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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正文三 宣城仪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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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衡熹平十年,宣城。太衡是最北方的国家,宣城与即墨相邻,是太衡最南方的城镇之一。此时春夏交接,阳光逐渐艳丽,温而不热,天色湛蓝,间或有小雨。杨柳抽完芽,便有柳絮飞扬如雪,扑拉拉落了一身。
昨夜一夜小雨断断续续,此时仍未下干净,落着细微的针点。路梦瑶长在偏南的西承,对这种阴潮天气习以为常。遂撑了把伞入府,见不远处有店铺铺了油纸在卖糖葫芦,一时嘴馋,买了一串,想了想,又买了一串,双眉弯弯,天真似孩童。
入府。地砖湿漉漉,青苔鲜嫩,古树挺拔,点缀的各色花草初见葳蕤。路梦瑶站在屋檐下,收了伞,一路步履轻松,身形娉婷。
秦云漠在书房,眼尾微垂,下巴收紧,唇角抿成一线,更显眉眼冷冽。正在为国事烦心,眼前却出现白皙如玉和红艳如朱:“给你的。”
瞧她含着一颗,啃咬间话音含糊,秦云漠不禁勾了唇,接受她的好意。路梦瑶余光瞥见他桌子角边放着一封工整的信,还没有开封:“司寇羽给你的信?”
“对。”
自打司寇羽救了秦云漠,两个人断断续续有书信的往来,一开始不过是简单政事上的点到为止,连寒暄都觉得虚伪,直到后来见了面,几番交锋,忍不住承认对方的优秀,便舍去了费心的打太极,大大方方去交心了。
当然,戒备和警惕自然还是要留几分的,不过两个国家的高层领导级人物能有这份君子私交,委实不容易。不知道哪一天一方出了事,被搜了家,看到这些信封,会不会再给加一个“通敌”的罪名?
路梦瑶咬下一串来,拈起来那信封:“我能扫一眼吗?”
秦云漠没意见,路梦瑶抽出信纸,初接触就诧异地挑了眉,逐行逐句的读下去,眼睛弯成了一簇新月,含着掩饰不了的趣味。读到末尾,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头再看,秦云漠正一脸莫名的望着她,一边想着司寇羽什么时候这么风趣了,一边伸手就要去拿那信。小姑娘手疾眼快,往后退了两步,竟是把信藏到了身后,一边低眉顺眼地讨好:“咳,这封信不是司寇羽写的,你不用看。”
欲盖弥彰。秦云漠也不说话,只淡淡瞧着她。
路梦瑶被盯得心虚,又咳了一声:“这信,是宁黛写的,她不知道司寇羽给谁写的信,从信中看,大约是跟司寇羽闹了别扭,一时生气来了个恶作剧。言辞颇多……嗯……怨念,不过,毕竟是才女,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前期还数落夫君,到了后期,好奇的对象就成了你了……女儿家嘛,一时,呃,糊涂,也犯不着让你出面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干脆我给含糊过去便罢了。”
慢吞吞解释了许多,话说到一半秦云漠就收了目光,注意力放到桌子那一张张的折子上了。等她说完,才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加两句,免得让她以为自家夫君在外勾搭了别的女人,引起误会来。”
路梦瑶点头应下,转身又想起来什么,语气再平常不过:“你明天若无事,陪我去一趟仪川吧,我不识路,不敢一人出门。”
仪川。宣城仪川。眼前几乎是立刻浮现出来多岔路的一座小城,随处可见的买麦芽糖和拨浪鼓的小贩,小孩子们围着画糖人的爷爷,街边的店铺摆着各色果脯——完全没有去过的小镇被他勾勒了千百次轮廓,连细节都清晰如发丝。
然而奉旨来宣城这么长时间,诸多城镇都走遍,这个想象里除了最想见到的人没有外都称为完美的镇子,却连碰都不敢碰。
有期待吗?自然是有的。期待中却还延伸出来一点难以忽略的害怕——明明知道并不会遇到,可是一旦触及,她住过的城,她走过的路,她认识的人,她逛过的小店……退缩几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路梦瑶见秦云漠出了神,眼睛像是蒙了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隐约觉得这座小城对他有非凡的意义,又不敢妄加猜测。终还是低声唤了他一句:“秦云漠?”
他怔怔瞧他,刹那,变回冷淡淡的将军模样:“好。”
遮掩情绪的痕迹太明显,路梦瑶张了张嘴,觉得应该给他一点空间,踌躇片刻,还是沉默着推门出去了。
次日两个人便装出行,临出门了,秦云漠才想起来问她去仪川干什么,路梦瑶沉重了脸色,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来,秦云漠瞧那纸条上写着一个时间和地址,皱了眉问:“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一早开了门,用信封夹在门缝里的。”路梦瑶脸色凝重,脑中隐隐闪出一个人影来,“看这字体,像是个姑娘,可不署名,也不知道背地里有什么目的。”
“……”秦云漠目光在纸上停留,声音含了一点担忧,“你单枪匹马,对方又在暗处,不知藏了多少危险,怎么这么冒失地就去了?”
“去看看嘛,大不了异化,逃命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倒不以为意,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不过,我异化时多多少少避开了血迹,还没有喝过血,万一这次避不开,我岂不是要大开杀戒了?哎,人血是什么味道?”
这话题转的让秦云漠猝不及防,他好半晌才消化掉她的思维,啼笑皆非:“你这话问得我好像喝过似的……”看了看她,想起来她记性一向很差,这次又是两三天才回来,遂装着随意地问道,“你这次东西都带全了?”
年前带她去宣城时,见她背着行李早早等在门前,秦云漠还为耽误她时间而感到歉意,然而还没嘱咐几句,她又是忘了墨笔又是忘了首饰又是忘了些细小零碎物什,都骑上了马,又想起来把刚买的防身短刀给落下了,折回去取了,把秦云漠折腾得够呛。幸好只是两个人,要是随军出行,不知要怎么被那些糙汉子编排。
秦云漠觉得自己耐性在她面前,真是好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啊,你别这样说,你一说我就感觉我又忘带了什么似的,我昨天还专门列了一张纸出来的。”路梦瑶果然吊着一颗心,揪着秦云漠让他念了一遍,自己随着检查了一遍,才舒了一口气,苦着脸长叹,“我今年才十九岁,出门总忘带东西,等我八九十了,怕是糊涂到连人都记不住了。”
越想越郁结,倒是秦云漠难得眉目舒展,笑得开心。又听路梦瑶咦了一声。姑娘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来,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常宁郡主亲启”。自打入太衡以来,还没几个人知道她常宁郡主的身份,心里顿生戒心,看了秦云漠一眼,后者显然也不知道。她谨慎地打开信封,神色颇惊奇。
“温恪城要来宣城?他怎么不自己告诉你?”
“这信是傅兮写的?她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温恪城真是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不过,傅兮不是听风公子的人吗?”路梦瑶把信给了秦云漠,甚是不解,“她又如何留在了温太子的身边?”
秦云漠扫一眼,也不解她为什么不解:“与其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即墨,不如在知根知底的太衡扎根,这个道理很简单啊。”
简单个鬼。路梦瑶看着一脸理所应当的男人,也不指望他一个从战场上讨命的人看懂女孩子家隐晦的弯弯绕绕——至少她看得分明,傅兮姑娘看赵简候的目光,带着光。没有什么比感情更能让一个女人对男人这么死心塌地,傅兮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留在了温恪城身边?
还有——“温恪城为什么这么执着地留下傅兮?”
问题很蠢,问出口的一瞬间路梦瑶就知道答案了。
见秦云漠以一种更加理所当然的语气要开口,路梦瑶心里突突,连忙止住了他的高谈:“先到仪川。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到仪川之前,秦云漠还有些许紧张,夹着一点点的期待,然而牵马入仪川那刻,路梦瑶觉得她身边的青年情绪有一种微妙的变化——眼前的小城充满烟火气,人不算多,街道两边大大小小的楼阁建筑,地砖上有水渍和油渍,吆喝声接连着时近时远,跟她去过的小城镇没有什么两样——秦云漠眼神却透出了一点沮丧,好似希望破灭的失落,夹杂着她看不懂的黯然。
——这人怎么了?
路梦瑶拿刚买的糖人晃他眼睛:“秦公子,嘿,回神了嘿!”
“没走神。”秦云漠掩了情绪,微微一瞥,依旧是高岭之花,“你直接去还是先找一家客栈?”
“嗯,先去客栈。”路梦瑶正巧路过一个乞丐,停下来,伸手往钱袋掏出了十几个铜板给他,一边说,“不用太赶时间,不然就显得太掉价了。”
扔完想走,裙角却被人给拉住了,那乞丐仰着一张脸:“小姐,这位小姐,小的生计困难,生活潦倒,你能不能多给点,多给点……”
路梦瑶一愣,犹豫道:“我没有多少钱……”
乞丐闻言,立马变了脸色:“你们穿的那么好,我都看你钱袋有整块的银子,怎么可能没钱,你这才给多少,随手扔一块纹银也不会掉块肉,不想给就不想给,装什么君子!”
路梦瑶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言论给惊住了,惊愕之余,还有种唾弃感。她给他钱是同情,她自己的钱是她自己卖画挣来的,都是血汗钱,怎么可能大方到一整块一整块的扔。再说,她有什么义务给一个有手有脚却出卖尊严乞讨的人扔银子?她倒宁愿把钱给街头那些卖艺人。
这样一想,她弯了一双桃花眼,在秦云漠同样嫌弃的眼神里缓缓蹲下身子来,打开钱袋,却是把手伸到他的讨钱碗里,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把那十几个铜钱放了回去。
“你跪街是博同情,但我现在一点也不同情你。我是有钱,但你不值得。”
秦云漠眼睛在她身上停留,见小姑娘眼中略带戏谑,语调却极坚定,不由露出一个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微笑。
那乞丐张大了嘴巴。见她收紧了钱袋就要走,咬咬牙扑了过去抢她的钱袋,路梦瑶没有防备,被他的动作绊了一下,想都没有想,一掌风直接劈在他手腕,指尖飞掠,点了他几处大穴。她用了内力,对方身子骨弱,被她点住的地方如被刀绞,当即几声惨叫,应是断了骨头。
路梦瑶练武以来,从没有跟没有武功的人交过手,莫说最近身边的人是秦云漠,下手自然没个轻重。见此她有点慌,连忙扶他想去看大夫,对方却隔着裙子死死抱紧她的大腿,不要命似的喊:“打人啦!打死人啦!有钱人看不起我们这些要饭的,不给钱还要打人啊,我不就想要个吃饭钱嘛,还有没有天理啊!”
路梦瑶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揣摩出来他的意图,简直惊呆了。从来没见过为了钱连命都不顾的人,更没见过这样无耻没素质的人。
看热闹是人的本性,四周的眼睛全都齐齐往这里瞟,也有人开始往这里走。路梦瑶心里憋着一股无明业火,想张了嘴理论,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两个衣着光鲜的外地人,一方抱头喊冤,一方居高临下,平常的小百姓跑来看到这一幕,总不会觉得他们是受欺负的那一方。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间。眼见人们越走越近,乞丐也越喊越带劲:“青天大老爷来看看啊,没天理啊,有……”
快要破音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柄黑亮的匕首明晃晃架在脖颈跳动的脉络上,再进一分就是一条命:“松手。”
乞丐惊恐地瞪大眼角,唇角咿咿呀呀地蠕动,眼睛却盯着那匕首,颤颤地松开手。秦云漠冷冷看他一眼,寒光一闪,削了他半截下摆,这才收了匕首,把懵圈的路梦瑶横抱起来,正巧这会儿人已经凑成了一圈,他面无表情:“光天化日,骚扰民女。谁会看得起你。先给你个教训,你再敢动她,削的就是你的命。”
几句话轻而易举把“倚财仗势,草芥人命”变成了“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秦云漠扫一圈看戏的人,冷声道了句“让开”,不顾众人面面相觑,目不斜视地抱着姑娘离去了。
只有路梦瑶一个拽了秦云漠:“我伤了他……”
“他活该。”他懒得多说一个字,见路梦瑶居然还担心,才不情不愿补充一句,“死不了。”
语调转而变冷:“倒是你,做事不过脑子,居然敢自残。”
刚刚路梦瑶眼见着周围人渐多,几乎急白了一张脸。乞丐在百姓眼里是弱势群体,自己不占理,一盆污水朝自己泼下来,还百口莫辩,感觉不要太糟。急躁中想起来女子也属于弱势群体,不知道自己装可怜会不会有转机,她也是冲动了,竟然运了内力就要卸下自己一只臂膀,被秦云漠及时挡了下来。
“我错了,我当时实在……唉,我也是太急躁了。”路梦瑶乖乖认错,又忍不住给自己找个理由,“其实没见血就是好的。”
这时候倒是会开脱了。秦云漠不理她,怀里温软触感越甚,他这才想起来不妥,忙把她放下来,对方倒是没注意,低了眉双眼黯然:“我实在是单纯了。”
出自钟鸣鼎食之家,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既不识朝廷阴谋诡计,又不辨民间人心险恶,仗的只是脑子灵光一点,不至于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只是真的接触到了人性,心中难受罢了。
她还是把这世界想得太美好了。
秦云漠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肩:“别想了,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第二天一天路梦瑶都拉着秦云漠逛,只是心中芥蒂,跟谁相处都多了一份疏离,秦云漠想说不必草木皆兵,又念她头一次遭遇这种事,警惕些很正常,也就随她去了。
第三天路梦瑶找到了地址所在,这里风水很好,人少,环境优美,偌大宅门古香古色,像是权贵在外的一处偏宅。路梦瑶让秦云漠等在外面,近前敲门,无人应,她小心翼翼推门,眼睛偷偷向里瞄。
宅门吱呀吱呀,声韵悠长,路梦瑶往里探头,门缝才开了些许,路梦瑶松了手,神色剧变,立马转身飞奔:“快走——”
拉长的尾音消散于被弓箭划破的清风中,路梦瑶顾不得解释,拽了秦云漠就要往回跑,只是没跑几步,秦云漠阻拦住她:“晚了,我们被包围了。”
古雅小院建在郊外,一条长而窄的小巷直贯门外——如今小院围墙一排弓箭手,小巷两头围了黑衣人,更多的黑衣人从门内出来,拥簇着中间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体型富裕,看得出来生活优渥,连步行在此都不习惯。
“伯父。”路梦瑶冷笑,“伯父惦记了我四年,真让人感动。”
“常宁。”芮王长长叹了口气,神色惋惜,“你不该逃的。”
“对啊,不该逃的。”路梦瑶咬牙切齿,“常宁郡主应该死在四年前裕亲王满门被灭的那个晚上,不该让伯父你提心吊胆,甚至亲自来,就为了杀我这一个变数。”
芮王装出来的和蔼亲和的面具被她亲手撕破,但他依旧还是一副慈祥的长辈态度,虚伪地叹息一句,坚持把自己心念社稷不惜大义灭亲的人设给做完:“常宁,你还小,不懂朝廷争斗,皇弟他铁了心要做下谋反这等忤逆之举,寡人这也是无奈之举,兄弟情深比不上江山社稷……”
“要杀就杀,废话少说。”秦云漠截了口。
芮王面色一讪,又做出大义凛然的姿态:“秦将军,西承皇室内部的事,将军怕不好插手吧,再说……”
刷的一声,路梦瑶捡了那支箭,不偏不倚解决掉墙上一个人,不忘翻了个白眼:“跟几个将死之人啰嗦那么多,真是服气了。”
“……”
路梦瑶抽出防身的短刀,脚步挪的很快,毕竟轻功还能拿得出手,横劈竖刺,左挡右架,动作行云流水。秦云漠的动作更是快到眼花缭乱,他招式潇洒,速度又快,匕首一掷就串了两条性命,还抽空躲开乱箭,战场上的杀伐果决渐渐显露出来。
芮王跨国镜而来,不敢冒险带太多人手,又觉得百十来号对付路梦瑶,哪怕是异化的路梦瑶都够了,没料到还有一个秦云漠。眼见近半人手折在这里,路梦瑶却只被划破了一道见血口子,当机立断,使了个眼色,所有弓箭手集火秦云漠一个——他不护她,她也难逃。
路梦瑶竖瞳已现,鲜血溅到脸上,听青年一声闷哼,心里一惊——他也不是万能的,哪里承受这么多的攻击。见他胸前插着的箭,路梦瑶心里惊痛,双腿变蛇尾,一尾巴扫清他身后的障碍。尾巴中了一箭,她脸色淡定地折断,尖利指甲穿透了黑衣人的心脏。
异化后的战斗力实在强悍,路梦瑶捡了几根弓箭,眼也不眨地一支支扎下去,一扎一个准。蛇尾也卷上了敌人的脖颈。她的眼眸,燃了火又淬了冰,全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冷酷,偏偏一点表情也没有,心冷如罗刹。
清了人,她过去扶住他,看他脸色惨白,心疼得声音都变调了:“你怎么样?”
秦云漠意识有点恍惚,胸前两支断箭一阵阵的疼,他摇了摇头,觉得离自己致命的地方还有点距离——好久没有离死亡那么近,如此酣畅淋漓,他竟觉得痛快。
路梦瑶解决掉墙上最后一个,只剩下一个的时候住了手,目光转向藏在门内侧的芮王,怒气腾升在嘴角眉梢。她拿了秦云漠的匕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口,一步步挪到芮王面前——那弓箭手大概是怕了,迟迟不敢动手,只把弓箭对准了她——笑吟吟道:“伯父,对不住,又让你白跑一趟。”
稳坐高位上的男人此刻身子发颤,脸上的肌肉不正常的抽搐,眼睛瞥一眼她又瞥一眼远处的秦云漠:“你如果——啊!”
痛彻血肉的一声惨叫。路梦瑶眼睛现出诡异的红色,一刀插进他胸口离心脏三寸处,惨叫到顶突然降成一缕微弱,显然已经痛的叫不出来了:“这一刀,替我全家还给你,也替我跟秦云漠还给你。”
“我真恨不得杀了你,可我不能。”路梦瑶喘了口粗气,抽出匕首,添掉唇边的血,“我不能,他也不让。”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回身对墙上的人扔下句“把你们芮王治好送回西承”,就赶紧扶起秦云漠离去——他的伤势她不敢耽误,哪怕是恨到骨子里了,她也没有真杀了那个人。
秦云漠于一家小院子里醒过来。身边一个小姑娘,脸很陌生,秦云漠口干舌燥,想起来之前种种,张口先问路梦瑶。小姑娘有眼力见,先给他端了碗水,才不慌不忙说路梦瑶没有大碍。
“大哥哥,你伤的比她重多了,两处都是致命伤,我请了大夫来,大夫说你没脉象,治不了了,姐姐急得都哭了,后来她把她身上一个红珠子给你吃了,你慢慢的就有心跳了,这才好起来的。”
小姑娘拧了帕子给他擦脸,秦云漠谢过好意,自己接手,心里想着大概是护心脉的赤玄丹,缘族的圣物她都舍得,顿时觉得对不住她。又听小姑娘唠叨:“你跟姐姐两个人浑身是血的出现在我面前,我都傻了,姐姐一直求我救你,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家里也没人,就把你们扶到家里了,姐姐伤好得快,哥哥你却睡了四天,还好人活了……姐姐!”
路梦瑶见秦云漠醒了,接着松了一口气,眼圈就红了。小姑娘笑嘻嘻说自己去做饭,留两个人在屋子里。路梦瑶趴在他床边,闷闷的来了一句:“人血好咸,一点也不好喝。”
秦云漠笑笑:“谢谢。”
路梦瑶摇摇头:“是你帮了我。我给了他一刀,但我没杀他。”
音调很委屈,仿佛很后悔没杀了他。秦云漠盯了她一会儿,神使鬼差地蹦出一句:“你杀了我也没意见。”
路梦瑶当他在安慰她,对他一笑,似乎想更亲昵一些,但最终还是中规中矩直起身子:“多亏了宋浅,不然我们俩就要抛尸荒野了。”
她不提赤玄丹的事情,他也就不先接这个话茬,顺了她的话嗯了一声,想起来什么:“你身上伤痊愈了吗?”
“我比你轻好吗,几支断箭,早就好了。”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伸伸胳膊扭扭腰,“你看,都好了吧。”
秦云漠眼睛有笑意,嘴上还是正经的:“那过几天我们回去吧。温恪城要是发现我不在,肯定要把宣城翻一个底朝天。”
“不行,不行,你伤得那么重,几天怎么能好?”
“在这里养伤也麻烦人家,宋浅看起来才十四五岁。一个人生活,如今要负责我们两个人的开销,你觉得她有这个能耐吗?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报答人家。”
他头一次说这么多话,路梦瑶哪有二话,立马领了宋浅进来,谢谢她这几天的收留,又把身上仅剩下的银两都给她。宋浅看他们一眼,推脱掉银两,怯怯望着秦云漠:“大哥哥,姐姐……姐姐说你是个将军,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找我?”
宋浅先给秦云漠戴高帽:“对……哥哥你有权势,心善,而且心软,好说话,还,呃,爱打抱不平,大哥哥一定可以帮我的。”
心软好说话还爱打抱不平……秦云漠眉头一跳,这种话不用脑子都知道是谁说出去的。他眼风一瞥,罪魁祸首赶紧哈哈干笑了几声,装看不见地转移话题:“你需要我们帮你什么?”
“我要扳倒县令。”小姑娘语出惊人,眼神决绝,“仪川县令不办好事,天天欺诈百姓,坏事做了一箩筐,县里都知道。十四年前,他霸占我姑姑未遂,逼着我姑姑远走惨死。两年前,他的儿子又欺负我爹娘年老,硬说我们俩欠他一千两银子,不还就抓我做童养媳,我爹娘把我送了出去,自己却被冤死狱中……这鱼肉百姓的父母官,不要也罢。”
路梦瑶咋舌,同情姑娘命运悲惨:“你要我们帮你惩治贪官?”
“不,我要他还我爹娘,还我姑姑清白!我已经找到许多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定他的罪,可是我人小言微,他若仗势欺人,我也没有好结果——所以我需要一个更有权有势帮我镇住场子,做最后的底牌,让他不敢造次,乖乖认罪。”
小姑娘挺有想法。路梦瑶赞一句,对着秦云漠道:“答应吧。”
秦云漠却神色古怪,盯着宋浅片刻,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姑姑叫什么?”
小姑娘一怔,仰着头想了会儿。
“好像……叫宋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