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逝》杜凝

29、尾声

　　方焱焱八个月身孕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童童。她惊叹基因的强大，童童的眼睛简直像极了旭天，深邃的双眼皮，像是大海一般深远而宁静，却没有大海怒吼时的凌厉与咆哮。

　　他们从未在一起生活过，可两人似有似无的小动作竟然一模一样。

　　爷俩儿只有说话不太像。童童的中文说不利索，处于中英文思维意识的混杂时期，这个时期方焱焱也经历过。他用中文脆生生的叫了一声阿姨，方焱焱已经弯不下腰抱他，只好坐在沙发上，使两个人的目光尽量平视。她用英语对他说：“你可以叫我Yan，希望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童童非常喜欢方焱焱，两个人很快就成为了朋友。他轻轻的碰了方焱焱的肚子，她笑道：“你很快就要当哥哥了。”

　　童童很开心，她和他拉钩，一定会让他抱一抱小宝宝。

　　旭天还是听从了方焱焱的建议，安排童童就读国际学校，“那样对孩子的思维更好，那些知名的附小，童童跟不上进度，会难过的。”

　　旭天吻她：“宝贝，谢谢。”

　　她回应他的吻，感受到他的欲、望，她说：“我现在大肚子，自己都觉得很丑。但是我很自豪，我即将成为一个母亲。”

　　旭天的手滑进她睡裙的下摆，含糊道：“先成为一个妻子再说。”

　　方焱焱的孩子出生后的第二周，四方集团顺利在香港上市。所有人都夸方焱焱旺夫又旺子，这孩子一出生，就有嘉禾投资这么强劲的平台做后盾，也注定了将来一定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

　　他们的孩子是自然分娩，过程也很顺利，她几乎没受什么苦。小婴儿由于羊水浸泡的缘故，整张脸皱的像个小老头；皮肤红红的，皱着眉头，咧着小嘴，一点也不好看。但方焱焱抱着孩子，心中却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感动，只觉得孩子是这般的可爱与珍贵。

　　旭天在旁心疼的执起她的手亲吻：“宝贝，你辛苦了。”

　　她有些疲惫，但还是问他：“孩子真的随我姓？”

　　他点头：“我向来对血脉不重视，我自己不也连个姓氏都没有。这是我和你的孩子，只希望他能和你一样聪明，健康，懂事，漂亮。”

　　方焱焱道：“男孩子太漂亮了不好。”

　　旭天自豪道：“那就和我一样帅吧。”

　　“……”

　　一时间上门贺喜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只有陆静来探望她的时候叹气道：“旭天哥两个儿子，我家也两个儿子，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现在搞基的风气太严重了，真让人担心。”

　　她片刻又道：“方姐姐，你赶快再生个闺女，咱们结个亲家，这事早了一天早踏实。”

　　旭天在旁笑道：“你家两个儿子，我家再生一个闺女也不够。”

　　陆静道：“哎呦，我的哥哥，你还有功夫操心我？先紧着你自己的儿子吧。”她待旭天出了房间，才悄悄的和方焱焱说了两句体己话，又和她说了一些月子里的注意事项。

　　陆静这才问道：“刘婧也回来了，你当真不在乎？她现在还单身呢。”

　　方焱焱低下眼皮，心中微颤。她不在乎旭天的过去，并不代表她不在乎刘婧对旭天的影响。但是每每心思稍有动摇之时，她耳边总能想起旭天坚定而清晰的声音，他那时的表情甚至带着虔诚，他说：“我一辈子都不负你。”

　　那是他对她的一辈子的承诺。

　　而他言出必行。

　　她对陆静说：“我相信他。虽然两个人有了孩子，就是一辈子的牵绊，可是我还是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陆静良久才出声：“方姐姐，你真是一个好太太。你们都互相体谅理解对方，没有自以为是的包容，没有折磨人的骄傲和傲娇，也没有以爱之名的伤害。我说过，你们天生就是一对儿，就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两个女人都有些动情，陆静道：“你还坐月子呢，别哭，伤了身体就不好了，我旭天哥说将他岳父岳母也接来了？妈妈给照顾着月子最幸福了。你看，他一个男人，能这么细心，真不容易。”

　　方焱焱又被陆静逗笑，拉着她的手道：“小美，谢谢你。”

　　“谢什么。”陆静摆摆手，又嘱托道：“咱们是好姊妹，你们要是看上了谁家闺女没成，还得知会我们一声。”

　　***
　　孩子在半夜中哼哼唧唧的挣扎了几下，突然哭出来。保姆将孩子抱进来让方焱焱喂了奶。旭天并未坐起来，只是翻了身继续睡，方焱焱却过了困意，保姆出去后，只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发呆。

　　黑暗中只感觉旭天的手覆上自己的眼睛，他的手掌温度温热，顿时缓解了她久盯黑暗的干涩感。他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语气轻柔：“快睡吧。”又好像觉得好笑一般，道：“你哄儿子，我却要来哄你，这臭小子。”

　　方焱焱知他明天要飞香港，也不欲和他聊天，只侧翻过身，两个人又成了面对面的姿势。夜依然很黑，夜光透过窗子，柔和的洒在他的身上。他应该也睁着眼睛，因为她能听见他睫毛微微滑过枕头时的声音。方焱焱心想，这个男人的睫毛怎么这么长？

　　旭天声音低沉，在静夜里格外的清晰：“睡不着吗？我陪你聊天吧。”

　　他当真和她聊了起来：“我这两年真的太忙，所以昨天才看完那本书，就是很早以前你给我的，叫《佛说人生》。那时你告诉我说，夫妻是业障。其实这主要是针对修行的解脱而言。在夫妻缘的过去因上，因为有着恩怨情仇没有了结，因此此生结为夫妻，而在恩怨情仇未打平之前，双方总是互相牵系着，互相留碍，而造成修行上的障碍。”

　　“我不是很懂这些禅意，只是觉得这句话里，用民间讨喜的话儿说，就是缘分。我遇见你，和你结婚生子，一辈子这样纠缠、牵绊、挂念，就是我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修行。”

　　“我自己也想，我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摊上你这样的媳妇儿。而我这辈子又要烧多少香，才能祈求下辈子也遇见你。”

　　他伸出手，轻轻的将她散落在面前的发丝拨弄开，指尖的温度划过方焱焱的脸庞，她甚至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一如往昔般沉稳。

　　他说：“宝贝，如果你愿意，过两年咱们再要个孩子，我希望是个女孩，像你一样聪明又美丽。第二个孩子也随你的姓，我会以她的名义建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两个孩子可以做个伴，而我就可以随时带你去任何地方。我不希望你一心都扑在孩子身上，我希望你的世界里只有我。”

　　是不是因为在哺乳期的缘故，所以方焱焱觉得自己特别容易动情？他只是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就轻而易举的勾引出她的眼泪。泪水已经将枕头完全打湿，她将头埋的深深的，闷声问：“那童童怎么办？”

　　“我亏欠童童太多。”旭天半晌才回答：“所以我会全力支持他喜欢做的事情，只要他快乐。”

　　他轻轻的将她揽入怀里，顺势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方焱焱觉得他的吻中包含着浓郁的爱恋和珍视，浓郁的她几乎化不开，他的眼神在暗夜中也看见坚定与柔情，她直直的坠落在他深邃安宁的漆眸里，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她撞在他的怀里。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服，衬衫白亮，系着深蓝色的领带。

　　她抬头道歉，也听得他急忙的道歉声。

　　两个人都礼貌的笑了一下，又同时说了：“没关系。”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像是劈开沉重乌云的亮闪，却转而化为深邃与宁静。

　　原来注定一生的缘分，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方焱焱凌晨四点时又喂了孩子一次，便错过了早晨起床送旭天出门的时刻，只隐约听见他对阿姨说：“不需要早餐，我去机场吃，不要叫醒太太，让她睡吧，黑色的那个公文包，递给我，谢谢。”

　　约莫八、九点钟，旭天打来电话道：“我到机场了，有个深棕色的公文包忘记带，周晓马上回去取，你帮我拿给他。”

　　她有些疑惑：“不是已经带了黑色的包？”

　　旭天顿了一下才道：“有很重要的文件忘记带了。”

　　她在书房里找到了那个公文包。拉锁大敞，微有凌乱，实在不像是重要的文件整齐放入文件夹里的样子。她于是将包内的资料整理整齐，然后重新放进公文包内。

　　而包内的内胆里，落出了一张烟盒大小的照片。她也不知道他何时拍了这张照片，照片上的风景她很熟悉，是在挪威那个美丽如画的童话般国度，她经历过人生黑暗恐惧的时光后，在他的陪伴下，反而洒脱的释然。

　　照片里的天空湛蓝的万里无云，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而她正站在一小片银镜般平静的峡湾前，笑靥如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