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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学梵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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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天儿”在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悠然地鸣唱,热气总在夏天里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优势地位,一股一股的冲击过来,让人感到窒息。但它又好象很有分寸,冷不丁地又会有一股微风吹来,让人意外地感到丝丝凉意。
支谦一路打听,狂奔来到金刚崖寺前,已是中午时分。一些汉地不常见的树木——石榴树、葡萄树、胡桃树不规则地分散在金刚崖寺门前,郁郁葱葱,彰显着金刚崖寺浓浓的异域风味。
“咚咚咚,”支谦满脸是汗,面颊绯红,他使劲睁着被太阳隙成一条缝的眼睛,边抹去脸上的汗水,边使劲敲响了金刚崖寺的大红门。
随着“吱扭”一声闷响,两扇大红门迅速分列门槛两旁,支谦不由分说踏进了门坎儿。
两位比丘同时闪现出来,挡住了支谦的去路:“阿弥陀佛,小施主请留步。”
“我要见支亮,我要拜支亮为师!”支谦挣脱着身子非要闯进去不可,两位比丘奋力阻拦。
“休得无礼。”远处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紧接着,支亮牵着金蔓出现了。支谦看到身着袈裟的支亮,眼前一亮,即刻像被大水冲走的小孩儿遇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得意,从鼻子里轻蔑地朝两位比丘“哼!”了一声,撒缰的野马似地向支亮奔过去。
“大师,请受徒儿一拜!”支谦扑腾一声跪在支亮面前。支亮认出了这个让他心生爱怜的男孩儿,面带笑意慈祥地打量了支谦一番,支谦也带着勇敢和坚定的笑意盯着他。从支亮的眼神里,支谦得到了一种鼓励,他正想开口跟支亮说话,不料支谦朝金蔓使个眼色,转身离去了。
“师父,师父——”支谦没有想到支亮会突然离开,怔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拼命地大喊。可是不管他怎么喊,支亮还是头也不回地在自己视线里消失了。
支谦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下来。支谦不去管它,任眼泪往下掉。等他将肚里的委屈都释放的差不多了,擦擦眼睛准备整理思绪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金蔓还站在自己面前,正用嗤笑的眼神看着自己,还不时掩面而笑。支谦被一下子激怒了,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小孩子哭吗?有你哭的时候。哼!”
金蔓看到支谦一幅认真的憨态,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揶揄道:“真不害臊!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而且——”金蔓还没说完,支谦就已经脖颈上的青筋暴露了。只见他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一脸不服输的表情,说:“我,我有什么好害臊的!我是在向师父求教,我以为很光荣呢。哭鼻子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师傅不收我做学生,是他的损失呢!”支谦说着说着,就理直气壮了,他抬手揉揉自己的眼睛,继续表白道:“就是,师傅不收我做学生,是他的损失。我才不哭!”
金蔓见支谦不哭了,带着一脸的坏笑继续揶揄道:“真不哭了?义父还没有收你做学生呢,你一口一个师父叫得,啧啧,真亲切,真不害臊!”
见金蔓在故意嘲讽自己,支谦又急又气,瞪大了眼睛盯着金蔓,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个时候,他真想劈头盖脸地反击回去。可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来金刚崖寺的初衷,即便这次求师不成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随即攥了攥拳头,愤愤地转身离去。
“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从后面传过来。
支谦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用愤怒的眼神向后瞟了一眼,再次紧攥了拳头,咬咬牙,准备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较量一番。
“接住!”背后的女孩发话过来。
支谦还没回过神来,一颗又大又红的石榴已经飞了过来。
“快接住,快!”金蔓又喊了一声。石榴还是落了地,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撒了一地。金蔓飞奔过来,心疼地捡起摔碎了的石榴和石榴籽,小心翼翼地卷起袍襟兜住石榴。
支谦以为金蔓要对自己发火了,正要准备自卫,却见金蔓迅速地跑到一颗挂满石榴的树边,从树上挑了一颗大石榴摘下,朝支谦抛过来,说:“这是月支特产,在洛阳城里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不接算了。”
支谦悻悻地接住石榴,说:“我想见支亮大师。”
金蔓看着支谦可怜乖巧的的小模样,忍不住唧唧笑出声来,说:“真想见?不是一时脑门子发热吧?”
支谦见金蔓的态度有了转变,立刻又充满了斗志,表白道:“你才一时脑门子发热呢,我已经十岁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金蔓被说服了似的,说:“是啊,你比我还大半岁呢。以后我就叫你谦哥哥好吗?”
支谦见金蔓说话不跟自己有距离感了,便得寸进尺,故意将手里的石榴还给金蔓,说:“还给你,我不要了。我来这儿是要拜师的。才不稀罕你这些口水玩意儿。”
金蔓没想到支谦这么不识抬举,一把接过石榴转过身去,然后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来,朝支谦扬了扬,说:“你是说,这些东西你都不要了吗?你别后悔啊。”
在金蔓的上下挥舞中,支谦明白了那是一本佛经。他晓得这本佛经一定是和支亮有关系的,便立刻变了口气,说:“给我吧。咱们不闹了可以吗?”
金蔓啧啧了两声,说:“是你先闹的好不好?”
支谦说:“好,好,算我先闹的。把那本书给我吧。”
金蔓说:“什么叫算你先闹,就是你先闹的。”
支谦说:“好好好,是我先闹的。你把书给我行了吧?”
“不行,不能给你这本书。”
支谦急了,说:“求求你,要我怎样你才能给呢?”
金蔓 “咯咯咯”笑弯了腰,说:“这本书不能给你,但不意味着这本书加上一点别的东西不能给你啊。”
“什么意思?”
“呃——”金蔓故意拖长了声音让支谦着急,待她看到支谦的额头都冒出一层汗来,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必须把这些石榴一起带走。喏,这是义父刚翻译出来的佛经,你若看得懂,两个月后来见义父。”
支谦傻了似地,愣了半天才接过书,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荷塘月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没有了法度的张罗,生意有些不温不火,但总还能维持支府上下的开销。法度夫人因为允诺了支谦由着他的性子来,便也答应了孙儿的请求,每日到荷塘月色来教支谦阅读佛经。支谦本就是个悟性好的孩子,再加上这些年的积累,一本佛书很快就被他吃透了。
两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支谦来到支亮面前,一字不落地将佛经经文从头至尾背诵了下来。支亮听得目瞪口呆,等问支谦问题,支谦更是对答如流,妙语连珠。支亮不得不说:“谦儿,你说得对,不收你做学生,是我的损失啊。从现在起,我可以教你了。等哪一天你超过我的时候,就是你离开金刚崖寺的时候。”
就在那一天,支谦正式拜支亮为师,开始学习大乘佛教理论和西域各种方言。
五年后,十五岁的支谦已经熟练掌握了六种西域方言,他不仅能阅读梵文、俗语、巴利文、吐火罗文、塞语、大夏语的所有文本,成了一个“西域通”,而且能与汉语融会贯通,有人称他为“会走路的书橱”,有人叫他“会说话的词典”,更有人称他为 “智囊”。
每当听到邻里乡亲或是荷塘月色的来宾这样称呼支谦,嘉贤的脸上挂满了自豪和欣慰,说:“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荷塘月色了,你们都是见识的人,也不比我们是异域人,在洛阳城里少有亲戚朋友。你们操操心,若是有机会让小谦儿参加察举,像地地道道的汉地人一样,参加选官的考试,在官府里谋个一官半职,无论风吹草动都有口饭吃,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虽然支谦尚未加冠,长辈们依然亲切地称呼他为“小谦儿”,他似乎并不反感,但他已是志学之年,有了自己的是非观念,每次听见嘉贤翻来覆去念道这句话,他总是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说:“爹,是月支人,不是我们的错啊,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呢?”
嘉贤在这个时候,总是摇摇头,叹口气说:“小谦儿,你读书读多了,把自己给读进书里去了。读的书再多,没人赏识你,没人用你,你能挣来饭吃吗?这些年来,咱们能在洛阳立足,还不是多亏了你石松舅舅和其他一些官员朋友帮忙啊,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汉人,有他们在外场给咱们撑着,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你以为咱们挣口饭吃容易啊,人家一口唾沫就能把咱们淹死!我和你娘,唉——虽然表面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心里虚着呢,总担心哪一天汉人不再和我们打交道,我们的好日子就结束了。那份没底的劲儿,你现在还体会不到。”
支谦耐着性子听了爹的话,很不服气地说:“爹,咱们不是和那些汉人是朋友吗?朋友就该是平等交往的。看你把咱们给说的,跟讨饭似的。我不觉得只是他们帮咱们,咱们也帮他们呀。”
其实嘉贤一直担心的是月支人的身份会给儿子带来不便和无辜的伤害,听支谦这么一说,他紧蹙的眉心一下子舒展开,语气也没有那么自怜了,但要让他完全壮了胆子跟支谦说些狠话,他还没那个底气,便说:“你说说,小谦儿,咱们怎么帮助他们了?”
支谦说:“爹,你忘了吧。我爷爷不是在火珠山修建了香山菩萨寺,给汉地信佛之人提供进香积德的机会吗?我也一直在教他们供奉三宝,孝顺父母,恭敬师长,受持斋戒,敬爱兄弟,和睦邻里,济贫救苦,怜孤恤寡,戒杀放生,读诵经典啊。”
支谦一口气说出佛教宣扬的“十善”,嘉贤听了,却并不显得高兴,刚刚舒展开的眉心一下子又紧缩起来,说:“小谦儿,你说的这些,毕竟信奉的人太少了,在汉地还不是主流。你若有心,不能只在佛学上下功夫,应该将汉地人推崇的儒教和道教结合起来,才有人接受你的想法。你看,当今三国鼎立的局面已经形成了。你要懂得曹氏爱佛,孙氏好道,刘氏好儒。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懂得学以致用,学以致用才是根本啊。否则,关起门来读书,读了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
支谦听了爹的话,有点茅塞顿开之感,笑道:“爹,你原来也是懂那么多的,为什么甘于和锅碗瓢盆打交道,还要抱有那么陈旧的民族自卑心理呢?”
嘉贤笑了笑,说:“爹爹也年轻过啊。年轻的时候,谁都怀有一腔热血呢,信马由缰的思想都是层出不穷,以为世界上除了梦想还是梦想。那时候不知道,生活里除了梦想还有一样东西是现实。唉——年轻人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啊。就像你,根本不懂除了你那佛经之外,还有支府一大家子人要吃饭,要穿衣,还要看病。”
支谦一听爹爹说自己不了解生活,一脸的不以为然,争辩道:“爹,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已经十岁了,不懂生活不让人笑话。”
嘉贤听了支谦的话,心里笑了一下,觉得和十岁的儿子谈生活简直太没有意义了。便说道:“谦儿,听爹的话,念了书就是要到朝廷做官的,咱们是月支人,总要有点地位才行啊。”
“爹,您说的又没道理了。学以致用,到您这儿就是学以考官了。您没想过,即使做了官,我还是月氏人的后裔啊。”
支谦一本正经地和嘉贤理论,没有发现嘉贤额头上已经有汗珠子滚落下来。嘉贤忽然抚着胸口,心如刀绞般疼痛,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二十几年前跟随阿爸率领商队穿越沙漠时的情景!那时的他们虽然经常处于战乱的恐慌之中,可心里是踏实的,因为他们最终要落脚的地方是自己的家——月支人的贵霜帝国,现在呢,他们远离了战争,在洛阳过上了富足的日子,可心里总是有一种漂泊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来愈烈,最近竟然有些失眠了。老了,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嘉贤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自己还不到四十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为什么自己老是如此惆怅呢?也许是阿爸和阿姆的相继离去让自己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吧。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和思绪,语重心长地说:“我不放心啊,小谦儿。当初让你学习汉文化,说是为了尽快融入汉地的生活,实际是为了自己心安。后来又让你学习西域语言,虽然因为你懂西域方言,笼络了一些生意,说白了,也是为了心安。如今我们的生存问题解决了,要求就应该比以前高了,我们要活得痛快,活得痛快,你懂吗?”嘉贤的眼睛刹那间清亮起来,炯炯有神,他在搜索那生命与心血化成的目标,可当他眼睛接触到支谦时,一双晶亮的眼睛里却立刻布满了愁云,“小谦儿,你知道吗?二十几年了,爹从没有开开心心地开怀大笑过!”
“爹,您别怪小儿话多。遇到不好的事情,有智慧的人会往快乐的地方想,业障重的人会愈想愈气,烦恼大起,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十五岁的支谦,虽然是个饱学之士,但毕竟年少,根本不了解爹爹此番话语里所蕴含的丰富含义。
“唉——”嘉贤深深地叹一口气,多年的怨气也随之从身体里发泄了出来,“小谦儿,去读书吧,慢慢地,你会懂的。”
支谦多白的眼眸里立刻有了光亮,黝黑的脸蛋儿也生动了不少,长长的脖颈支撑着小小的头颅在微风中晃了晃,和爹爹谈话时的压抑感即刻烟消云散了:“爹,我现在就懂呢。”
“唔。”嘉贤站起身来,健朗的体魄和文雅的风度与满头银发和黯然神伤的表情在晨光中形成鲜明对比,谁也不知道其中隐藏了多少智慧或忧愁。
“谦哥哥,谦哥哥!”金蔓已经长成一个模样清爽的大姑娘了。自从支谦跟了支亮学佛学以来,她就成了支府和“荷塘月色”的常客,嘉贤夫人念她从小可怜没有爹娘,把她视为己出,又因为女孩成熟早的缘故,支家的有些事情金蔓比支谦还有心。只见她从一楼的那扇凫蓝色小门中奔了出来,扯着尖尖的嗓子喊道:“谦哥哥,我要读《道行般若经》!”
“小蔓儿,快走!”支谦伸出一只手迎接跑过来的金蔓。嘉贤夫人从凫蓝色小门中探出头来,看到一双日渐长大成人的儿女,心中很是自豪,笑意盈盈地说:“你们都慢着点,别摔了!”
支谦和金蔓手牵着手,咯咯笑着向二楼跑去。
“成何体统啊,把手松开!”站在影壁前的嘉贤倏地坐进藤椅,厉声一喊,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
嘉贤夫人不动声色地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上楼,随后麻利地把头缩回那扇凫蓝色的小门里。
支谦和金蔓好像都没太明白嘉贤的意思,对望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对方道:“拉拉手就不成体统了?”说完,又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不等嘉贤做出进一步的反应,两人已经轻手轻脚进了二楼的圆柱形木屋。
金蔓径直跑到置物架前寻找,在一摞摞的书籍面前搜来搜去,怎么也找不到她要找的书籍《道行般若经》,纳闷道:“谦哥哥,好奇怪啊,上次我刚把这些书籍归了类,怎么这次又乱得这么不像样儿了?”
支谦也正在纳闷,忽听金蔓这么一说,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昨天石榴来过,好像在这儿呆了一阵儿,说要看什么《中本起经》。”
金蔓先是一脸的不悦,然后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说:“石榴?她也喜欢看这些书了吗?”
“她是听石大人说的吧,石大人知道我师父赠送给我一本康居人新译的经文抄本。”支谦一本正经地说。
“康居人?你是说康孟祥?我看过他和昙果、竺大力合译的《修行本起经》,叙述的是释迦牟尼佛本生的故事,带有浓厚的传奇色彩,百读不厌,我很喜欢。”金蔓说起与佛经有关的事情来总是兴致勃勃、神采飞扬。
“是啊。《中本起经》和《修行本起经》同样故事性很强,而且康孟祥的翻译特点和安世高一样,音译意译各得其所,行文奕奕流便,足腾玄趣,可读性最强。”支谦说起佛经来也是滔滔不绝。
“哼,谦哥哥,你总是这样的,因为我还没读,你就故意美言它几句,好勾起我的阅读欲望。”金蔓努起红红的小嘴巴。
“我才不是那种人呢,支娄迦谶是我师父的师父,算是我的师爷,按你的说法,我该很喜欢他的作品吧,可是,他翻译的九部经文,辞质多胡音,了不加饰,读起来既没有音乐感,也不容易理解,我并不喜欢啊。”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的《道行般若经》啊?”
“那当然不是因为这部经文没有这些缺点呀,你知道的,它是一部般若经,是关于智慧深义的经文。”
“恩呢,谦哥哥,我同意你的看法。支谶译文中音译词太多了,他完全可以用‘智慧’代替‘般若’啊。”
“我们不能对前辈们要求太苛刻,等后人们有了能力,完全可以重译的。”
“谦哥哥,咱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个 ‘后人’呢?”金蔓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用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端详着支谦,等待着他点头同意自己的见解。
支谦带着些许惊喜的目光扫视了她一眼,终是摇了摇头,说:“目前,咱们还没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谦哥哥,咱们在汉地出生,通晓汉文和六种西域文字,为什么还是没有这个能力呢?”金蔓穷追不舍。
支谦觉得她的想法未免有点太天真了,但他乐于向她说出其中的那个奥妙:“道理很简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想,我们没有完好的佛经底本,怎么能翻译出更好的汉译本来呢。”
“那你师爷用的底本呢?你可以问你师父啊。”
“听师父说,那部经的梵本是由天竺比丘竺佛朔带入汉地的,我师父的师父,就是我师爷,是和竺佛朔合作完成那部经文的翻译的。我师父也没见过那个梵本。”
“噢!”金蔓好似伴随支谦经过了几十年的历史跋涉,听到这里才轻轻如彻如悟地“噢”了一声,仿佛周身的血管好久都是滞塞的,如今才得以疏畅。“那我们就等机会吧。现在,谦哥哥,我想看《道行般若经》,快点帮我找出来吧?”
“咱们还是先把这些书籍归一下类吧,对了,上次你按什么顺序排列的?”
“成书年代。”金蔓默认了支谦的提议,答应道。
“咦,为什么不按类别呢?”
“类别,什么意思”
“这样,咱们把‘四书’‘五经’放在最下面,中间放《老子》、《庄子》、《文子》,最上面放佛经。”
“谦哥哥,你好棒啊。儒道释各放一层,这样最合适不过了,以后再看,就一点儿也不难找了!”金蔓兴奋地趴到支谦肩膀上,手舞足蹈起来。
支谦望着纯洁天真的妹妹,听着她那毫无矫揉造作的语言,心里忽然一动,说:“佛经那么多,你说按什么顺序摆放呢?”
“呃——当然是按译者分类了,同一译者的经文再按翻译年代好了。”金蔓想了一想,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来。
“为什么不按经文内容呢?”支谦用料峭的眼光睨视着金蔓,看金蔓怎么回答。金蔓当然不甘示弱,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些经文,内容相似的不多,恐怕不好排列吧?!”金蔓的语气像是在征询支谦的意见,目光却如磐石般坚定、沉稳。
“支谶、安玄、眼佛调、康孟祥翻译的经文,总共十一部,翻译年代我能记得住,安世高的那二十部,我记不准确,怎么办呢?”
“有我呢不是,我说你摆,现在开始吧,《长阿含十报法经》、《人本欲生经》、《一切流摄守因经》、《四谛经》、《本相猗致经》、《是法非法经》、《漏分部经》、《普法义经》、《五阴譬喻经》、《□□经》、《八正道经》、《七处三观经》、《九横经》、《五十校计经》、《大安般守意经》、《阴持入经》、《禅行法想经》、《道地经》、《法受尘经》、《阿毗昙五法行经》,好了,就这些,其余的你自己摆。”
“小蔓儿,你的记性真好。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是个女孩儿,又长在汉地,埋没了你这个人才啊。”
“不会啊,我现在和谦哥哥一起念书,将来谦哥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怎么能埋没了呢?”
“傻妹妹,将来你要嫁人啊。嫁了人哪有机会和哥哥在一起呢?”
“那我不嫁人就是了。”金蔓又一次努起了红红的小嘴唇,娇嫩欲滴的样子的样子惹得支谦呵呵笑出声来:“喏,这是你要找的《道行般若经》。”
金蔓接过经文,俏皮地笑着凑过来:“谦哥哥,你陪我一起看。”
金色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歪歪扭扭地照在他们俩目不窥园的脸上,清晰的阅读经文的轮廓在夏日的早晨跳跃,沉浮。
外面忽然有热热闹闹的迎客声。
支谦手不释卷,吩咐金蔓出去看看,反正他知道不管是老主顾上门品尝素食或是上楼看书供佛,金蔓都是认得的。
金蔓打开圆柱形木屋的大门,走到楼梯的中间一步台阶,朝下一看,影壁前清清楚楚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那男的年纪稍大,约在五十岁上下,身穿直裾貂襜褕,头戴进贤冠,身材高大魁梧,面色红润,宽脑门儿,眉弓略高,双眼黝黑闪亮,炯炯有神,一幅精明、干练的样儿。在他的旁边左顾右盼着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穿明亮的褐色直裾女服,头上用巾帼固定着簪花的三环发式,“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目善睐,靥辅承权,一幅大家闺秀的样儿。金蔓知道这位老者是支谦舅父,是“荷塘月色”的常客。石松虽不参与朝政,但身为太常,官位二品,居九卿之首,也算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嘉贤伯父对他很是恭敬。那个小姑娘则是石松家的千金石榴。金蔓瞅见这二人本就不高兴,又觉察到嘉贤伯父对这他们出奇的热情,便垂下眼皮,没精打采地回到了小木屋。
支谦发现金蔓情绪有点反常,正要问个究竟,可还没来及开口,就听爹在楼下喊:“小谦儿,小谦儿,快下来,下来见过你舅父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