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逝》杜凝

28、第 28 章

　　方焱焱一路都回味着陆静的话，她心里很压抑，像是揣了大石头一般，沉重的几乎无法抬头。而旭天坐了另一部车，提前她一步离去。

　　也许他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或者他知道，她还需要一些时间。

　　但她打开家门时，却发现旭天正坐在沙发上。他坐的腰板笔挺，却只是解开了围巾，连大衣都没脱，好像随时就要离去的样子。

　　而方焱焱像是着了魔一般，直直的向他走去。

　　他坐在沙发上望着她，低声叹道：“你想让我怎么办？”

　　方焱焱也随着他低声叹气，随即眼泪便流了出来。也许今年她真的行水命。她只觉得自己最近流了这许多泪，几乎是她一辈子的眼泪了。

　　她呜咽：“你想让我怎么办？我……怀孕了。”

　　旭天猛然间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小腹。

　　方焱焱一直在抽泣，哭得几乎不能站稳在平滑的木地板上。她那日听完林雁飞的话，只觉得全世界都晕眩的难以承受，她难受的趴在洗手间的池子上呕吐时，心里就像沉睡已久的黑夜闪过明亮的闪电一般，照亮她女人的本能。

　　验孕棒上的两条淡粉色的线，则证明了她的想法。

　　只是她没有来得及同他分享，他便离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转身。

　　她于是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除了有时清晨有些恶心外，她并没有太强烈的妊娠反应。他们的宝宝很安静，只是静静的睡着。她胃口变得略有挑剔，不能闻见鱼腥味和油烟味，而心情却翻云覆雨的变化着。一时急躁起来就想摔东西哭泣，一时困乏起来又好像能一直睡到地老天荒。

　　旭天，我有宝宝了，我们的宝宝，你在哪里？

　　她几乎是一刹那就理解了刘婧，与其说刘婧是刚烈的怄气，方焱焱却更加相信，没有母亲可以割舍自己的孩子。

　　她即刻就原谅了他，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他的错，童童是奥运宝宝，而那年，她还和杜至鸣在堪培拉挥舞国旗。

　　她平生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思念母亲，那种从心底翻出来的痛感，总是一波又一波的侵蚀着她的心脏。她给母亲打电话，只听到声音便哭了出来。

　　母亲也哭，又压抑着嘘声劝慰她，怀孕要注意身体。

　　她问到旭天的事情，母亲道：“是，他来过两次，他的事情我们全知道。虽然介意，但是能看的出来他对你的真心。他向我们保证了许多事情。看他心诚，我们也就同意了。上次你来悉尼时，整个人虽然瘦了，却气色很好，我们也放心很多。”

　　她坚持不让母亲回来，她说，给我自己一点时间。

　　她又询问杜至鸣，对方沉吟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只好说，确实是因为旭天得知了我和你在澳洲是同学，他怕我告诉你孩子的事情，就给我了上海这个工作的选择。也可能是看出季涵和方瑞之间的纠葛吧。只是我有职业素质，肯定不会告诉你的。”

　　多半时间里，她都困乏难挡，坐着也能睡着。也有很多个夜晚，她醒来时，没有任何理由，只想大哭一场，哭出来心里才觉得舒畅许多。

　　可是她每日都乖乖的呆在家中，耐心的等待，等待旭天回来，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解释给她听。别人说的话她都不再相信，她只相信他，只想听见他说的话。

　　而两天前，她一个人度过了今年的平安夜，属于他们的纪念日。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竟然是这般的疼。思念侵蚀入骨，翻转出左胸膛里跳动的心脏，腐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对他的思念，竟然是那样的强烈。

　　她来到以前他们吃面的小面馆，点了一碗他们点过的兰州拉面，老板却认出她来，笑道：“那只手表值钱呀，要是我偷偷当掉就好了。小妹妹，我们只做宽条牛肉面的，那天你男朋友来说你不舒服，一定要吃到毛细的拉面。我看夜深了，都不容易，才给你们做了一碗。”

　　而宽面条在牛肉汤里黏成一大坨，全然没有毛细拉面的清爽与苗条。她在国外多年，即使一家人吃饭，也是拿个夹子和盘子，传来传去的分餐制。除了姥姥，他还是第一个和她分享同一份饭的人。

　　面汤的热气熏得她眼睛睁不开，她的泪吧嗒吧嗒的砸进宽条牛肉面里。

　　她在回家的路上沉沉入睡，司机王俊欲关掉收音机时，她却听见了熟悉的旋律，吉他拨弄着她此刻起伏的心情，淡淡的，却那般婉转。正是旭天唱给她的那首歌。

　　女歌手懒懒的声音轻轻的流出，顷刻便充斥了整个车厢。她听了好久，问王俊：“这歌第一句唱的是什么？”

　　王俊道：“好像是闽南话，唱的是：若不是因为爱着你。”

　　方焱焱心里却像是被什么攒住，生生的停跳了一拍。她没想过，整首歌里缠绵的意境里，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前提，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是啊，若不是因为爱着你，若不是因为我爱你，我怎么会这么在意你，怎么会在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又怎么会一心一意的思念你。

　　原来他早就告诉她，他爱她。

　　他唱给她听的歌，却变成她思念他的歌。

　　方焱焱一个人坐在后座，轻易的泪流满面。

　　如今他就站在她眼前，清瘦却风采依旧，表情像是个闹了别扭的小孩子。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那日她生气，用尽了所有力气打上去。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又踮起脚吹了吹，像是幼时Terrence摔跤，她替他轻轻揉摔疼的地方一样，仿佛这样就不会再疼了。

　　她说：“对不起，我当时只是生气，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我还怀着你的宝宝。”

　　她看见旭天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只一颗泪，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滑落下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哽咽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颗晶莹的泪珠，沿着同样轨迹的泪痕滑落，他用力的抿着嘴唇，却依旧无法抑制的嘴唇的颤抖。他的眉头还是微微的皱着，弧度依然好看。

　　她想起陆静说过“孩子是我们做父母的人心中最柔软的的地方。”

　　她终于能够体会。

　　他平时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运筹帷幄。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失控。他永远冷静、成熟，永远都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的守护她、等她。

　　这次换她等他回来，还好他没让她等很久，但是也久到让方焱焱好几次有了拿起电话的冲动。她还是放下电话，她想，给他多一点时间，让他面对所有的事情。

　　而此刻他竟然原地不动，方焱焱有些慌神，她问道：“你不抱抱我吗？”

　　他这才伸出手抱住她，很迅速的抱住她。他的力气很大，她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她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呼吸他身上的气味。一切都那么熟悉，他的温度，他的味道，他的白衬衫，他的所有。

　　他终于回来了，她再也不要放开他。

　　方焱焱闭上眼睛，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两个人陷入在宽大的沙发里，沙发柔软和温暖。方焱焱调整了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听他讲那些过去。所有的所有，即使她已经知道前因后果，而从一个男人角度叙述起来，却又那般的不同。

　　他的叙述多了一分刚阳，没有这许多的纠缠，还有本能的对以往爱恋的避而不谈。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细细的剖白他的心思给她听。他的讲述中，更多的是他对刘婧任性的无奈，对背叛的隐忍，对童童的愧疚，和对自己的自责。

　　方焱焱道：“我不怪你，这件事你也不知道。”

　　“对不起。”

　　她又说：“只是你应该早些告诉我。”

　　他只将炙热的吻印在她的亮丽的发上：“对不起。”

　　方焱焱学着他的样子轻笑出声：“人情债肉偿，你可想清楚了。”

　　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美丽。旭天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领到结婚证的那个下午，她在路边等他打电话。那日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她眼中有游离和犹豫，他看在心里，便对自己发誓，要对这个姑娘好一辈子。

　　那时她转过来，朝他笑了一下。

　　他的世界从此便闪亮的像是常悬在夜空中的那颗北极星。大颗而孤单的星星，指引着他的脚步。

　　而他在她面前，只是一个普通、胆小且自私的男人。

　　他甚至不敢和她说童童的事情，有时候也想，自作自受么不是？若是娶个寻常人家的漂亮女子，他在外挣钱回来便是了，他有没有儿子，那些女子又怎么会在意。

　　可他偏偏爱上方焱焱。她那么美丽，美的脱俗，却对自己其他的一切丝毫不在意。他的财产、社会地位，一个男人在外拼命在争夺的东西，所有能体现他身份的东西，她都视若无物。

　　旭天第一次见到她时就看出了她的特质。而这个特质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珍贵。明明金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接近万能，可生意场上歌台舞榭，名利三千，万卷浮云，却碰不见一颗真心。

　　即使在婚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逛街，当真可谓花钱如流水。可是他却知道，她眼里根本就不看重钱，而他唯一有的，也不过就是钱。

　　旭天是白手起家，自己打拼至今，比起梁希泽的根正苗红或方瑞富家子弟的身份，自然更看重今日得来不易的地位和财富。他坦言自己已经输不起，高潘宇从四方撤资时，大概是他个人事业里最艰难的一个低谷。高潘宇的背景太强硬，那段时间里，他整日在诸位上层中斡旋，几乎每日都筋疲力尽。

　　方焱焱却只是柔声劝慰他：“别再抽烟了，你一抽烟就咳嗽。”

　　她大概不知道，她的劝慰对他来说是多大的鼓励。

　　他眼看着方焱焱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从初时的略带抗拒到后来的心安理得接受，再到后来的主动关心。他心里欢喜的像是个初恋的少年一般。

　　他竟然心甘情愿的安排那些浪漫的东西讨她欢心，虽然没有一次成功，总是被各种意外打断。所以大概她也就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罢了罢了，两个人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他不急于一时。

　　他在律师的建议下，给童童设立了基金，又立下遗嘱，将自己的大部分财产指定给方焱焱；还转移了自己手上的一些非现金资产给她，然后拿着所有的文件飞去了澳洲，拜见了她的父母。

　　他并不担心她的父母，毕竟天高皇帝远，她父母也管不了她。但是那一次，他却觉得自己是这样的苍白，除了财产，他还能用什么表明自己的心意？偏偏方焱焱就是不看重他的财产。每日花钱大手大脚，却没有一件衣服是给他买的。

　　他都有太太了，还得自己去商场买衣服，说出来会被方瑞嘲笑死。

　　他简直是爱极了她，爱到了骨子里，他每日都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连她微微的蹙眉他都能即刻察觉到。而他越是爱她，越是怕失去她，就越是不敢和她坦白。

　　他下定决心，最迟再过一年，等童童到了入学年龄，他便要将他接回国。他自幼和母亲长大，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渴望父亲陪伴的童年是多么的黯淡。他一定要在这段时间里和她坦白。

　　林雁飞也是在这个时候钻了他的空子，他和几家知名小学的校长坐了坐，就被他追查到童童的存在。

　　他并不在乎林雁飞，因为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方焱焱。

　　那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将手覆上她的小腹：“什么时候的事情？”

　　方焱焱的脸竟然瞬间通红，像是夏日里最新鲜的番茄，她只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热，声如细蚊：“我也不知道，你一时戴一时又不戴的。”

　　旭天失笑：“是你一时让我戴，一时又不让我戴的。”

　　方焱焱只觉得他怔怔的望着自己，他道：“你等下。”便起身上楼。

　　方焱焱再次看到旭天时，他手里正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向她走来。

　　那种尺寸，只能装下一种首饰。

　　她站起来，回想起她保险柜里的首饰，独独缺少他手里拿的，她原本以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旭天道：“宝贝，我改变主意了，等四方上市后，嘉禾投资就作为见面礼，送给我们的孩子。”

　　蓝黑色丝绒盒子里璀璨的钻戒，在室内温暖的阳光下，闪烁着几近耀眼的光芒，在他的掌心里，这样一颗珍贵的石头，静静的以微微前倾的绝佳角度，伫立在她的眼前。

　　而她正穿着白色的洋装，他也尚未脱掉板正的西装。他们面对面的站立着，竟然使她有种错觉，两个人就是电视里的男女主角一般。她身后小茶几上的水晶花瓶里，还盛开着粉红色的玫瑰。他身后的则是线条简洁的壁炉，那是他们一起挑选的，而两个人携手逛家居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他说：“这枚戒指，我一直想在一个特别的日子送给你。但是每个特别日子，你都能给我特别惊喜。”他说到这里时，两个人一起笑了出来。

　　还是旭天先道：“别笑，认真点。”

　　于是她忍了笑，看着他将戒指缓缓的套入她的左手无名指，戒指与她的手指契合的像是他与她的灵魂。方焱焱只觉得自己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她是这般的快乐，甚至想大声的和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

　　“方焱焱，我给你的聘礼，是我的真心。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