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子》眼神不好的猫

13、疑惑

　　一进酒吧，夕子就看到独自坐在吧台边的姗姗。她喝着酒，微笑拒绝一旁殷勤敬酒的男人，背影有些许落寞。
　　“姗姗。”夕子在她身旁落座，示意酒保也来一杯一样的。
　　笑了笑，姗姗将酒饮尽，又要了一杯，方才开口。
　　“这么晚找你，实在抱歉。”
　　“没关系。”夕子抿了一口，酒很烈，她皱眉。
　　见她皱眉，姗姗笑着接过酒杯，“来杯果酒。”又转向夕子，“这酒烈的很，你恐怕喝不来的。这里的果酒很好喝，也不上头。”
　　果然，果酒带着水果特有的香气，少了些许酒精的呛鼻，甜丝丝的让人流连。
　　“小依特别爱喝果酒，每次都能喝醉。”姗姗掩着嘴笑起来，很快又收了声，“自她走了，也没个能坐下聊天的人了。”
　　夕子看她，五彩的LED灯翻滚着打在她好看的脸上，却没能为她添彩。发乌的眼圈，即使在重重的脂粉下，也清晰可见。
　　“喜欢听歌吗？”
　　她突然问，夕子茫然地挑眉。
　　姗姗只是一笑——她的笑容很美，如同刚刚露出水面的荷花，清丽脱俗——登上酒吧中央的高台，一手轻抚麦克风，另一只手放在脸颊边，闭上双眼。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她开口，似在岩洞中啼叫的小鸟，清脆动听。萨克斯柔和婉转的声音，与她甜美的歌声合二为一，她真的有一副非常好的嗓子。原本喧嚣的酒吧安静下来，迷醉的人们纷纷看向舞台中央的姗姗，如同瞻仰巨星般虔诚。曲毕，人们才如梦方醒。
　　“你唱的真好。”夕子不无羡慕。
　　“一般般，小时候学过一些。”姗姗谦逊，并不做作。
　　“小时候？”夕子像是头一次想起这个问题。当然谁都有小时候，只是她既然歌唱的这般好，又何必到酒吧做个妓女呢？
　　“嗯。那时候老师还说，我的歌喉，完全可以做个歌手。”说到过去，她尤其开心，“说来，我大学时还真去报名参加过，拿了个第二。可惜奖金还没捂热，就全挥霍了。那可是五千块呢！现在想想真是奢侈……”她突然住了嘴，瞥了夕子一眼。
　　“你说，你上过大学？”
　　“不，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我没听错。”夕子认真看她，“为什么你要做这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你会唱歌，上过学，为什么不找别的工作？难道你和小依一样，是被卖过来的？”
　　听到“卖”，姗姗眼角抖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不，我是自愿的。”她说的很随意，听不出委屈。
　　“可是……”夕子没说下去，她想问为什么，可她没有理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是姗姗的自由，她没有任何权利过问。只不过是因为姗姗的话，调动了她作为一个撰稿人的兴趣。
　　“对不起。”
　　姗姗摇头，“你不需要道歉。”
　　两人好一会儿无话。
　　“对了，找你来是因为耗子哥。”姗姗开口。
　　夕子不解。
　　“他心情不好，喝多了，就躺在里间包房里。”姗姗指了指，“贵妈妈的规矩是这样的，如果来这里消费，她一百个欢迎；可如果是醉酒，想在她这里休息，那断是不可能的。所以趁着贵妈妈还没发现，把你叫了过来。”
　　“我？为什么不找别人？”
　　“猴子来了，可让他照顾我不放心……耗子哥喝了许多，需要个贴心的人照顾才行。”
　　“那你……”
　　“我还没下班。”她笑，“晚些有个老板要过来，点了我的名。”她略微低头，并不羞涩。
　　“可……”夕子差点儿就同意了，突然想起家里的翟明，又收了口，“可是今天我不太方便啊。”
　　“家里有人？男朋友？”
　　“不、不是。”夕子转动双眼，“来了个朋友。”
　　“那真是不巧。”姗姗看了她一眼，“我叫猴子送他去对面的旅馆吧。”
　　“我去吧。”夕子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为了什么，“我去。”
　　里间，耗子睡得正沉，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见到夕子，猴子站起来，将几乎抽尽的烟头碾碎。
　　“姗姗叫你来的？”他表情古怪。
　　“嗯，说是耗子喝醉了，要人照顾。”
　　猴子皱眉，“让送去你家还是？”
　　“哦，不。”夕子忙挥手，“她说对面有家小旅馆，可以……”
　　猴子咬了咬后牙，“帮我扶他一把。”
　　两人好容易将耗子轻轻放倒在床上，猴子为他褪去上衣和鞋，夕子替他盖好被子。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什么，耗子始终紧皱着眉头。
　　安顿好了耗子，想着还在自家睡着的翟明，夕子打算离开，猴子叫住她。
　　“抽烟吗？”猴子递上一根，像是笃定了她会抽。
　　夕子接过烟。
　　“姗姗喜欢耗子，你知道不？”
　　夕子一惊，不知猴子突然提这个为了什么。
　　“那小妮子，大概是第一次见面就迷上他了。”猴子转头看了耗子一眼，“真他妈有福气！”
　　她不知猴子说的是耗子还是姗姗。
　　“不过也应该，我要是个女人，也喜欢他。又高又帅，有责任心，还特他妈能打，哪个女人不动心？你说是不？”他像是在征求夕子的意见。
　　“嗯……”
　　“不过总有例外，是不是？”他没等夕子回答，“姗姗不也是难得的好女人，耗子一样看不上她不是？”他冷哼了一声，“这世上，就他娘没一件事是顺的。全都拧巴着来，老天就好这口。”
　　夕子犹豫着如何开口，似乎心情不好的，除了耗子，还有他。而她，并不擅长劝慰。
　　“像许仙跟小依这样的，少之又少。”他摇头，狠狠抽了口烟。
　　“是啊。”夕子抓住这个话题，“小依他们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从秦姐那儿借了钱的，没人能好过。”
　　猴子的话让她想到翟明缺了的小指，敛起眼。
　　“秦姐不收借过她钱的人，许仙又没什么文化，丢了工作，在工地干苦力。小依还好点儿，在超市找了份收银的活儿，每天站十来个小时，至少有空调吹。”他努力笑了笑，“两个人工资加起来还没有三千，吃饭都困难。当初我们都劝许仙，他就是不听，一意孤行……”
　　“可他们在一起了呀？三千不到，也能保证生活……”夕子想为两人辩解。
　　猴子好笑地看她，“保证生活？这点儿钱连还秦姐利息都不够！”
　　是呀，还有利息，夕子差点儿忘了这些从所谓秦姐手中借的钱，还有着高额的利息。三千不到，利息都还不起，他们要怎么生活？耗子口中的值得，真的如此值得吗？有情，真的饮水饱吗？
　　“那他们现在？”
　　“基本靠我们接济。”猴子又抽出一根烟，“每个月的利息都是耗子给的，本金，我们就给凑凑。”他叹了口气，“还是姗姗聪明啊。”不无感慨。
　　“你他妈再废话，老子剁了你！”耗子突然吼了一声，又没了声响。
　　猴子赶忙凑上前，帮他掖了掖被子，转而对夕子，“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着。”
　　“要是有事，给我电话，我住的也近。”夕子没有拒绝，离开。
　　回去的路上，夕子想着姗姗和猴子。一个上过大学的女孩子，为什么自愿出来做个妓女？猴子口中的“聪明”，究竟指的是什么呢？之后她又想到小依和许仙，他们的自由，是用现在清贫甚至困苦的日子换来的，是否值得？她给不出个答案。
　　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了事情，她一时很难消化，然而真正让她无法消化的，是当她回到家，空空如也的房间——翟明不见了。
　　夕子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是出门买烟吗？现在已是凌晨三点。是否醒来见她不见了，出门找她呢？夕子摇头，她可不相信翟明会如此好心。又或者，发现了耗子并未守在楼下，所以逃了？可明明已经筹够了钱，他没有理由逃走的。夕子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翟明又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弄得她举足无措。
　　直到第二天中午，有人来敲门。夕子几乎是跑到了门口，猛地拉开门。
　　“你死到哪儿……耗子？”
　　“恩？”耗子挑眉，“你那么想我死？”
　　自知失言，夕子吐了吐舌头，“你怎么来了？”
　　“就是想向你证明，我还活得好好的，没死。”他嬉皮笑脸，全没了前一天晚上的愁态，“怎么？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进来吧。”她有些不情愿，关门的时候特意看了看门外，生怕翟明回来，碰个正着。
　　“在等人？”
　　“一朋友，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夕子一笔带过，不想过多提及。
　　耗子不客气地坐进沙发，翘起腿，“我知道，翟明。”
　　“你怎么知道？”
　　看耗子挑起的眉毛，夕子知道他不过是在套自己的话，真是不打自招，她瘪嘴。
　　“这小子真行。还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深谙此道。”耗子说的很轻松，“你不是说不替他还钱的吗？当时那个表情，我可记得一清二楚。”他竖起眉，学得有模有样。
　　“我是不想替他还……”
　　“可你还是还了。”
　　“是准备去还。”夕子纠正，“他昨天来找我，给我看了他的手指。”她看他，耗子眼角抖动，“说是如果还不上，就全都要剁掉，我……”
　　“所以你给了他钱？”
　　“还没。昨天从……”夕子看他，猜想猴子是否告诉他昨晚的事，“从外面回来，他就不见了，到刚刚都没回来。”
　　“哈！所以我一来，你就咒我死？”耗子咧嘴笑了一下，很快收起笑容，“可他今早拿着十五万现金还了钱，我本想着，这钱定是你的。”
　　“早上？十五万？”夕子不懂，明明昨晚翟明还哭着求她筹钱，今天怎么就有如此之多的钱，“他人呢？”
　　“不知道。”耗子耸肩，“还以为他肯定会回来找你。”
　　翟明去哪儿了？他哪儿来的钱？夕子和耗子面面相觑，都想从对方脸上找出个答案，都只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