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举棋不定 ...
-
“不如招安吧！连年对赫赫征战，国库耗费巨大，如今已经入不敷出。更何况这帮贼寇虽是无法无天，但是若能收归己有收归己用，一定能从中发现有能之士，这样一来既能消除心头之患，又能因势利导。既不用生灵涂炭，又能化干戈为玉帛，何乐而不为？更因如今贼势渐趋浩大，应极其慎重，为免狗急跳墙，妄动干戈，恐伤黎民百姓，如今之计，以“和”为宜。”朱元满，也就是朱柔则和朱宜修的父亲，朱成碧的兄长，当朝的国丈兼国舅提议道。
朱元满的意思，也是贵族派的意思。如今的“大周双壁”朱康龄和慕容世柏都是实力派的，一旦显凌下令全力进行武力平叛，一定是在这两人中任选其一的，不管是哪一个，成功平叛都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实力派在朝中的影响力一定水涨船高。更何况，平叛一定会军费浩大，近年来朝廷对南疆虽然大战没有，小战却不断，所有的军费都是显凌搜肠刮肚用尽方法从这帮脑满肠肥的贵族外戚手里软磨硬泡过去的。所以，赫赫那边的征战所耗是由国库支出，弹压南疆的军饷却可以说是几乎都是从贵族派这群羊身上刮剪下来的羊毛。肉从自己身上割的，其中的疼痛自然是领会最深切。
“臣不敢苟同。此例一开，岂不等同在向世间昭示：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要想升得快，杀人放火金腰带。从此以后，还有谁会愿意寒窗苦读，学而优则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就成了一句漂亮的空话笑话。人人都想办法去做些让朝廷让国家头疼心烦的事情，只要能把朝廷整得焦头烂耳，朝廷就要对他们举手投降，好意招抚了。”唐岳隐当即反对，他是科举出身的，要想让他和一群山贼水寇同朝为官，那他情愿去死。
外戚派的代表和科举派的魁首针锋相对，显凌默不作声，他知道虽然说话只有两个人，但是他们代表的是两派人的想法。说实话，他并不愿意照朱元满的那种想法来解决南疆的叛乱。招安，听起来是很好听，做起来却很难，更重要的是，就算做成了，也会有很多麻烦衍生出来。朝廷里都有两派了，贼寇那边谁知道会有几派呢，至少两派：受招安和反招安。招安成功后，贼寇们摇身一变，进入朝廷和官场里，和名正言顺地进入仕途官场的官吏该如何安然无事地去共存。朝廷里的平叛派与招安派，贼寇里的受招安派与反招安派，有机会能相安无事地共事共存的只有招安派与受招安派，机率只有四分之一，更何况，这四分之一只是有机会，并非是一定。引狼入室，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不是极其愚蠢的就是极其能干的，太险了，这一次显凌没有赌赢的把握。
而且，显凌很怀疑，怀疑这是不是贵族派想用来制衡异军突起的实力派的一招险棋。如果这群落草为寇，一向惯于烧杀抢掠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们真的入朝为官了，那么最先和这帮绿林派起冲突的无疑是科举派们。无法无天无恶不作的贼寇，一朝得势便和寒窗苦读了十数甚至数十寒暑才能出人头地的举人士子们并肩平排，是个正常人也无法等闲视之了。更何况自诩为国为民的这群天子门生，怎么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和一群被自己视为祸国殃民的贼寇同殿为臣，同朝议政。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才对。而贵族派所得来的风光都比科举派要轻松得多，更有血统高贵这一条可以自矜，不管是对着绿林派还是科举派，贵族派那种高高在上的自满自得是与生俱来的，因此所遭遇的逼迫感自不如大多平凡出身的科举派来得强烈。所以，三派站在一起，先掐起来的一定是科举派和绿林派，这样一来，贵族派就可以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人之利。而这正是显凌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平叛的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有必胜的把握。因为他无法派康龄和世柏中任何一个人。康龄是兵部尚书，必须坐镇朝廷。而世柏则是慕容家在朝廷的“质子”，显凌怎能放心他带兵平叛。如若这两个常胜将军都不能用，如若战却无法胜，那么无疑又是贵族派的不战而胜，到时候显凌一定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下显凌真的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了。此时，显凌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埋怨甄衍为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话题不好说，偏偏开这么一个话题。
而唐岳隐面对着世柏也经常觉得很郁闷。世柏凡事都是必须做的就做，禁止做的就不做，可做可不做的也是不做。进言的时候也是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说，可说可不说的也不说；至于要他据理力争那更是想都别想，大有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要不要听随你的便。我的事我尽责，至于你的事不关我的事。这样一来，搞得唐岳隐他平日搞的那些小动作都不得不偃旗息鼓了，否则他的活跃在世柏的安分衬托下就会变成蠢蠢欲动了。但是今天面对甄家父子的时候，一向低调寡言的世柏却突然一反常态，居然据理力争起来。岳隐几乎都觉得世柏是趁着他在避嫌的时候大抢风头了，可是突然间，在那种怎么打的细枝末节上都斤斤计较的世柏在这种到底打不打的关键决定性问题上却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事实上，世柏不说话了不是因为他也拿捏不准到底该不该打这个问题，而是他压根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虽然在怎么战的这个问题他不会含糊，但是战不战这个问题他不想表态，那是政客文官们应去考虑的问题，军人武将们在朝议上的作用只是仅限在朝廷决定要打之后提议什么时候打怎么打才能取得最大的胜利。这是作为有在外领军打仗这种经验的武将才有的常识，正因为如此，在众人眼中对这一争议最有发言权的“大周双壁”——朱康龄和慕容世柏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朱康龄还好，他一向给人的感觉是成熟稳重，除非是皇上问到或职权之内，绝不随便说话。朱康龄又是兵部尚书，是尚书省的人，尚书省的主要工作是执行诏令，所以多做少说是应该的。但是世柏与岳隐，同属中书省的两大主事，而且中书省本就应该充当皇帝智囊的角色，岳隐已经立场鲜明地表态了，世柏却依旧装聋作哑，实在让好些人觉得世柏过于孤傲了。
要说孤傲，朝中的另一人清河王也是有够孤傲的，孤傲到年已十八却依旧孤身一人，身边连个侧妃妾侍什么都没有。人都说，清河王显清的孤僻高傲，是出于超然，本性对他人的情感、意见或利益的冷漠。而慕容世柏的孤傲，是孤独与高傲，表面的孤独与内心的骄傲。但唯有显凌才知道，事实是正好相反的。他的这个弟弟是过于自命清高洁身自好，所以不想给任何人拉他下水同流合污的机会，才孑然一身。而慕容世柏才是真正的超然物外，对他人的情感和意见的冷漠。所以既然慕容世柏要装聋作哑，那么他就让慕容世柏装聋作哑到底。
“既然关于此事，众位大人分歧如此之大，即使朕强行下旨一锤定音，也难以让朝中众人众志成城，如此一来，必定事倍功半。朕决定日后再议，待意见能再趋同一些再万众一心些再行决定。”显凌的耐心已然磨光，他今天是看够了这些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了。一个个都在斗气赌小性子，结果没一个能帮他排忧解难。
当天晚上，在乐安帝姬的府邸内，岐山王显洵正在与乐安长帝姬品茶谈心。乐安生母早逝，在懂事的时候已经被养在显洵生母钦仁淑太妃身边了。两人一个是长女，一个是长子，在众皇子皇女里地位是与生俱来的超然，又同年出生，自是关系匪浅。是以，比起显洵和昭凛这对一母同胞却形同路人的兄妹，显洵和乐安更像是一母同胞。
“我还以为你会很恨昭凛的。没想到你竟然会为她出头？”显洵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杯子，然后一口气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我是恨她啊，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一刻停止过！不过……”乐安用力地把茶杯放在桌上。“……我更恨那些在人背后拿别人的名节来说三道四的贱人。女子名节大如天。况且我也是皇女，她的名节烂了，我的名声不会受影响吗？我可不愿意有人在暗地里说我有个不守妇道的亲妹妹。拜托你见到她，就狠狠地训她一顿。简直是丢尽了咱们皇家的脸面。”
乐安的价值观正正是后宫女子荣辱存亡的反映。后宫的女子一旦声誉有污损，即便是无中生有的栽赃诬陷，那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罪名和恶名。所以污人清誉，坏人名节这种事情，在后宫这个地方，是最阴损下作的手段，比杀人放火更可恶可恨。无论是捕风捉影还是空穴来风，都能害得人身败名裂甚至是家破人亡。所以乐安虽是骄纵刁蛮、严苛蛮横、记仇小器，对厌恶的人恶毒无情；但是对这种背后议论是非败坏她人清誉的作为深恶痛绝。
“哈，我怎么敢！人家是镇国长公主哟。整个皇宫除了皇上太后，就数她最尊贵了。我有几个胆子敢去教训她？”显洵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揶揄讥讽。
“今天见了那甄氏，才知道不仅甄远道父子俩，而是甄家的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致命弱点，皆自视聪明自命清高，觉得有资本超脱于他人之上，本事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而且，只要稍微混的好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忘乎所以！本帝姬一向一诺千金，既然说过，要他甄远道好看就绝不食言。”乐安不想再讨论昭凛这个一直在不停地给她添堵的皇妹，就将话题转移到了甄嬛身上。
“那你可以安心了，因为今天已经有人帮你让他们甄家两父子当庭好看了。”显洵乃是先帝长子，他又素来无心政事，每日不过到朝堂上应个卯，闲来只爱美酒佳人，走马斗鸡。世人皆认为显洵个性庸懦，碌碌无为，所以显凌虽知道他对自己并非完全臣服，但看在他肯无心政事与昭凛的份上，倒也算是格外恩视这位长兄了，甚至到了宽纵的地步。大周亲王有正妃一，侧妃二，庶妃四，余者姬妾无定数。而显凌已赐了十数位选秀入宫的女子与他为庶妃。今天在朝上看了一出难得一见的好戏，回府不久又听闻了乐安在后宫的所为。显洵太知道乐安的脾气了，被她盯上的人，这辈子是别想再有安枕无忧的好日子可过了。
“是吗？不过，你觉得真的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可以让甄家失势吗？陛下可是十分看重他们甄家父子呢。让既不属于贵族派也不属于实力派的甄家父子分别呆在吏部和门下省中，既可以削弱贵族派的势力，又不会太明显以致刺激到贵族派。”乐安冷哼一声，她可不是那种让对方丢丢面子就算了的老好人，她要的是让对方面子里子都被扒个精光。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希望你能暂时先别动他们。至少在他们扳倒在贵族派独占鳌头的朱家之后，再动也不迟。你一诺千金，朱成碧那个老虔婆让我饱受痛失至亲之苦，我也会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她的儿子我动不了，我就让她的娘家朱家家破人亡，来偿还我母妃与外公的血债。”
“如果真的要让朱成碧饱尝锥心之痛的话，我看一个小小的朱家是远远不够的。一个女人，到了今时今日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步，我想除了把他心尖上的人夺走，没有其他办法更能让她生不如死了！”
“那还用你说。可惜他心尖上的人是咱们的陛下，我还没自不量力到以为可以把他，你知道的。”
“没人让你这么做！只要你能让当儿子的不把亲娘当亲娘看，那当娘的就和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一样了。”
同样在棠梨宫唉声叹气的甄嬛也是闷闷不乐的。她很难受，今天乐安对她说的那些话一直在她耳边不停回荡，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说错了，为什么乐安长帝姬要对她那样咄咄逼人。甄嬛就是这样的人，从出生以来就是这样，每个遇到她的人都爱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会讨厌自己。她一直觉得被人所爱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当有人那样赤裸裸地当着她的面对她表现出厌恶和嫌弃，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其实，不要说甄嬛了，棠梨宫掌事宫女槿汐，作为甄嬛的军师和心腹她也接受不了。不过槿汐接受不了的是另一件事。她听甄嬛说乐安长帝姬是因为听到有小主们在说昭凛长公主的闲话才发飙的，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百思不得其解。
乐安长帝姬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先帝未登基时候最宠爱的侧妃所出，继承了她生母那出众的容貌，是先帝三个女儿中最美貌的一位，未嫁时就有大周第一美人之称。虽然生母早逝，但是因为是长女，又是先帝最美好的回忆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因而在昭凛走入先帝的视线之前，乐安长帝姬在先帝那里获得的是独一份的恩宠。可是，这一切却被昭凛给打破了。皇三女昭凛，貌不及乐安，德不及贞宁，却最得先帝中意。这是所有了解先帝三位皇女的人所公认的。是以乐安长帝姬最厌恨的便是昭凛了。有“大周第一美人”之称的乐安和被称为“几乎拥有天下的公主”的昭凛之间的恩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谁也没承认过，但谁都心中有数。
崔槿汐是服侍过钦仁淑太妃的人，自然知道乐安和昭凛的一些事。所以她怀疑说闲话是一个借口，更何况说闲话的另有其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没有被乐安揪着不放，反而是甄嬛一句话没说，只是后来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那些话也没有错处啊，何以会被乐安长帝姬紧抓不放。也许是甄嬛什么时候连怎么得罪了乐安长帝姬都不知道，才会被乐安长帝姬借题发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举棋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