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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芸素与母亲从报国寺回来已是黄昏。刚踏进厅堂,就看见两个年龄相差不到三岁的小侄子正站在桌边,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一个三层食盒愣神儿。听到芸素唤他们,两个小家伙才大叫了一声“姑姑”,飞扑了过来。

      王氏一边接过李夫人脱下的棉斗篷,一边笑着对芸素说:“这俩馋鬼,已经念叨妹妹好久了。”

      “怎么了?”芸素也脱下棉斗篷,把两个小侄儿搂在怀里。

      “先是有人从宫里来,送来了一双厚底的棉靴,说是要变天了,四皇子殿下特意叫给你送过来的。”王氏说着,看向婆婆,道:“娘亲这回可该放心了,妹妹福大,到哪儿都是有人疼的。”

      李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芸素,并没有说什么。

      “送棉靴的人刚走没多久,又来了一个人,也是从宫里来的,说是送来些宫里的点心。结果这俩馋鬼就围着那点心盒念叨上了。”王氏笑着嗔瞪了两个儿子一眼。

      芸素走过去,打开食盒看了看,笑道:“真是的,要送还不一起送来,非得再多派一人跑腿。”说着,她从食盒里拿出了两块制作精巧的果馅糕,弯身对两个小侄子说:“丰儿,庆儿,你们说说,这第一块点心该给谁啊?”

      两个小家伙眼珠一转,咧嘴笑了起来,拿过芸素手上的果馅糕就朝李夫人跑去。

      “奶奶先尝!”小家伙们把手中的点心双手举给李夫人。

      李夫人蹲下身子,一左一右搂住两个小孙子,笑道:“乖,奶奶不吃,你们吃吧。”

      小家伙们回头望了望芸素,芸素对大一点的丰儿微微摇了摇头。丰儿立刻又双手捧着点心,道:“奶奶您不吃,孙儿也就不吃了。”

      小一点的庆儿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嘟囔着:“孙儿不吃,不吃了。”

      李夫人拍了拍两个小孙子的脑袋,笑道:“好,奶奶先吃。一个咬一口。”

      芸素又拿起一块送到王氏手中,笑道:“嫂嫂也尝尝吧,这些东西在外面是吃不到的。宫里做的比外面的精巧许多,放的馅料也足。”

      王氏推让了一下,接了过去,说:“妹妹也吃呀,这可是四殿下送来给妹妹的。”

      芸素摇了摇头:“我总嫌这些足料的东西太甜,倒是只喜欢外面这层平淡无奇的皮子。让我吃,真是浪费了。”

      王氏对芸素笑了笑,道:“靴子放你屋里了,妹妹去瞧瞧吧。”

      “嗯。”芸素点了点头,告诉了一声正在逗弄孙子们的母亲,就先回了后院的厢房。

      坐在床边,芸素双手摩挲着那双崭新的加厚棉靴上精致的绣花,一直在愣神。桃花端了洗脸水进来,招呼她:“小姐,水正好,快温温手和脸吧。今儿山上挺冷的吧?”

      芸素走过去洗手洗脸,又坐回到床边,捧起了那双靴子。

      桃花看她那副失神的模样,笑道:“小姐,四殿下准是想让你回了。”

      “嗯?”芸素有些失神地应着。

      “要不,怎么会巴巴地让人送靴子过来?靴子,不就是要穿着走路的嘛。”

      芸素轻笑了一下,抬头问桃花:“你今儿在家,见到送东西来的人了么?可有带什么话过来?”

      桃花摇了摇头,道:“我就见着了送鞋来的那个,是一个跑腿儿的公公,只说是四殿下让送来的,嫂嫂收下后,他就走了。然后我跟赵妈出去买菜去了。回来的时候,嫂嫂说宫里又来了人,第二回是送的那盒吃的。”

      “哦。”芸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桃花端着脸盆正要出去,芸素忽然叫住了她,道:“今儿听一念大师说,僧人们在法源寺后的山上修整菜地时发现了一块石碑,颇有张猛龙碑①的神韵。你晚上熬些白芨水,再收拾好鬃刷、拓包、宣纸和墨,咱们明儿去拓碑去。”

      ********************* 2007.9.13 renew***********************

      芸素和桃花把那块沾着泥土的石碑用清水冲洗干净,擦干后刷上了白芨水,把比碑身稍长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平铺在碑上,用鬃刷细致地把纸和碑之间的缝隙刷平,又铺上了一层纸,用鬃刷轻轻敲打纸面,使纸面与碑上凹入的部分严密贴合。宣纸还湿得很,芸素打开带来的墨桶看了看,对桃花说:“墨有些干了,你去法源寺讨些温水来。”

      桃花拎着一个空罐离开,芸素继续小心翼翼地敲打着碑上的宣纸。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响颇有些重,不似女人的脚步声。芸素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来者是谁,便听到来人和她打招呼:

      “真巧,你也来这里拓碑?”

      芸素转头看向来人,起身行了个万福礼:“二哥……”

      “听说你出宫归家省亲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承祀脸上一副惊喜的表情。

      芸素轻语:“弟妇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二哥。”

      “我是听说这里发现了一块魏碑,就过来看看。”承祀蹲下身来,摸了摸碑上的宣纸,“看样子弟妹拓碑的技艺也不错啊……以前也拓过?”

      芸素也蹲下身来,点了点头,便开始继续整理。

      承祀只是看着芸素不紧不慢的轻轻敲打覆在碑面上的宣纸,两人沉默了片刻,他首先开口道:“昨儿宫里的膳房新做了几样点心,我派人给你送家去了,尝了么?”

      芸素暗暗叹了口气,轻声回答:“有劳二哥挂念,只是弟妇一向不爱太甜的东西。”

      承祀有些讪讪,轻笑了一下,又问她:“你也喜欢写字?”

      芸素摇头:“四殿下喜欢,拓给四殿下的。”

      承祀一怔,稍顷,笑道:“四弟得到你这么位知心人,可真是好福气呵。”

      芸素放下手中的鬃刷,低头不语。

      又是稍顷,承祀转过头来看她,用略带玩笑的口吻对她说:“记得么,本来,你应该是属于我的。”

      芸素起身,承祀也起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选秀那日我曾对你说过,我给你两年的时间,而如今却等了四年。”

      “太子殿下……如今我是您四弟的妻子……”

      “你算是他的妻么?”承祀扯出一个冷冷的笑反问她。

      芸素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轻声回答:“不,是妾……”

      承祀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说道:“当初你若进了我的长庆宫,便不会是这样。”

      芸素轻笑道:“在哪里还不是一样的?”

      “不一样。他待你,不过和对待其他的妻妾一样。而我,一直把你挂在心里。”

      芸素定定地看着承祀的双眼,淡淡地说:“那可能不过是太子殿下您没有得到我的不甘而已,算不得牵挂吧?”

      承祀笑道:“他会欣赏你琴声,赞赏你的谱曲么?他会同你一起等花信风么?他会同你一起切磋音律技艺么?天寒地冻你为他拓碑,他会陪在你身边么?他能懂得珍惜你与众不同的才情么?”

      芸素抬了抬下巴,躲开了他的手,刚别过头去,却被承祀拥到了怀里。

      “是我的,终究只能是我的……”

      承祀在她耳边一字一字地低喃,又迫她仰起头来,把唇压在了她的唇上。发现怀里的人并没有反抗,他又进一步试探。可任他怎样挑逗,都无法开启她的齿关。她只是僵僵地承受着。

      承祀转而去吻她的耳垂,一边吻,一边低声问她:“你……爱老四?”

      芸素只是以沉默对答。

      “爱他什么?”承祀紧紧盯着芸素问道。

      “……四殿下温文尔雅,宅心仁厚……”

      “我难道不是么?”

      “您是么?”芸素反问承祀。

      承祀放开她,退了一小步,负着手死死地盯着她。良久,他笑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芸素轻吁了一口气,道:“太子殿下,如今您的眼中有了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已不是在选秀之日芸素曾经见过的那双坦露着真挚和亲切的眸子了。”

      “哦?是么?你看得透我?”承祀笑着问她。

      “正因为太复杂,所以看不透。”

      “所以你怕我?”

      芸素低头。片刻后,她从衣领深出扯出一根红线,拽出了一个东西给承祀看。那是一块贴身而戴,玲珑剔透又巧夺天工的白色玉佛。

      承祀看到那玉佛,眼睛一亮,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他从她手中拿过那块仍带着她体温的玉佛在手中摩挲着,问她:“你一直戴着的?”

      “嗯,一直戴着的。”

      “你并没有忘记?”

      “我想,太子殿下在天下人的心中,应该象这尊玉佛一样,无暇无染,温润细腻。也应该象这尊玉佛一样,心怀慈悲宽仁,有普渡众生之志,以天下为要,以家国为重。”

      承祀轻笑:“你想看我成‘佛’?”

      “‘未来佛’。”

      承祀眯起眼睛盯着神情淡定的芸素,忽然笑了:“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心思。”

      “若是殿下无意,只怕也没有再戴着它的必要了……”说着,芸素便去扯那块小玉佛。

      承祀连忙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又替她把那块小玉佛塞回到领子里。

      “你好好戴着吧,你说的,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

      “真的么?”芸素反问他。

      承祀轻笑,搂过她低头再次吻了下去。抚摸着她仍有些僵直的后背,这一次他顺利地探开了她的齿关,肆意地索取着那份长久以来他欲求而不能得的温顺。

      任他索取了片刻,芸素使劲推开了承祀。

      “二哥……”

      承祀搂着她不放,在她耳边轻笑低喃:“等天下都是我的了,你也就是我的了。”他放开她,“现在我不迫你,你也不要再躲我,我等了四年,有耐心再等下去……”说完,他取下头上戴着的水貂皮暖帽扣在了芸素头上,又道:“我要回宫了。看样子马上就会下雪,山里寒气重,你也不要在这儿待得太久。”

      芸素后退一步,向承祀行了个蹲礼。承祀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又退了一步。

      承祀轻笑,转身离去。

      望着太子越走越远的背影,芸素开始不停地颤抖,以至双腿不能支撑身子的重量,轰然倒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仍是止不住地打颤。芸素坐着缓了一会儿,挣扎着站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往山下的小河跑去。

      冬日河水的水量锐减,一半河床裸露在外,覆盖着大大小小经年被从山上冲刷下来的碎石。河水流速缓慢,河边的水面已结起了厚厚的冰。

      芸素踉跄地走过碎石滩,摘下头上的那顶水貂皮帽子胡乱地扔在河床上,扑跪在水边,随手抓起一块石头,使出身上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地在冰面上敲出了一个窟窿,露出凛冽清泠的河水来。她顾不得那么多,捧起刺骨寒冷的河水就浇在了自己脸上。她一边打着颤,一边不停地捧起河水冲洗着脸颊,嘴唇,甚至把混着冰渣的冷水吞入口中,再吐出来……直到双手的十指僵得只能弯曲,握不住,也张不开,再也捧不起水来。

      她剧烈地颤抖着,腊白色的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水,还是泪。她用那双冻僵了的手捧起身上那件灰裘皮大氅的衣角,忽然埋头其中,放声痛哭了出来……

      **********************************

      骑在马上的福双悄悄向前探了探身子,看了一眼同样骑在马上略微走在前头,脸上似乎始终挂着浅浅笑意的太子,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

      “鬼奴才,你笑什么?”承祀缓过神来,扭头瞪了福双一眼。

      “奴才笑啊,殿下怕是对四殿下的小夫人动了真心了。”福双仍是捂着嘴偷乐。

      “哼!”承祀的表情变化得很快,方才的微笑立刻变成了冷笑,“真心?九年前我的真心就已经没有了,现在哪儿有什么‘真心’给别人?!”

      福双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

      承祀抬手摸了摸嘴唇,嘴角上又扬起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他一手抓紧缰绳,双脚猛地一夹马肚子,又甩手给了它一鞭,那匹黝黑光亮的坐骑便带着他向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注:
      ①张猛龙碑:《张猛龙清颂碑》立于北魏明孝帝正光三年(五二二),全称《魏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之碑》,现在山东曲阜孔庙中,有额有阴,碑文记颂魏鲁郡太守张猛龙兴办学校功绩,碑阴为题名,古人评价其书“正法虬已开欧虞之门户”,向被世人誉为“魏碑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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