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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正文二 刀光剑影 ...

  •   秋凉,无风。逢娘亲生辰,秦云漠回了秦府,步过长廊时,看见弟弟秦云蓝坐在石凳上有模有样地捧着一本兵书,一边读一边皱眉,甚是可爱。秦云漠走过去:“阿蓝,读不懂就算了。”

      “兄长!”秦云蓝欢快唤了一声,跳下来张着手去抱他,“不行不行,我以后要跟兄长一样厉害,不能算了!”

      这小家伙。秦云漠把他抱起来:“这书这么无趣,你这么小,哪里读的下去,还不如来点实际的——对了,你不是在曷青派学武吗,怎的回来了?”

      秦云蓝甚是惊奇地望着他:“过几天就是娘亲的生辰了啊,为此爹爹特意把我带下山来的,兄长你不记得了?”

      难怪。秦云漠捏捏他的鼻子:“兄长没想到会这么早而已。对了,说起来,爹娘呢?”

      “哦,爹爹请了一位画师,说是给娘画一张美人图,现在应该在花园的湖边给娘画像呢。”秦云蓝想到什么,笑得贼兮兮,凑到兄长耳边咬耳朵,“我看过了,是个很好看的姑娘。”

      “你呀。”

      秋季的天仍有阳光,薄如白纸,彤云层叠如浪,后花园湖光尚好,水波安然,几棵枫树挺立,枝嫣嫣,叶簌簌,艳色凌凌。路梦瑶执了笔,几经修改勾勒出较细的草稿,她画的认真,却听坐着的夫人回头喊了一句“漠儿”,顺着抬起了头。

      接着就愣在原地。

      秦云漠抱着秦云蓝站在廊下,一身武装干净利落,身量修长,长眉锋利,目若朗星,唇绛如朱,许是亲人在侧,不见战场上的凌厉之气,气质却依旧清冷似寒霜,是沉了多年的山巅雪,寒凉令人生畏。

      他转侧望见她,甚少有波动的脸上微有诧异,路梦瑶却觉得他神情出现裂痕时最是好看,不知比绷着脸生动了多少。反应过来后冲他笑了笑,接着就继续落墨。

      见秦云漠怔住,秦云蓝拽兄长的袖子:“怎么样,那姐姐好不好看?”

      秦云漠敲了一下弟弟的头,也不答话,径直走向娘亲。路梦瑶听秦夫人的言语,才知道这个男子是太衡的车骑将军,又想起来救了自己两次的恩人还不知晓名字,一时哑然。她分了心,下笔不慎,晕开一道杂痕,当即皱了眉,随后若无其事的卷了纸,收拾笔墨,借口退下,顺便跟秦云漠行了一礼。

      还好可以当做是张草稿,回去另起一张还能修正细节。

      秦府子嗣多,但只有秦云漠跟秦云蓝是嫡生。但秦夫人到底执家数十载,众兄弟再不情愿也要走个过场道贺,自然也少不了斗角勾心。秦云漠懒得搭理,一天都跟秦云蓝在一起,顺便指点了他几招,毕竟同出一派。

      黄昏将至,温恪城也来了,带了一堆贺礼。彼时秦云漠跟秦夫人在一起,温太子跟性子活泼的秦云蓝也聊得来。秦云漠收拾妥当,正准备叫秦云蓝开宴,小家伙却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兄长……兄长……打起来了!”

      秦云漠挑了眉,蹲下来扶住他:“慢慢说。”

      “二姐姐跟三姐姐,因为几张银票起了争执,然后越闹越大,两个人就开始互相骂。”秦云蓝急喘气几下,赶紧又道,“越骂越严重,二姐姐是个暴脾气,气的拔了簪子就插到三姐姐手上了,然后三姐姐就抓二姐姐的头发……哎呀!反正一团糟,温哥哥都劝不住!”

      完全意料之中。秦云漠连眉头都没皱。

      “我知道了。阿蓝,你去告诉娘,我去找你温哥哥。”

      现场没那么严重。二姐和三姐都不在,下人也没有,应该都去看伤了。温恪城摸着被误伤的手腕诉苦,掐痕一会儿就淤青了,可想当时用了多大劲。秦云漠看见地上一摊血迹,猜是三姐被刺穿手掌留下的。

      目光往前移,秦云漠目光一顿,走了数步拾起来落在地上的画轴。画轴没有染血,他撑开去看,赫然是一幅笔触细腻的人物画,画的正是他娘亲。秦云漠打断说得正愤然的温恪城:“画轴是怎么回事?”

      “啊,有个姑娘,估计是来送画的。”温恪城揉着手腕,口气很不满,“撞上这场闹剧了。说来也是,姑娘被血溅到,扔了画轴就跑,跟碰上妖魔鬼怪似的。”

      糟了。

      “家里的事我娘能处理好。你随便找个借口说我有事,赶不及她的宴会了。回来我跟你解释。”

      “什么?”见秦云漠说完就走,温恪城气得不行,“我堂堂一个太子,那可是刚刚接待了“天下第一将军”华祈安的人,就这样被你们使唤来使唤去?你信不信我……人呢?怎么走得这么快?”

      路梦瑶感觉到沉闷和冰冷,压抑到喘不过来气。

      她闭着眼睛,努力蜷起身子,只是双腿已经成了蛇尾,指甲也会不小心弄伤自己,这处境实在不妙。她想起当初离开西承,身上有盘缠,本来是可以去别的地方的,只是看见太衡国界,隐约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几乎毫不犹豫地迈上了这片土地。

      一开始只是街头卖画,有位将军模样的少年请她画了一幅画,她瞧那将军乌眉星目,挑起眉来带了凌厉之气,有点眼熟。少年瞧她画艺精湛,说有家出名画馆正在招人,可以试试,她便去了,没想到会被留下,解决了居住问题。后来,后来就是秦府来请画师……

      真是狼狈。每一次碰见他都是一身狼狈。这段时间一共就异化了三次,次次都被他碰到,孽缘。

      冰凉的水泽灌进口鼻,路梦瑶几乎要把自己溺死在这湖底。实在受不了了,她钻出水面想透口气,水波哗啦一声荡开如海涟漪,她在咳嗽声中隐约瞧见一个男子站在湖边,水珠挂了眼,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路梦瑶咽了口水,犹疑着开口:“秦云漠?”

      “嗯。”对方答应了一声,“湖里温度太低,你先上来。”

      他还是避开了她的眼睛,虽然并不害怕蛇类,看到这双怪异的竖瞳心里多少会发怵,他并不适应,这是本能。路梦瑶垂了眼,一步步游到岸边,触到光滑的玉砖又转过身子:“不了,我不想被别人看到。”

      月色初明,苍云冉冉,凉风凌冽,湖面不时卷出微小的湖波,小半截蛇尾露出水面,连着流泻月光,乍时粼粼。湿滑的长发贴在了脸上,路梦瑶觉得有点冷,顿时沉了肩下沉一些。

      秦云漠隐约觉得她在端着语气,并不自然,又不好说什么,只低低答应了一声,见她蛇尾与月光相接,呈现一种妖异之美,想了想蹲下来道:“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料路梦瑶想都没想:“不行。”

      “可你如今衣衫尽湿,如何回去?”

      一心想着不能接受秦云漠好意的路梦瑶压根就没想到这个问题,被问住后,只好梗着脖子硬不低头:“游回去。”

      “嗯?”秦云漠瞧着一方死湖哭笑不得,“你且游给我看看。”

      路梦瑶被呛住,心底突然腾升出一股火气,转瞬又想起来自己是被求助的一方,任性不得,再起一股烦躁。也不答话,屏了气想沉入水里冷静一下,肩膀却被秦云漠抓住:“我只是说笑,你别当真。”

      路梦瑶微怔,颇有些无奈,却道:“世传战神秦云漠,少言寡语,高岭之花,寻常女子家眷多不敢接近也。”转了头,侧面线条流畅,清秀如水,神色颇有些打趣,“我遇见的秦将军,却是个时刻操心别人安危的热心肠,是秦将军近日转了性子,还是我遇错了人?”

      秦云漠一时哑然。

      “难不成将军本性如此,传言都是做样子?”

      秦云漠见她打趣他时眉眼栩栩,温柔如夏风秋泓,全然不似方才恹恹,觉得新鲜。脸上却全然一派平静:“不是,你想多了。”

      突然之间心情极好,路梦瑶也不细究原因。等了片刻,她转过身来,有点不好意思道:“蛇尾收了,那个,你能不能帮我找件衣服?”

      “好。”

      入耳歌声软糯,甜如花蜜,路梦瑶抱着画板等在软烟罗帘后,余光里一道人影懒撒倚在榻上,单腿翘起,有女抱着一把琵琶,曼声歌吟,一时气氛缱绻,靡丽不可比拟也。

      路梦瑶大气不敢出,却听有男子音朗声道:“可是画师到了?”

      即墨有听风公子赵简候,才华横溢,武功无双,为人洒脱随性,不拘小节,身后一座听风山庄在江湖上举足轻重,受人敬重。路梦瑶不想他为何出现在太衡,也不想惹上不该惹的人,将身子俯得更低:“是。”

      “那就进来吧。”赵简候看着路梦瑶进来,长眉一挑,眸间生了些许趣味,“竟也是个美人。”

      他一张脸的确是风流倜傥,玉树芝兰,周身透着恣意天下的风流意态。路梦瑶不敢造次,行了一礼:“不知公子要画些什么?”

      “你且瞧瞧这房中……”他挑起歌女的下巴,一双笑着的眼睛里一点不屑隐约闪过,“除了这美人,可还有其他可以画的?”

      路梦瑶眉间一颤,道了句是。心里暗忖,赵简候自己的画技在宁朝也是数得着的,自己不动手,却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来应对,多是被人所求,应付了事。她心中有数,也不多言,打量了一下四周,选了光线好的地方,刚刚将画纸铺好,有一女声从外面传来:“公子,茶端来了。”

      进来的姑娘身量柔弱,眉宇清爽。路梦瑶见她动作熟练,但不轻柔,不像是赵简候这样的人身边会带的人,却像是个农活做多的小姑娘。

      赵简候失笑,颇带宠意:“傅兮,教了你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粗鲁?”

      “有道是,千里冰封,非一日之寒。”傅兮答得轻快,“我这十几年的习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也能改的。”

      赵简候也不反驳她这不恰当的比喻,自饮了茶:“雅墨香?华将军还真是费心了?”

      他言语间带着笑意,路梦瑶揣摩不透。歌女声喉又起,依旧甜美,傅兮去整理桌上的笔墨纸砚,不多时,却听脚步声渐近,杂乱而接连不断,赵简候却是眉眼弯弯:“唉,惹上大事情了。”

      他话音刚落,软帘就被挑起来:“赵公子,昊王有请。”

      路梦瑶笔下一颤,眉眼惊诧难掩。昊王,自然就是太衡的王,只是赵简候游迹江湖,与朝堂甚少干连,哪里惹到了昊王?她心中惊疑不定,被叫到的本人却是坦坦荡荡,风流写意,流云袖一卷,神态自在得很:“昊王有请,在下怎敢推脱?傅兮,便随我去吧。”

      傅兮也是一脸惊讶,闻言乖乖说好,便去扶他。又听帘外道:“既是请人,小人也不敢怠慢,就请在场的都入宫一趟吧。”

      这是哪番道理?路梦瑶怔在原地,完全搞不清状况。赵简候眉峰一敛,看她执笔茫然的模样,不禁朗声长笑,笑完才道:“暂且委屈画师了。还请画师勿责怪。”

      哎?不是,可是她还没有答应啊……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遥望巍峨金殿覆上一层轻薄白色,威严中添了一份凄清。飞檐如钩,回廊九曲,九百九十九层白玉阶衔上森然殿宇。路梦瑶望着朱红殿门,不知怎么,心中一阵恐慌,像被谁扼住七寸死穴,面前仿佛是不断旋转着的黑洞,一脚踏去,就要万劫不复,全然挣扎不得。

      赵简候面容朗朗,不顾路梦瑶的犹豫,便要踏步上去。傅兮跟着他,眼前却被一个人拦住了,那人长相乖巧,眸如弯月,一眼就博人好感:“我瞧这姑娘长手长脚,眼熟的很,可是从哪里见过?”

      傅兮没抬头,张口就道:“我观公子贼眉鼠眼,道貌岸然,也眼熟的很,公子可是从哪个牢里刚放出来?”

      路梦瑶看温太子被刻薄成这样,忍不住噗嗤一声。她一笑,赵简候也笑出声来:“傅兮,这位可是太衡的太子,不得无礼。”

      他嘴上说着不得无礼,见到温恪城也不表示,稍一停顿就接着走上前。傅兮这才发现是助过自己的太子,既难堪又窘迫,当下垂了眼就跟上去了。温恪城被傅兮噎住又被赵简候无视,却也不恼,看傅兮一眼也跟了上去。路梦瑶在最后,觉得自己很是多余,哭笑不得,也提裙上去了。

      不出意外碰到秦云漠。对方神情果然又出现了裂痕,路梦瑶勉强扯了扯嘴角,心中直道这是什么鬼运气。

      但既然无关事中,权当旁观者。路梦瑶低眉顺眼,安安稳稳与那歌女做下,把一场鸿门宴吃得心安理得。酒过三巡,王座上的人眼神一飘,还是问了正事:“寡人自问与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哪里惹了听风公子,惊动了公子的三十六寒衣卫?”

      路梦瑶一惊,接着又听赵简候道:“我一区区江湖人,哪里敢忤逆王上,能惊动寒衣卫的不是我,乃是即墨的镇军将军。”

      不就是华祈安?三十六寒衣卫是听风山庄的招牌,杀伐果决,从不失手,轻易不出山。不出则已,一出必是尸横遍野。华祈安来?堂堂皇子,天下的第一将军,更是惹不起的人物。

      路梦瑶深吸一口气,二者牵扯太衡,又有多少阴谋?保命要紧,她直觉往下的都不能再听了,咬了唇就要想办法抽身。中间诸多牵扯都未及入耳,此时却听昊王问道:“昨夜大雪纷纷,秦将军又在何处?”

      路梦瑶倏然抬眼,入眼帘的人脸色仍不起波动,眼睛里却有一刹那的难言复杂。她见他起了身,却片刻不言,心中一急,顾不得许多就站起上前,俯身道:“请,请昊王赎罪,将军昨夜……实是在奴家处留宿!”

      她冲上来,令许多人都感到意外。

      秦云漠眸色一漾复又沉没了颜色。即使知她是好心要救他,可如今明目张胆将自己曝光于众目下,委实太莽撞了些。她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

      昊王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话却是冲着秦云漠说的:“早先还听闻秦昇为你的婚事忧心,原来竟是早就心有所属了?”

      秦云漠顺势行礼:“瑶女初见圣颜失了礼数,王上见笑。”

      昊王一笑,慢悠悠地啜了口茶:“既是秦将军的心上人,怎的又出现在听风公子身边?”

      ……?路梦瑶这才想起来自己跟着赵简候进来的,连忙解释:“奴家出身卑微,平素卖画为生,今日去给公子作画,机缘巧合被请来了皇宫。”

      添茶的侍女款款而来,姿态袅娜。昊王眼角微挑:“如此,倒是可惜了。改日入秦府做个妾室,也不委屈。”

      路梦瑶见他言谈间就定言他人婚嫁大事,有想要起身反驳的冲动,但最后还是谢了恩。起身时眼里恍然出现一张极为妖媚的脸,那侍女冲她微微一笑,路梦瑶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让她不由得产生警觉。

      感觉只出现了霎那,下一刻,寒光冷冷如电,直冲秦云漠而去。

      路梦瑶几乎是立刻推开了他。

      温热的血迹飞溅,她小臂被割开一道深而长的血口。

      变故突生,在场人都猝不及防,那女子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尤不死心,带血的匕首挽出一条光影,接着又冲着离路梦瑶最近的傅兮而去。

      傅兮不会武功,啊地惊叫了一声,被温恪城拉开。昊王这才反应过来,颜色慌张,高声长呼禁卫军。众人提兵器疾步而来,秦云漠的动作更快,足尖一掠,飞身踢开了匕首,几招将女子制服,女子对他诡异一笑,眼角斜挑,几分狎昵。

      秦云漠心生警惕,可她已丢盔卸甲,全然不挣扎了。

      人多声杂的空隙,温恪城趁乱到路梦瑶身边:“装昏,快。”

      路梦瑶不知所以,但觉得这是目前脱身最快的法子,当即倒地。隐约又听见耳熟的男声,像是当初推荐她去画馆的少年。但她没办法睁眼看,只听见秦云漠向昊王禀告一声,就被两个人扶了起来。

      待被那个歌女和傅兮两个人扶到了太医署,傅兮寻了个借口支开了歌女,在路梦瑶耳边轻声嘱咐一句:“安心待在此处,不等太子来不要出去。”

      路梦瑶点头应了,少了三个碍事的,那边自然也会得心应手些。瞧傅兮一脸“官家的事不要多问”的表情,路梦瑶不好再开口,只托着包扎好的手臂细细将事情再捋了一遍,诸多细节和疑点都揣在心里。

      傅兮不喜那歌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路梦瑶聊天:“你是怎的跟秦将军认识的?”

      “他救过我。”路梦瑶见傅兮并不设防,思忖半晌,爽快道,“我原是西承王都的人,一路买画到了太衡。听你口音,是太衡本地人?却如何跟在即墨赵公子的身边?”

      傅兮语调很平静:“我就是个小户姑娘,家里出了点丑事,闹到了公堂,唯一的姐姐被斩首了。我又没旁的亲人,总不能死皮赖脸赖在姐夫家,就自己收拾盘缠出来了。路上碰见听风公子,误会他……嗯……品行不端,闹了点笑话,他看我没地方可去,就收留了我。”

      “这么听来,听风公子还真是……”本想说艳福不浅,瞥见傅兮提起这个人时的一翦秋水,心知肚明的换了个说法,“跟江湖传言一样,做事光明磊落。”

      说得漫不经心,傅兮听见这个词却犹疑了一瞬。路梦瑶装着什么都不知,咦了一声:“这么说来,赵公子一直都在太衡?”

      在太衡呆了这么久却鲜为人知,还派了三十六寒衣卫,要真说是光明磊落,怕是他自己也不相信。傅兮明显也心虚,只是神色踯躅间已被路梦瑶看出来她也不是知情人,遂放弃了套话,捡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遮过去了。

      接近傍晚的时候,温恪城跟秦云漠仓促赶来,后面跟着一脸施施然笑意的赵简候,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是你?”

      华祈安怔了怔,认出面前这个姑娘来,觉得这个宁朝实在是小:“姑娘。”

      路梦瑶见猜测被证实,略略一想,惊道:“难道是……华,华将军?”

      又瞅瞅旁边三个大男人的神色,更是觉得自己撞在了枪口上,一颗心噗通噗通地乱跳,一句话也不敢问,道了句礼,又中规中矩地说自己的伤没有大碍,随后就躲在秦云漠身边。几个人也不久待,赵简候不客气拿了许多伤药——应该是给寒衣卫的——就领着傅兮离去了。

      华祈安也说了告辞。秦云漠看了愁眉苦眼的温恪城一眼,丢下一句“宽心”,转身领走了路梦瑶。

      路梦瑶这时很乖,先交待了自己跟华祈安的交情,见俊朗的青年神色不变,又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个,那个姑娘……”

      “逃了。”

      “什么?”路梦瑶不可置信,“那么多的御林军……”

      “问罪时一声不吭,别无他法,只好先压到大理寺里,半路被她逃走了。那时特殊情况,我和温恪城都没有在场……”想了想,看路梦瑶一眼,还是说了出来,“听回来报的人说,是个缘族人,异化后逃走的。”

      “……”路梦瑶停步,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她几次张了口,话在嘴边,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这消息一下子把她炸懵了,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半晌喃喃一句,“那她是冲我来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的目的又是什么?路梦瑶全然摸不到头脑,先弃了这个问题:“那今日在宫里……”

      秦云漠见她脸色几经变换,已经不在他面前掩饰,也就不再撑着那张高冷的皮——反正这人设在她面前早崩了——于是耐着性子,一句一句跟她顺因果。

      “太衡和即墨,虽说井水不犯河水,到底也有摩擦。两国交界的清河城,数百年一直在两国间换主,目前暂时归即墨。之前太衡内乱,没空多想,现如今安内了,华祈安又来了即墨,昊王自然多动了一份心。”

      “所以他挟持了华祈安?可是,公然绑架使臣,不合规矩,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

      “他自有算盘。表面客客气气把华祈安送走了,暗地里另派了人,一路跟踪到华祈安快出境,动手把人软禁在别的地方,不透半点口风——即墨就是得到了消息,谁敢说就是他截的人?但即使是这样,华祈安也是在太衡失踪的,即墨有足够理由向太衡宣战,等战到一半,将华祈安送回即墨,反诬即墨贼喊捉贼,居心叵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月色朦胧,月光如水,两个人的影子被拉长到重叠,苍云疏星,百树千花疏影摇曳,映在粉雕玉砌的宫墙上,更听风铮铮。秦云漠身影挺直,声音平稳,血淋淋的阴谋诡计被他略成了兑水的酒,味道是淡了,一番回味,都是流入五脏六腑的酸楚与无奈。

      路梦瑶听得心底直发凉。昊王的阴险程度跟芮王有的一拼。华祈安作为镇军将军,又是莞王爱子,手里的兵权自然也够人眼红的。这么一来,控住了人也控住了兵权,一旦开战,这边又有秦云漠,几乎毫无悬念。后期连口实都不落,里里外外都是即墨吃亏。

      谈笑是阴谋,人命如草芥。想着想着,路梦瑶忍不住哽住。

      “那赵简候是来帮忙的?”

      “嗯。华祈安又不是傻的,早就料到了。兵权和兵符早就转交他人,至于他自己,也让听风公子出动了三十六寒衣卫去救,不过,为了留证据,寒衣卫找到华祈安藏身之处就佯败被俘,自暴身份,引着昊王设下今日的鸿门宴,把赵简候请到宫里来。”

      “我明白了。”路梦瑶点点头,“昊王以为多拿捏住了一个把柄,实际上却是被华祈安将了军,让昊王承认是自己动的手。华祈安呢,也有能脱身的本事,堂堂正正往殿上一站,绝了昊王后期的计划,把赵简候救出来,还有足够的底气跟昊王谈条件——一箭三雕,实在聪明。”

      秦云漠不搭话,眸间明明灭灭,一层难以形容的光。

      路梦瑶却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随停了步,眼睛干净,姿态十分自然:“华祈安都能想到,难道你会想不到……你昨夜,是去放华祈安了吧。”

      秦云漠瞳孔一缩,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外和探究。

      路梦瑶全然不在意,字字铿锵:“我不信,温恪城被称为奇才,会连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计谋都看不破。我也不信你秦云漠,见到寒衣卫,见到赵简候,还不明白其中利害。你们两个装傻充愣甚至还暗地放水,怕是看不过这不入流的手段,也不想两国再起战火。”

      她叹了口气。

      “你不用恼,这是好事。”路梦瑶一顿,觉得一句安慰太单薄,又补上一句,“既是免了一场战火,何谈对不起太衡。”

      话音一落,又实在心疼面前的人处心积虑却是要给王位上的那人收拾烂摊子。

      路梦瑶不禁咬了唇,双手交握,明净的脸庞上呈出一种明月的温柔,吹弹可破。秦云漠见她的样子,心里软下去一块,填满一小块暗不了的月光。

      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想着以后见不到这么亮的月亮,以后这个词划过脑子,咚的一声微响。秦云漠又开口:“你急着掩护我,一点后路都不留,昊王估计记住你了。近段时间你先跟着我。”

      路梦瑶乖乖点头:“在将军府?”

      他微微一愣,神色微变,像是想起来什么久远的记忆,眼睛里看不清楚的细小波澜。

      “不。去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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