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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月夜多思量,思君本情怯 ...


  •   天下的盗贼,但凡偷窃无不害怕被人发现,但若此人出自江湖,就另当别论。江湖中的盗贼偷盗宝物时喜欢留下自己的独门记号,唯恐他人不知是自己的丰功伟绩,看似荒唐的行径,却和能工巧匠打磨出得意的作品时留下自己的印款是一种性质,他们都需要以此来获取世人的敬慕。倘若不张扬开来,那就跟文客辛苦写了一篇好文章却不让人欣赏一样,岂不憋屈至极?

      江湖中以“盗”成名之人,绝非少数,但真正称得上贼祖宗的,非锦毛鼠白玉堂莫属。谈笑间在大内杀人盗宝,这事虽是他随性而致,也算不得看家本领,然却让以此混饭吃的江湖盗侠们刮目相看,私下里更是将“贼祖宗”这一头衔冠在那人头上——其实,白玉堂与庙堂叫板的胆识,才是这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江湖人所值得吹嘘的事情,就好似出入皇宫大内的人是自己一般——仿佛这是江湖并不畏惧庙堂的实证。

      但是,说到劫狱,再好虚名的人也绝不会张扬。只因此事一旦事发,被砍的绝非一个人的脑袋,而是全家的脑袋。他白玉堂既然敢青天白日劫狱,不是脑子进水,便是对自己的能耐太过自信。以展昭对他的了解,绝对是因为后者。白玉堂从来不惧麻烦,但也最怕麻烦,这般说来,为了避免麻烦,凭他的武功,白玉堂被人发现的几率几乎为零。但是,海捕文书下达如此之快,让他不由觉得这背后必是隐藏了阴谋。

      展昭办案无数,这让他变得极为敏感,但也正是因为办案太多,最简单的事情反而容易看错。白玉堂能这么快暴露行踪,不是因为有神一样的对手,而是因为有了猪一样的队友。他悄无声息地就到了关押魏平的地方,但是魏二少爷太激动了,六天的牢狱生活让自小习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忍耐到了极限,看见白玉堂的第一眼,他就热泪盈眶,狂吼一声:“白玉堂,你终于来啦,我快要死啦……”

      也就是在三年前,白玉堂还因苏虹的案子被洛阳官府下了海捕文书,这么一来可太方便了,那时的画像还在案宗室里积压着,翻腾出来立即就能用了。这也是有史以来,洛阳知府办案效率最高的一次记录。

      当然,这些事展昭并不知晓,他还在说不清的感觉中纠结,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期待,还有几分压抑不住的伤痛——两年未见,这一面避无可避。

      来至府衙后堂,展昭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被提及,不由住步凝听。

      一个暗哑的男声道:“卑职甚觉遗憾,如果当时卑职在府衙内,就能会会鼎鼎大名的锦毛鼠,说不定会将他逮捕到案,立一大功。”

      这人的语气不是一般的狂傲,展昭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待衙差禀告之后亦进了后堂。

      彼此寒暄一番坐下,秦守中见他目光在堂下矮胖的男子身上停驻,脸上有几分自豪:“这是本府总捕头张岳。张岳,还不见过开封府的展护卫。”

      张岳目露诧异,这么一个俊秀的到文弱的人物,却是名震天下的“御猫”,江湖人称“南侠”的展昭不成?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轻视,到底礼数不敢少了去。行礼之后抬身,却发现展昭左手执盏,右手执盖,炯炯目光透过茶盏中袅袅热气射了过来,竟有几分彻骨的凛凛寒气。

      只听展昭缓缓道:“张总捕头也未免太过骄己轻敌,白玉堂行走江湖多年,盛名不坠,哪里是浪得虚名易于之辈,你若是遇上,还是莫要轻撄其锋的好。”他声音不大,偏却沉淀着不容分辩的威严。

      张岳知道适才的话被他听了去,他性子傲纵,嘴上虽应了“是”,终是忍不住辩解:“卑职总以为……”

      秦守中当官已久,察言观色的本领绝非自己这一心只懂抓贼立功的蠢笨手下所能企及,一发觉展昭面色不愉,立时打断张岳的话:“张总捕头,展护卫说的话还有什么好辩的。”

      张岳再不懂眼色,此时也明白了几分,喏喏应了声“是”。

      展昭放下茶盏,对秦守中道:“秦大人,以展昭对白玉堂的了解,只在城门口盘查怕是不行。他一人离开倒也容易,若是带上魏平却是不便。展昭觉得,不妨多派人手前往各大客栈、会馆、茶楼、酒店,暗中打听,一旦有了着落,切勿轻举妄动,展昭不才,倒与他能战上一战,也免得伤及无辜。”

      秦守中正盼得他能出手,白玉堂武功之高强,三年前苏虹一案时已有领教,再加上纵使办案不力,也有展昭承担,于己仕途无碍。因而他立即按展昭所言吩咐下去,并将这事交予他全权处理,自然这事由张岳执行。

      展昭把张岳的不满收在眼里,对付这种人,先礼后兵远不如比他更强硬才能让他安分,故在他转身之际,展昭有意无意地说道:“若是有人不停调度,擅自作为,惊动了白玉堂,以至贻误公事,那就莫要怨展某公事公办,严惩不贷。”

      张岳回头,正看见展昭一双明眸不怒含威,其中警示之意令他心头一颤,此刻方才发觉,展昭不是如他的面相般温润好欺之人。这次的答话,含了十分小心:“卑职明白。”

      张岳的办事效率不低,夜幕时分已查到白玉堂落脚之地,正在城东最大的喜宾客栈,他投宿时登录的名字,正是“白玉堂”。

      展昭独自前往,不想扑了个空,店伴告知于他,白玉堂一早就出了门,并没有回转,包袱行李也好好在客栈内不曾动过。

      展昭恍然站在当地,一直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对于这一面,他竟有些害怕,但见不到人,却又掩饰不住失落。从客栈侧门往外走,忽然听见一声马嘶,展昭借着廊下烛火,看见一匹毛色炳耀、色如霜纨的八尺高头大马正冲他欢呼嘶鸣。

      “惊帆骢!”展昭呆立不动,白马一偏头躲开店伴执缰的手,几步跑到展昭跟前,亲昵地在他身上蹭动。

      两年不见,这匹马儿倒是一如既往地跟自己亲近,展昭摸摸惊帆骢的耳朵,已经万分确定白玉堂还在城内了。惊帆骢蹭了一会儿,不时伸头看向展昭身后,展昭被逗得一乐,心道马儿好生灵性,拍拍马鞍道:“望云骓这次我没有带来,你若实在思念,不如劝了你的主人一起去开封看它,你们也好……”

      展昭倏然住口,月色下落,廊下昏黄而暖融融的烛火吞吞吐吐,在他身后投下浓黑的影子,但是他的心头清明无比——原来,原来这两年盘踞心头的惶惑,对这即将相见的一面的忐忑,都不过是因为思念,也只是因为思念。

      从客栈侧门出去,展昭顿觉来到了两重天,对面灯火通明,一片熏染笑语,曼纱轻卷间,依约可见娉婷扬袖舞,阿那曲身轻。抬眸端详着匾额上“卿卿馆”三个漆底金字,展昭皱眉思索,直觉觉得有些不对。

      大宋有制,官员不得狎妓。然而以文士为主体的大宋官员,加之自上至下的诗酒宴乐风气弥漫,对声妓的需求自是平常。便是好刚使气的宰相寇准,亦是性豪奢,喜剧饮,每宴宾客多合扉脱骖,其他官员自不必多言。这种情况其实跟官家规定士大夫不得经商,但官员仍半透明化地从商是一个性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阳奉阴违,公开的秘密,自古皆是如此。

      所以,在妓馆门口招呼的小姐们不淡定了,似展昭这般当官的可谓肥羊,何况眼前身着大红官袍、凝眉沉思的这位,当真俊雅的令人心痒难耐,看着就是个温柔的主,怕是倒贴也有小姐们甘愿。

      展昭素来是谨遵法度的好青年,烟花柳巷除却查案,并无涉足。这群公孙先生口中的红粉骷髅围将上来,他先被扑鼻的脂粉气呛了个正着,再不敢多待,脚下一顿,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也不知跑了多久,展昭停下脚步,不知自己怎就跑到了城南洛水河畔。已至午夜,渔船都已靠岸,四下里静寂无声,唯有夜风拂过水面,扯步停驻在河畔摇摆的垂柳间,像是缠绵的呢喃。展昭足尖微点,犹如一道青烟,轻盈地飘于细软的柳枝之上,矫健的身形随风晃动,看似摇摇欲坠,却是极上乘的轻功“如影随形”——这本是白玉堂的轻功“无踪”中非本派弟子不传的三式之一,然而,他全然知晓。便是他佐辅的独门内功心法,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与白玉堂曾无间至如此地步,三年相知相惜,两年相分相离,他在他心中刻下的印记,正如不远处在夜色下绵延的山峦,起起伏伏,怕是一生都难以磨灭了。

      今日恰又是月圆之夜呢,水银瀑泄,匝了一地碎银,展昭抬头痴痴望着悬在半空的明月,有顷,复低头,任眼底被水面上的圆月照亮。夜风轻拂水面,粼粼的波光搅碎月影。展昭低不可闻地一叹,闭目无言。

      天地间有清风拂面,有夜莺清啼,他倏然睁眼,很奇怪,在这样寂静的月夜,他认为自己应该头脑清晰,拥有一贯令人令己骄傲的冷静,但偏偏思绪混乱不堪。或许是案件不顺,展昭懊恼地想着,欲要跃下树梢,忽在下落的瞬间,自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白色在夜色中迅捷划过。

      展昭呆了一呆,以至落地时忘了掌握身形,竟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握紧手中巨阙,他突然凌空窜起,点尘不惊,在数道屋脊上疾掠,直追白影而去。不出几步,那白影在一座府宅前顿了顿,展昭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提了一个人。

      白影向那人问了一句,随即一式“燕子三抄水”,几个起落,掠进了内院。

      展昭见状胸口大震,真气险些走差,勉强半空中一拧腰,落在墙头,兀自苦笑不已。两年不见,这人的“燕子飞”倒是练得纯熟。稍微平息了一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倾身凝视府宅上横悬的匾额——

      妲府。

      通判妲将由的府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月夜多思量,思君本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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