”
      “切,这是变着法子说我在集庆没让你们吃好么?”
      “集庆也不是没有好的食材啊……但是大都督府的每一次宴请,和平民百姓家比起来那当然是珍馔,可和今天比起来……”他故意拖长了音,化作一笑。
      景晴忽然叹了口气:“集庆那里的确不缺少珍稀食材,只不过那些东西都是深山、寒潭、荒原里千辛万苦才能得来的。你不知道,前两任扶风大都督若论打仗也都不差,却全然不懂惜民,把当年收复之时百姓夹道欢呼的扶风治理的民怨沸腾、民变频发。皇帝派我来此是寄予厚望的,所以,我哪里不馋那些东西,就怕吃上了瘾,上行下效,依然是扰民。扶风百姓待兴,实在不希望百姓们为了官员们一口的欢喜荒废生计。”说到这里看一眼庭秋,嫣然道:“你不用拿这种神色看我。这些道理虽然从启蒙时就开始学,可要孟国不出事,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放在心上。”
      “曾经百姓生活,方解其中艰难?”
      “不——应该说,这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和从祖上手中得来的江山,感受是全然不同的。亲手打下来,才真正知道江山得来不易,才懂得惜民。庭秋你……若没经历过这一年多,怕也没想过自己能把银钱用到那般精细吧?”
      庭秋没想到这个例子举到了自己身上,只能讪讪一笑,专心吃饭。
      待到用完餐喝过暖汤,庭秋端坐正色道:“昨日说有事相商,总不会就让我来抱个口福吧?”
      她目光微抬,缓缓道:“庭秋,你可是想要在清渺出人头地?”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沉声道:“是!”
      “清渺终究是女子之天下,男儿立业倍加艰苦,更何况你等乃是异国异族。为何不在此间安宁度过几年,待到陈泗安定后返回故里,东山再起。”
      “陈泗或有安宁之日,但是返回的故里还是不是陈泗山河却难说。这些天抄录文书,我才知道原来珑北等地曾是安靖之瑶州。”
      景晴不语。
      “而同样为边关地的燕州则有一半曾属西珉。”
      “各国疆域本就是不断更替。”
      “当下陈泗分裂,无力守土,这些四邻强国难道会袖手旁观。珑北将来不知落入何人手——庐裘,西珉,或者清渺……”
      “庭秋对陈泗皇族贵胄们这样没有信心?”
      “我好歹也当过一郡之主,先岳丈又是一品大员,陈泗皇家有多少本事,我还是知道的。退一步说,即便出了一个英杰重整河山,等到重返故土,家园聚毁,而我昔日在官场上的故交好友也尽皆零落,我又有多少东山再起的机会?恬淡田园,这是庭幕的愿望,却不是我的志向。”
      景晴静静的看着他,仿佛要看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而韩庭秋正襟而坐,神态从容。过了许久,她正色道:“你是将在清渺出人头地的机会放在了我身上?”
      “我自信有此才干,而清渺正当用人之际。而且……”
      “而且?”
      “当下清渺有‘用男儿’‘不用男儿’两派,你当是前者。只有更多能在官场建立功业的男儿出现,安靖官场才能真正长久对男儿们敞开。”
      她忽然笑了起来:“做个连小吏都不算的零差,也能把朝廷里的动向分析的这般明白,庭秋比之当年又进步许多。”
      庭秋淡淡一笑。
      “我——的确可以让你飞黄腾达,也愿意看你在任何地方建功立业。只是,这里是清渺,纵然我和许多朝臣都想要让安靖男儿有更多的机会一展才华,但是从没想过要将此间变成男儿为尊之国。想要在这女子的世界里建功立业,韩庭秋,你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么?”
      “若是没有决心,我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所见到的,不管是官场军旅,有所成就,样貌又还过得去的男子,不管怎么谨慎,总免不了经历流言之苦。此间那个名声远播的不谈,其他的,不管是玉舟、问书,乃至西营的长捷,都未能幸免。”
      庭秋平静依旧,心里却想“后面这几个人的流言对象怕都是你吧……”
      景晴又看着他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人言可畏,可这却是你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你知道我自到安靖后作出的最为艰难的决定是什么么?”
      她摇摇头。
      “出现在你面前。”
      景晴扑哧一笑,顿了顿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自阿媛与我相认后,庭幕、韩琳他们都来见过我,只有你躲了许久,最后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主意呢?”
      庭秋将长捷凯旋那日他在街上看热闹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景晴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既然想清楚了,我当尽力助你得偿所愿。”旋即唤入一名随员道:“去告诉玉舟,韩庭秋我带走另有他用,他原本的差事另找人来做,相关公文你处理好给他。”

      上元结束,凤吟台一个多月吃喝玩乐的好日子也结束了。这个新年她过得比在京城王府里还快活,虽说吃喝用度不如京城,但也没有个对她紧张兮兮亦步亦趋的母亲守着。加上景晴大半时间不在府中,她和铭霞、书霖几个就是全无管束的疯玩。其间只有铭霞吓唬她说要把功课搁下太久,过了年又要重头开始吃苦,总算拉着她练习了几次。不过一个多月下来也不是全无好处,因为跟着铭霞她们各处猎奇玩乐,她和书霖骑马的本事突飞猛涨,当下出门都骑马而行,再也不闹着要套车备轿了。刚回到军营,也不仅是凤吟台,大半在此见习的孩子休息了一个多月功夫都有点滑坡,被军官们呵叱督促着加倍练习,叫苦连天也是一定的。这个时候凤吟台就羡慕书霖,弓马骑射退步起来无从隐瞒,书霖的诗词歌赋却没那么容易退步,即便懒散一阵子也看不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澄碧黛早早得过来接她,两人新年里没见几次,这回是上元之前就约好的。澄家在扶风不少田地庄园,碧黛来了之后,把一些明显强取豪夺不合规矩的要么上交官府,要么还给原主,要么低价卖掉。留下一部分她觉得不错的修葺房屋,整理田地,看样子是要认真经营。其中一处年前整修完毕,这日就是邀请凤吟台去看新房子。她原本也邀请了铭霞和书霖,不过铭霞前两天派人和她说旬假那日正好一个伙伴生日,约好了为她庆祝。书霖也没有出现,面对澄碧黛的询问,凤吟台笑笑道:“她最近忙得很,托我和你说声抱歉。”碧黛好奇的问云门家的千金在忙什么,旬假都不得歇?吟台嘿嘿一笑:“她啊,被韩竹拐去当劳力了!”
      去年集庆开办的那个针对陈泗难民子弟的学堂,是官立民办,也就是官府号召并给与初始资金,此后的运营则靠百姓们自己集资。如此这般,学堂的经费从来没宽裕过,任教的先生也基本义务,人员流动大。主力还是靠着两名神官和韩庭幕支撑起来的。过年后,庭幕被调到承平,神宫春日多祭祀,神官们也忙不过来,一下子面临没有教师的困境,就连韩芝都被推上去主教。韩竹听到这个消息,就想到书霖学识广博,就把这事和她一说,又带她去学堂看了看。书霖也是古道热肠的人,征得其父同意后就在学堂给孩子们教启蒙学科,倒也做得像模像样,而且兴致盎然。
      云门子樱的夫婿自从奔丧回来,就一直住在景晴那里,说起来是在此等跟着江漪外出的子樱,其实另有想法。因为云门家的官司,书霖失去见习进阶的机会。当下子樱被重新使用,这个进阶的阻碍自然不存在了,但书霖的年龄也过了一般见习的适宜年纪。在当时,普通文官见习当在十一岁就入府,书霖过了年已将十三。只有后宫女官的见习才在十二、三岁开始,而这条路上挤满了王公贵胄,刚刚获得重新叙用的云门家自然排不进去。在子樱这个夫婿看来,云门家昔日交往的官宦都是关键时候用不上的,天底下最靠谱的只有子樱这个金兰姊妹。他就想让书霖得一个特许,在景晴幕下见习,所以这会儿能让他多个留在集庆的理由真正求之不得。
      凤吟台自然想不到那么多,她只觉得书霖算是被韩竹这个异国少年给迷住了,当作一件趣事讲给澄碧黛听。后者听了也是哈哈一笑道:“书霖倒是颇有其母作风。”
      碧黛这个新修葺好的庄园位于集庆东南三十里,依山傍水,乃是一处景致优雅的河谷,有百余亩良田,都租给佃户耕种。碧黛的精致凤吟台是一直佩服的,她能把扶风这种地方的生活都过出不亚于中州腹地的典雅。新修葺的宅子精巧舒适,地下都铺了地龙,房中温暖如夏。翩翩往来的青年都穿着飘逸夏装,他们清闲自在的在其间活动,或抚琴,或相对弈棋,见了主人也只是微微欠身,看得凤吟台好半天才说了句:“真风雅。”
      凤吟台出来时向东营请了两天假,她不是见习进阶中,想请假自然没有不许的道理。在碧黛这里吃喝玩乐,只觉得时间太短。第二日,碧黛带着几名清客、侍从陪着她骑马去看七八里外山中的瀑布,当下严寒,瀑布冰冻,宛若水晶帘幕自山壁铺下,壮美奇幻。再往山林深处,雪挂枝头,冰垂崖侧,凤吟台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冬日山林也自有一份绝美。又走了半个时辰,凤吟台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山下到:“这里还有这样大的镇子?”
      众人望去,却见果然有不少形似房屋之屋隐于松林之间。碧黛带出来的一个清客率先道:“再下居于此十余年,从未听说此间还有大的村落。扶风当下地多人少,即便曾经有居于这样山间的,这几十年也都移到外头来了。”
      “兴许是为了躲避战祸不愿意出来。我和阿母过南断山时就看到许多村落皆在高山林密处。”
      “明侯说的是,不过您看,这个地方到外头不过七八里地,路也不难走。在此间怕是避不开战乱的,反而无地可耕,真正不合算。而且……明侯且看,这里周围没有耕作的迹象。”
      凤吟台四下看看,皱眉道:“对啊,他们吃什么呢?难道靠打猎为生?”
      碧黛笑道:“一个村子全靠打猎,怕是不好过。总是耕猎兼顾,耕作为本,打猎乃是额外财。”
      凤吟台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多一个村子出来也没什么相干,还不如继续赏景。澄碧黛却若有所思,命一个从人去想办法打听清楚。吟台问她为何关心此事,回答是:“扶风毕竟是从异国手上收回来的,民风又野,前几年叛乱不断。我寻思着,可千万别是哪一伙漏网的叛贼盘踞在此。我那庄子里这里不到十里地,可经不住匪徒劫掠。”凤吟台吓了一跳:“还有这样的事情,那……我们回去吧?”
      碧黛想了想道:“也是,回去比较安心。”
      一行人快速下山,等回到庄子,煨着暖炉,听着琴音,凤吟台很快就把山上这点事忘光了。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却看到澄碧黛紧锁双眉在那里走来走去,她好奇地询问何事让她烦恼?碧黛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的人打听回来了……”
      “哦?山上是什么人?可是避乱的猎户们?”
      “倘若那样就好了……”
      吟台皱眉道:“吞吞吐吐做什么,难不成真是匪徒?”
      “我的人打听下来,说那里是一个军营。”
      吟台一愣:“军营?军营扎在那个山里做什么?”
      “而且,里面多半都是陈泗人。我的人还打听到,那些陈泗人下山采买的时候,曾和村民说,是被征召进来的。他们还就是听到我们这里在大举征召陈泗壮丁,且俸禄优厚,特地跑来投军的!”

      江漪在边关的巡视在预定时间结束,不过,她没有返回京城交旨,而是带着大队人马到了秦州的茹县。茹县南接秦州州治,西面与西珉接壤,还有很小一段与陈泗燕州相邻。不过陈泗这一段乃是山地,峰岭险峻,只有很小的道路可供行走,双方都没有在这一带建立军堡,也至少有百来年不曾发生过战争。而西珉和安靖则是友好多冲突少的传统“友邦”,在扶风各地,茹县是少有太平处。茹县东面与集庆下辖楚县以及瑶州的一个角相连,它也是扶风唯一不曾被异国统治过的县。正因为茹县从来都是“不紧张”的边关,本来不在江漪巡视计划内,临时变更,只因为在关口听到的那一句“扶风在招募陈泗壮丁从军。”那些陈泗人在盘问下并无戒心,问什么答什么,说他们最初都是逃到芦裘去的,本以为那边风俗相近日子会好过些。但是芦裘那边虽然允许他们入境,却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不许他们自找活路,而是将他们这些青壮年都聚集起来筑城开山,却吃不饱穿不暖,动则打骂。他们实在过不下去,但又没去处,正痛苦的时候有消息说扶风这里兵士不够,招募陈泗人,只要身强力壮都可投军。他们几个都没有家眷拖累 ,寻思着投军也比在芦裘过着奴隶一般的日子好,就拼命跑了出来。芦裘还不许他们离开,所以他们在新年里寻了个看守松懈的风雪夜,这才成功逃离。
      问他们这些消息从何而来,他们也说不清楚,只说在陈泗人中传播,许多人都知道了,最初好像是从茹县那里来的。说到这里,眼巴巴地看着问话的官员道:“你们这里收我们么,不收的话,给我们指个路,我们也到茹县去。”
      萝云初和军堡里的士兵们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要紧,只是告诉他们从未听说过有招募陈泗人的消息,而且大都督下过令,陈泗人不得在军堡等地停留,最近也要去扈县。那几个人听了这话脸色都是灰白,有人当场就哭了起来。江漪朝着子樱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上前问他们接下来作何打算,可是要返回芦裘?
      立刻有人说我们是舍了命逃出来的,怎么还会回去?
      子樱温言道:“虽然此地不能收你们从军,不过清渺可让你们得一处太平地,或做工或务农,决不会将你们当奴隶驱使。你们既然不想回芦裘,不如到扈县、集庆那里定居。”
      几人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年长些的那个道:“我们已身无分文,这个天气……”相互望着摇摇头,又道:“昨夜要不是将军可怜我们,给了个避风处,赏口热汤喝,我们也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子樱笑道:“我们也要一路往扈县、集庆去,带你们一程无妨。”

      子樱穿的是便装,尽管看周边军士对她态度恭敬,那些陈泗人也不知道她们真实的身份,其实即便是知道了,也最多心生畏惧依然会不顾一切跟着他们到能求生的地方去。
      这个风波后的第二天,江漪等人启程。看到浩浩荡荡的钦差大队,几个陈泗人这才真正害怕了,知道自己遇到了了不起的人。害怕之余又兴奋起来——这些人来头越大,他们在清渺就越可能得到妥善安置。果然等到大队抵达扈县,江漪派了个人领着他们去见沅红期。后者自然好奇这么几个人怎么会得到江漪的亲自关注,将之前的事情问了一遍,她可不是萝云初,一听之下脸色顿变。她虽然心惊,却还没有失态,又追着询问了些事情,再次重申他们并不能投军,但是可以在扶风境内除关城军堡以外的任何地方定居。这几个人也没什么想法,只是一径点头。红期又对他们说要讨生活,集庆作为州城自比扈县好得多,她自己又掏腰包拿了几两银子来给他们做路费。那几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千恩万谢。红期又叫来县内司礼的官员对他们做简单的“清渺生活指导”。
      这几个陈泗人因祸得福不说,江漪等人在扈县停都没有停留,立刻往茹县方向去。江漪身为巡查使,随行的最高官员位在四阶下,隶属天官,不是劭庆人但也是出自历史悠久的官宦世家。大队人马直奔茹县的时候江漪等人之间有这样一段对话,她问幕下众人对这件事的看法。这位四阶官员第一个开口道:“属下推想,您对此事的真假存疑,所以故意把那些陈泗人送到红期那里。让沅知县通过他们得知此事,用以试探个方法反应。比如说,倘若此事为真,她必然会第一时间将信息送往集庆。”
      江漪笑道:“这件事的真假没有什么好存疑的。”
      几人大惊:“巡查使得意思是……扶风真的在招募私兵?”
      “我是说,扶风这个地方有人在招募私兵,并没有说这一定是‘扶风在招募私兵’。这才是我通过沅红期想要试探的。”
      几人相互看看,过了一会才有人道:“您是说,如果是扶风所为,沅知县一定在局内。反之,她可能一无所知。这样的话,她是否向集庆汇报都说明不了什么。”
      子樱忽然道:“向集庆汇报说明不了什么,但要是向集庆以外的什么人汇报,这件事就有方向了。”
      江漪点点头:“这会儿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后者,这样就快真相大白了。”
      子樱笑了下:“属下觉得,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属下曾说过,沅红期不是个有心计的人。如果她参与了这么大一件事,我们在扈县期间,她做不到全无痕迹。更重要的是,她也绝不会再闹出升云草、瘟疫之类的事来引人注目。”
      最初说话的那人道:“这两件事未必相关。瘟疫可能就是一个偶发事件,然后有人借此弄出升云草想让沅红期完蛋。”
      “的确有这样的可能。可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是相关的。”
      一群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但都知道此时掌握的线索太少,争论毫无必要。
      这时众人才真正明白江漪马不停蹄前往茹县的原因。秦州有边境的几地,州城太重要,不容易在那里动手脚。如果扈县这里没有问题,那么同为边关就成为了最有可能导入陈泗人并且招募为私兵的通道了。而且,正因为在秦州漫长的边境上,茹县最不重要,才更有动作的余地。茹县又与陈泗燕州接壤,那段险峻山岭大军队无法行进,三五成群的陆续翻越却是可以的。

      江漪等人向茹县进发,沅红期派人将从陈泗人口中得到的“惊人消息”送往秦州州府的时候,另外一批人也在匆匆赶路。他们的行程是从承平向品州前进。
      品州也是扶风下辖,和瑶州一样没有边境线,东接瑶州,西连秦州,南为集庆,北面是南断群山。虽然不是边关,但由于南断群山的影响,品州重峦叠嶂,可耕地极其稀少,从来都是扶风最贫困的一个州。当下整个国家都人口稀少,瑶州、集庆尚有大片耕地等着人去使用,品州的人就越发稀少,不少昔日的村落集镇已经是数十年无人居住。
      西山景晴管理扶风以来致力于增加人口,例如在和芦裘等国谈判时候,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始终是——归还被掠夺的人口。不过即便有人口新增,也是优先填补瑶州、集庆这样更容易生存,也有更多产出的地方。品州永远是被忽略的,这一点从品州官员的品阶上都能看出。一般知州都在五阶正,大州可到四阶下,品州府却只有六阶正。
      一踏入南断群山,每日便是永无止境的从河谷到山巅,山路不是太陡,大多地方可以骑马,但是没完没了的上下攀登,足以把行人折磨到抓狂。不过从景晴到随员都是久经军旅的人物,唯独不适应的只有韩庭秋,好在他心性坚韧,体质也不错总算能坚持的下来。
      问书也跟着他们,景晴本来让他独自去集庆与燕飞团聚。他却道:“都好几年没见了,再晚上半个月一个月的也没什么。既然赶上了,我还是先尽七娘侍卫之责。”
      几天下来韩庭秋感受到,与这些人相处时候的西山景晴比之在集庆时生动许多。她和随员们轻松的说话,毫无顾忌的相互玩笑揶揄,又能几乎在同一时间融出上下分明的气息。问书大约是看出他的心情,对他说:“我们在军中都这样。”顿了顿又道:“我经历过的几个军中都这样。”
      问他经历过那些人的“军中”,回答说:“皇帝,还有安国公掌军之时都经历过,自然都是和七娘一起。”说到这里,看看一马当先的景晴,低声道:“七娘骨子里还是属于军旅。”
      庭秋问过景晴到品州的原因,她的回答是:“扶风郡内只有品州我很少关注。”
      他瞬间明了,然后提出了另外一个疑问:“你把我带来又是为了什么?”
      她嫣然道:“自己想。”
      庭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说高高在上的都督府的决策,我连个线索的边都摸不到,怎么想。过了许久才试探道:“有我这个陈泗人身份才容易去做的事?”
      景晴点了点头。
      他明了的同事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这趟差事怕是有的罪受。又想到之前景晴说“我会助你在此建功立业”。其实这个“助”怕是谈不上,只能说“会给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至于这个机会能不能抓住,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看他自己的本事,景晴压根不会去考虑。
      他当然也不会有抱怨,男儿立业本来就该靠自己付出代价去赢得。另外,他在景晴对铭霞的态度里也明了了她的处世信念——她自己是从无尽绝望中挣扎出来的,也就只相信这种足以面对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春风渡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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