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正文四 我愿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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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月色苍白。
秦云漠拎了坛酒，坐在廊栏上，半醉半醒，对酒当歌，一眼望去，真是好不快活。
秦云漠笑了一声，神情寂寥，半晌，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心中酸楚一点也吐不出来。
天知道他听到久违的熟悉的姓名，内心起了多少波澜壮阔，随后又是怎样的悬崖冷雪，跌落云间。
她没说谎——可她早就死了。
怨魂。
怨魂念魄在宁朝的传说中，都是人死后执念不散历经三年凝聚而成的。两者都极为脆弱，都是一种意识，稍不留神就散了个干净，因此数量极为稀少。成人后，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没有经脉。二者都保持死时的年龄样貌，行动力局限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即使怨念多么强大，也只在世间停留六年到十年，最终还是化成尘埃，堕入轮回。
唯一不被限制行动力的时候，就是彻底散去前的三个月，行动力自由。有仇恨的，就成了厉鬼，有情爱的，也要做个了断——毕竟只有三个月了。唯一的区别是，怨魂是死在陆地的魂魄，而念魄是死在水里的。
所有的疑点在这两个字面前不攻自破——她只是一缕魂魄，没有经脉，没有正常人的血肉，所以什么机关迷宫都困不住她，所以寒玉床对她而言是冷的，所以她不愿意见人，怕被发现破绽，只有他看不见，这个事实才会天衣无缝地瞒下来。
仪川县衙记录着她的卷宗，合并那两个只会仗势欺人的口供——她从小长在仪川，跟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青梅竹马，日子细水长流，却不幸被县令盯上了，强占为妻，宋菁抵死不从，书生无能为力，只能送她出了宣城，保证此生非她不娶。宋菁在即墨遭遇不测，心有不甘，又念着心上人，死后成了怨魂。
恢复行动力的时候，她遇见了他。
密林是当初书生带她来的地方，她一心念着他，心想他会不会出现于此，然而没有，她终于忍不住回了宣城，家中凄凉，自己的心上人却已经另有新欢，全然不记得她是谁了。
更过分的是，当初县令之所以惦记上她，竟是因为书生为了巴结才刻意提了一嘴，虽然没想到事情严重至此，但当时那份心思也够让人恶心。
宋菁彻底死心，唯一遗憾就是对不起家中哥嫂，和半大的侄女。
而那个书生，虚荣自私，早些年对宋菁阴奉阳违，害得姑娘下场凄惨，后娶了妻子，正是县令女儿。也算苦读了十年，终于一朝高中，翻身做了进士，前途光明，又打起了其他小心思，勾搭了许多年轻的姑娘，其中一个叫傅依，是个有夫之妇，最后两人齐齐栽在傅兮手上。
——吕海。
为什么当初没有把这个小人凌迟了，为什么这么简单就让他去死！
秦云漠抿了唇，愤懑中带着冷，不甘中夹着恨，眼睛恨恨盯着酒坛，似乎想要烧出个洞来。过一会儿，眼神又空茫茫一片，爱恨不见，什么也不留。他倏忽松了手，嘭的一声，碎片迸裂，酒水洒了一地。
路梦瑶闻声而起，披了件外衣睡眼迷蒙地过来，看见秦云漠靠在栏杆上，她深深望着他，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蹲下身子一片片收拾碎片。
秦云漠没看她，仰头望月，目光时而澄澈清明，时而茫然无助，像迷了路的孩子，在分叉口徘徊不前。察觉身边的女人停了动作，他转头问：“伤着了？”
“没有。”路梦瑶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声音轻轻，“你还要喝吗？”
“算了。”
他不再有开口的意思，路梦瑶就安静做手边的事，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张了嘴：“宋浅不愿意跟我们走，她说等她出人头地时，会来王都找我们的。”
“嗯。”
“仪川的新县令今日上任，我调查过他的为人，为人正直，从不在背地做见不得人的勾当，靠得住。”
“嗯。”
路梦瑶抬头又看了他一眼，踌躇着垂下眼，又忍不住去摩挲他眉眼，眸色怔怔，诉不尽的执着深情。复又低了头：“菁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听她这么问，下意识地张嘴，一愣，话音却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怎么回答？她的样貌他不知道，她的声音他已经忘了，其他更是一无所知，那三个月的陪伴，说来很长，点点滴滴被时间淡化，他能想起来的也不过寥寥。
搜索一下自己能想起来所有赞美的话，一个字都用不上。最后只能蹦出来一句“她很好”，可她好在哪里？说心善算不上，说活泼倔强又太决断。他说不出来。完全不同于眼前姑娘的有血有肉，宋菁在他的印象里，同她的人一样，都是立不住的纸片人，模模糊糊一层，看不真切。
他的反应在路梦瑶看来，却是宋菁在他心里实在太完美，她的好他无法物象化的表现。心里笑自己自作多情，喜欢上这么一个男人，随即涌上来凄凉难言的自知之明——他若是喜欢一个活着的人，简单，死心退出，成全他人；他的心上人是一个不可能的人，如许情深，又何尝不是让她沦陷的毒|药。
路梦瑶心里抽痛，不等他的回答，接着手上的事。脑子里想的是快离开快离开，脚步却如灌了铅，半步也迈不动。
酒劲上了头，秦云漠眯了眼，看路梦瑶隐忍地动作。眼前姑娘在他心中，始终鲜明而立体，她的性格，她的缺陷，甚至连同她看他时完全的信任和依赖。
他眼睛集中在她一处。黑的发，白的衣，红的唇，眼睛清亮，肤色莹白。
有什么微妙的情绪在心底发酵，秦云漠头脑越发清醒，倏然又变得纠缠不清，迷雾重重。视野里唯有一个人影依旧分明。心中一动，秦云漠鬼使神差开口：“如果，如果你愿意……”
路梦瑶茫然抬着头，他却不说了，脸上呈现出懊恼神色，似乎怪自己多嘴问了一句。她没听懂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他已经匆匆起身，酒气弥漫开，他低声道：“对不起。”
路梦瑶啊了声，更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秦云漠又加了句“别伤着”就脚步踉跄地离开，路梦瑶想去扶他，被他拒绝，颇像是落荒而逃。
路梦瑶呆在原地，苦笑一声，权当认命了。
温恪城磨磨蹭蹭地终于来了宣城，侍卫带了不少，侍女只带了傅兮一个。秦云漠也快回王都了，这些侍卫应该是留在这的，可傅兮是怎么在温恪城身边的，路梦瑶左想右想还是想不通。趁着温恪城去找秦云漠，路梦瑶执了傅兮的手带她去她的房间：“你给我写信我还吓了一跳，不过你怎的没去即墨？”
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傅兮被她这么干脆的性格逗笑，眼睛却垂下去，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想去的。”
她想去的，她以为她会去的，那么理所当然。
华祈安回即墨的前一天，她就把行李收拾好了。风流的公子打趣她一阵，口气漫不经心的：“你可以不去的。”
傅兮有点弄不明白：“您还留在太衡？”
“我要走，但你可以留下。”赵简候笑意朗朗，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温太子希望留下你，你又是生活在太衡的人，在这里总要熟悉些。”
“不要。”她几乎是抢着说出这两个字，眼眶红了，头还倔强地扬着，“我不要，我就是个奴婢，跟在公子身边天经地义。”
再强扯什么借口都是没用的。可是何必呢？赵简候无奈而宠溺地笑了一声，端了杯茶，语气仍然不容置疑：“那公子我要你留在太衡。”
“不要！”想也不想的拒绝，声音有点急。
赵简候没有生气，脸上笑意难得去了纨绔的不正经，纯粹的温柔温和。甚至是和蔼。他静静看着傅兮，后者在他眼里看出了许多让她心凉的情绪。
他终于叹了口气，眸色纯粹，字字轻柔：“我懂的。”
三个字，给了她最暖心的安慰，和最强硬的拒绝。傅兮原不指望向他这种人会对她上心，本着陪伴就好的小心思被含蓄的戳破，原本的坚持都支离破碎，不复完整。
路梦瑶无话可说。她该想到的，只有听风公子有立场也有能力把她推到温恪城身边。他为她着想，却也只是为她着想而已。以小人之心推断，用一个没那么有价值的侍女换一个太子的人情，实在不亏。路梦瑶暗恼自己一朝被蛇咬，把别人想的太阴暗，可，他不在乎傅兮，终究是事实。
人都走了，何必纠结。
晚间带傅兮过来，温恪城看她一眼，控制不住地往她身后看去。路梦瑶知趣地偏身子，给两个人倒酒，被傅兮挡住手：“温恪城这几天玉盘珍馐入口太多，伤了胃口，不宜饮酒，今日就算了，以茶代酒吧。”
温恪城眼睛小亮了一下。路梦瑶见她敢直接称呼他的名字，想来关系还行，又考虑秦云漠也过度饮酒，于是点点头，撤了酒坛。
秦云漠这几天脑子很乱，杂七杂八的念头都有，理不出个所以然，没怎么关注路梦瑶这边的动静。却听温恪城嘿了一声：“哎，罗郁的那个皇后，是个异族。”
异族两个字让秦云漠眉头一动，路梦瑶也禁不住向他望去：“异族？”
“是啊，狐族。”温恪城拉傅兮做下，一点没把她侍女的身份放心上，“罗郁也是绝了，居然当众说出来。”
秦云漠没明白：“当众，如何？”
路梦瑶接了话：“众所周知，狐族都是族内通婚，与族外的人生不出子嗣来，他不等于宣告天下皇后无生育能力，他罗郁生不出来嫡子？”
“这不变相告诉人家，他有理由废后了？”傅兮顿时嫌弃。
路梦瑶笑了一声：“这你不知道，当初封后，罗郁赤笔朱字写下一道圣旨，此生敬爱，唯皇后宁挽晴一人也，保她一生荣华，纵是命绝，也不会废后的。”
傅兮同样嫌弃：“他死不废后，不过皇后死了，就另当别论了吧。我真是同情这个女人，后半生耗死在后宫里，还要跟别的女人抢自己丈夫，可悲。”
温恪城咬下块鱼肉，不咸不淡地插了话：“是啊，要是我，什么七妃八嫔的，麻烦，后宫一个女人就够了，省心，关键还自己喜欢。”
这话不用脑子都知道是专门说给谁听的。傅兮装没听见，温恪城又问起凤仁的事。凤仁这个城池比较特别，位于宁朝最北方，东西跨度大，长长一条护住太衡，易守难攻，是太衡天然的屏障。
战事傅兮不懂，路梦瑶也一知半解，见秦云漠脸上自然的沉肃，没插话，又想起来宋菁，眸子落了一层灰蒙蒙的黯然。
傅兮性子干脆泼辣，路梦瑶也风风火火的，两个人性子合得来，关系很快亲密起来。在宣城待了差不多两个月，秦云漠把事情一一打理好，几个人启程回了王都。
带了数十人，只有路梦瑶跟傅兮两个女人。两个人做一辆马车，有点特殊对待，路梦瑶又添了一辆专门放置衣物的，才觉得安心点。遂抱着自己的画板跟傅兮唠嗑。
变故发生的很突然。
秦云漠神色一凛，飞身离马，折下一根箭来。下一瞬，数箭齐发，整齐划一，剑光晃眼，秦云漠皱了眉，脚步急退，手上长刀毫不犹豫地斜插到地下，只听得一声闷哼。
光影变换，数道黑影迅如闪电，眨眼到了跟前——秦云漠手不留情，心里想的是路梦瑶见血会异化，不能耽搁太久。
身形不断靠近马车，却听一声长鸣，紧接着是傅兮的惊叫声，秦云漠心里顿时慌了，刀刃一反，破风而入，下手狠了数倍。
路梦瑶护住傅兮，皱眉见穿进一半的箭，微微发颤，可见射箭人的力道。她撩起帘子，见满天血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有一个女子，远远立在缠斗圈外，身形玲珑，似笑非笑，眼尾斜挑，极为妖媚的长相。
是她！
又一支弓箭，势如破竹，钉穿了马车壁。长刀血色缓缓下落，秦云漠神色越发凌冽，一脚踹开了身前的刺客，好在他们并不恋战，伤亡过半，也明白任务完不成，一声招呼就收势逃路。
秦云漠顾不得追，忙掀开帘子，只温恪城一个轻拍睁着眼惊恐不已的傅兮，他受了伤，但并不碍事。傅兮蜷在他怀里，脸色发白，想必刚刚被他挡了一箭。画纸散落一地，凌乱的很，秦云漠瞥一眼，张张用心，张张都是他。
青年怔住，声音已经急了：“路梦瑶呢？”
路梦瑶匕首直指姑娘：“你是谁？”
姑娘被她指着，一点也不慌，反而浅浅一笑：“梅霜。”又斜着眼睛看她，“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路梦瑶脑子有点乱，下意识咽口水，又直直看她：“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针对我？”
梅霜又笑一声，像在说一个笑话，口气轻飘飘的：“刺客是我雇来的，杀人总得摆出点阵仗来……至于你，我没有针对你，我针对的是你手里，那颗赤玄丹而已。”
话音将落，她身形一闪，单手扼住她的喉咙，眼神阴鸷，狰狞了一张妖媚的脸：“你把赤玄丹给秦云漠了对不对？”
路梦瑶躲避不及，被她扼得踹不过气来，脸色渐渐变了。梅霜见她不答，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我知道的，当日我用淬了毒的弓箭射他心口，不出一日他必死，可他如今活的好好的，一定是你用赤玄丹，解了他的毒。”
话到一半，路梦瑶竖瞳已现，等说完，蛇尾已经横扫了过去，梅霜被迫松手，被路梦瑶更快地拿匕首抵住脖颈，刃近一分，立见血迹。
路梦瑶字字清晰：“当日你在场？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既异化，很情绪化，梅霜眼中终于出现一点惧意，却故意缓缓打量她，唇角一点不以为然：“我做了什么？我杀了你的师父，引她临终把赤玄丹的下落透给你；又把你的行踪透露给芮王，在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补了一箭。”
“可你没想到我比你快。”路梦瑶脑子转得飞快，也学她故作不屑地笑，“我比你先得到赤玄丹。你当众刺杀，只是引我异化，身败名裂，你好下手，没想到失败了。那时你意识到秦云漠是你计划中的障碍，所以你先把矛头对准了他——但你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把赤玄丹喂给他，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对吗？”
被路梦瑶猜中，梅霜也不恼，眼中五彩斑斓——霎时已是半人半蛇的模样。只是虽然异化，梅霜只变了蛇尾，并无眼睛的异常。
她懒懒开口：“那又如何？”
便扑身与路梦瑶打斗在一起。异化后的路梦瑶实力强悍，梅霜挡得软绵绵，好似并不想跟她拼命。路梦瑶却是下了狠手，打定主意要报了师父的仇。梅霜抽身暴退，倏忽一皱眉，暗暗啐了句什么，下刻蛇尾自如地换成了双腿，恨恨看了眼路梦瑶，却是飞身离开了。
路梦瑶立马要追，肩膀却被人按住：“别去追了。”
那声音清淡如随风飘的三月杨柳，随即一只手轻轻一点她的蛇尾，路梦瑶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身后的男子施施然退后一步，没有扶她：“梅霜不是缘族人，你暂且也杀不了她。”
一开始路梦瑶还搞不清状况，等男子说完这句话，她神色惊诧难掩，不太确定的问道：“……少主？”
风度翩翩长相秀丽的男子微微一笑：“叫我司寇羽就好。”
路梦瑶张大了嘴，神色更诧异了，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发声：“少、司……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什么情况？
司寇羽没回答这个问题，又淡淡一笑，颜色柔和：“赤玄丹其实有两颗。除了护心，解毒，还能大增功力。当年为防他人觊觎，淬炼成功后求天府少主在其中一颗上添了毒，又在另一颗放了解药，对外说只有一颗，以混淆视听。许久前，梅霜为求无上修为，偷了一颗，结果被反噬……便是如今这个样子。”
路梦瑶这才明白来龙去脉：“所以，她急求另一颗来解毒？”
“是啊，结果被秦云漠占了这便宜。”司寇羽看她一眼，“不过我猜，便是没有给他，这赤玄丹沾了缘族的血，也没有效用了。”
路梦瑶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抢那珠子的时候的确沾了自己的血，遂彻底放下心来。又问：“那她今日将我引过来……”
“自然是要杀了你。”司寇羽稍一思忖，“变的只有那条蛇尾，为此她吃了不少苦头，对你们缘族已经恨透了。再加上三番两次在你这里受挫，希望彻底破灭，如今是不杀你便誓不罢休。”
司寇羽捡了颗小石子，打量了一下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林，随手打在其中一课树干上，只听得箭矢嗖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齐齐钉在地上，路梦瑶倒吸一口气——那地方离她不过寸许，梅霜有意引导，若非司寇羽及时来，怕她是死无葬身之地。
司寇羽这才道：“她准备周全，你今日杀不了她。连我也不知她还有什么计划，便暂且放了她，只是你今后要小心些，她不会罢休的。”
路梦瑶心里后怕，忙向他行礼：“多谢公子。”
“不必。”司寇羽转身，又想起来什么，回眸笑道，“路姑娘，还要谢谢你以前留了我面子。”
他指的是之前宁黛小孩子气地写了那封信，被路梦瑶回了，没在秦云漠面前丢人的事。
“你怎么知道……”问出口路梦瑶就觉得自己有点傻。自打经历剧变，异族所剩无几，余下的集体迁徙宁朝境外，鲜少在宁朝定居，不然司寇羽也不会连梅霜的事情都知道。秦云漠跟他说过自己的事，出现在太衡宣城的缘族，猜也能猜到她身上，顿觉抱歉，“那公子此番……”
“找你们秦将军的。”这次答得十分干脆，“不过不是在宣城，而需要光明正大出现在王都，所以还需路姑娘这段时间委屈了。”
路梦瑶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委屈是什么意思：“您的意思，我需要跟您一起去？”
司寇羽缓缓解释：“我需要个理由光明正大出现在将军府，路姑娘是最好的理由，通敌这个罪名我可不敢背。最好秦云漠本人也不知晓我会来。姑娘此时回去，一定会穿帮的。”
站在将军府前，路梦瑶觉得挺对不起秦云漠的，失踪这许多天，又想到身边的男子，暗暗给自己打气，打到一半就心虚了。
司寇羽神态自若地叩了门，开门的小厮听他报了身份，请人进来，恭恭敬敬地弯了腰：“将军此刻不在府上，烦请司寇公子稍等片刻。”
又看见路梦瑶，呀了一声：“路姑娘，你怎的跟司寇公子在一起？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将军一直四处找你……”
咳，更心虚了。
秦云漠回来得火急火燎，当然面上还是端着架子的，看不出来异常。只是居然没有先去找司寇羽，而是脚步一转，推开了路梦瑶的门。
路梦瑶被抱了个猝不及防。
脑中霎时炸开烟花耀眼，炸出千娇百媚的情愫，暗夜里萤火点点，荡开一处又一处的幽芳华光，落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心上。
身边是再熟悉不过的人，气息微微，呼吸略有急促，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固执地不肯放手。
路梦瑶震惊地连自己谁都忘了，好在秦云漠已经放开她，上下打量她一圈：“你没受伤吧？”
路梦瑶仍在惊愣中，她顺势抓了他的胳膊，磕磕绊绊道：“没有，被、被人给救了……”
又磕磕绊绊时停时顿地把事情经过给说了，秦云漠舒一口气，嗯了一声，眼睛仍在她身上集中：“以后不要这么冒失，什么都不顾地就冲过去，太危险了。”
路梦瑶自知理亏，微撇了嘴，垂了眼睫，乖乖地说了一句“是我做错了”，出口的五个字，与他有点生硬似乎难以启齿的“我很担心你”撞在一起。
沧浪撞了礁石，翻涌着滚进姑娘的耳朵。
路梦瑶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一脸懵圈地抬起头来，青年却转过来去，圈了手放在鼻下，咳了一声，表情很不自然：“这几天想明白了一件事。”
何止是想明白，简直不能再透彻。
一直纠结对两个姑娘到底存着什么样的感情的问题，直到路梦瑶失踪，看到一张张栩栩如生的他的画像，秦云漠才反应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年少懵懂，对一个照顾自己又言语不忌的女子动心，本就平常，无所谓在世不在世，怨魂不怨魂，他对她的情意如泛了黄的宣纸，停在记忆里，代表的是一段时光。
问题是那时他双眼不能视物，两人又不交心，与其说是喜欢宋菁，倒不如说，是喜欢上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她应该长得如何，性情如何，都是他先勾勒了一个轮廓，而宋菁又恰恰符合。
所以，宋菁在他心里是一个美化了的、找不出瑕疵、却又薄如蝉翼的人。这不是姑娘的错，而是姑娘出现在特殊的时机，在青年心里代表了太多的东西。
路梦瑶却是简简单单，一整个人放在他眼前，从多管闲事的救人，到割舍不下的陪伴，两个人从来都是在细水长流里相互接受和磨合，最后水滴石穿，无法磨灭。
他很喜欢宋菁，刻在心里的喜欢，可哪怕她还活着，他也不一定会跟她在一起。也无需对比到底更在意谁，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路梦瑶见他没有解释，凭着他刚才的行为胡乱猜测，越猜心里越打鼓，忐忑地开了口：“你是说菁姑娘的事情？”
秦云漠点点头，神色依旧不自然，好似在思考如何将这类话说出口，然而秦将军的确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又咳了一声：“如果，你愿意的话……”
话还没说完，路梦瑶立马抢了白：“我愿意。”
秦云漠有些讪讪，怀里蓦得投入温软，姑娘抱着他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的。”
她的肩膀有点颤，秦云漠觉得她哭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想伸手回抱住她，姑娘却又松开了，眼睛水汪汪的，但是没有落泪：“等等，那个，司寇羽还在等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不去？”
“他不会走的。”
“啊喂，这不是走不走的事吧，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啊……”
“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呆在书房的司寇羽莫名其妙打了一个阿嚏。
估计是宁黛那丫头想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正文四 我愿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