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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初识支亮 ...

  •   支府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支谦和福海拨开人群,挤进爷爷的房间。法度夫人、嘉贤、腊梅、迦兰陀和独臂媳妇都在。“快,谦儿,快过来。”嘉贤脸色蜡黄,双眼充满了忧郁,有些焦躁不安,他一只手扶着阿爸的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阿爸的手,看到儿子回来,难以抑制自己悲伤的心情,用嘶哑的嗓子说道, “快过来,你爷爷有话要对你说。”
      支谦看到爷爷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他飞奔过去,拉起了爷爷伸出的手:“爷爷,我回来了。”
      法度慢慢睁开眼睛,嘴唇微微上翘,眼角的皱纹也跟着动了动,有气无力地说:“小——谦儿,没——能——看到——你——长大——成人,是——爷爷——今生——最大的——遗憾。你要——记住,咱们——身上——流淌的——是——月支——人的——血,但是——你——将来——不要——娶——月支——姑娘——为——妻,要——娶——个——汉——地——姑——娘,帮——我——找——到——金——灿,好——好——待——”话没说完,爷爷就耷拉了头,握着支谦的手也放松了下来,只是,只是眼睛还睁着,泪水从脸颊流淌下来。
      “爷爷!”支谦竭斯底里的一声呐喊,宣告了支家第一代移民的领袖永远地把躯体连同精神一起捐给了汉朝大地——让他曾经为之向往又让他死不瞑目的汉朝大地。
      法度夫人用颤抖的手为法度合上了眼睛,又用铿锵有力的嗓门向大家宣布:“老爷生时一直信仰佛教,却始终遵循汉人的规矩,不曾有半点怨言,如今老爷归西了,咱们按月支的风俗给他送行!”
      晌午时分,近百名身披袈裟的僧侣来到支府大院,在雨中设斋坛,烧香诵经,为法度超度亡灵,祈求幸福。
      几天后,天晴得像一张蓝纸,几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随风缓缓浮游着。有一位年纪稍长德高望重的比丘做了一个手势,众僧侣们便簇拥着法度的棺木来到火珠山的香山菩萨寺附近。
      一片光秃秃的山岭上,已经有僧侣和优婆塞们架起了木柴堆,棺木一到,木柴堆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那位德高望重的比丘口里念着佛经,众僧侣们已经默默地将棺木撂在了大火之中。
      “不,不!”小支谦撕扯着要去和那位比丘拼命,众人揽住了他。
      “阿弥陀佛。大师,对不起,孩子不懂规矩,请别见怪。”嘉贤双手合十,向比丘鞠了一躬,他没有想到儿子对爷爷还有这么深的感情,眼睛里立时浸满了泪水。
      “他们为什么也欺负爷爷 ,他们为什么把爷爷烧掉了?!”年仅十岁的支谦哪里知道崇尚佛教的月支人归天之后都要实行火葬,他拼命蠕动着身子要和比丘来一番理论。
      “谦儿,你看,”嘉贤扶着支谦,指着升入蓝天的一缕青烟,说道:“蓝天白云本自然,你爷爷进了极乐世界,他是幸福的。”
      “极乐世界,我死了以后也要去极乐世界吗?”支谦一定要弄个明白。
      那位比丘双手合十,在支谦面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退到一边,继续主持法事。
      嘉贤赶忙用手捂了支谦的嘴,压低了声音说:“你瞎说什么!这只是我们月支人的风俗。”
      真是“理无专在,学无止境”啊。支谦看着那位比丘和爹的举动,完全傻了眼。他感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以前爷爷总把自己当成汉地的异域人,总强调自己要汉化,要学习汉地文化,如今自己已如爷爷所愿成了“汉地通”,但身为月支人,对自己民族的礼仪文化竟然一无所知,简直有点不伦不类,“是可忍,熟不可忍?!”支谦在一旁静静地观察那位比丘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竟也充满了独特的美感和文化内涵,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萌生了。
      “您好!我要拜您为师!”支谦学着大人平时的样子,单脚跪地,双手抱在胸前,一本正经地说。
      “阿弥陀佛,小施主,赶快请起,使不得。”那位比丘伸手欲扶支谦,支谦抖了抖身子,似孩子在长辈面前撒娇般任起性来:“您不答应,您的小施主就不起来了。”
      嘉贤看儿子这般不识眼色,很是尴尬,他疾步过来一下拉起支谦,厉声呵斥道:“谦儿,不许胡闹。”
      “别拉我,我不起来。”支谦越发任起性来,他使劲挣脱了爹那粗壮的手臂, “扑通”一声双膝跪向那位比丘。
      那位比丘看到支谦如此斩钉截铁地表现自己的意愿,紧绷着的脸舒展开了,说:“阿弥陀佛。小施主,你要跟老衲学什么呢?”
      “学习法事,学习一切您能教我的有用的东西!”支谦目光坚定地看着那位比丘,不容半点儿拒绝的口气。
      “谦儿,”看到阿爸刚被火葬,儿子已经开始违背阿爸的意志,嘉贤几乎要哭出声来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脸涨的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也暴露出来:“不许你学这些东西!”
      “为什么不能学?我是月支人,可我对月支一无所知!”支谦想起了私塾先生的教导,振振有辞地说道:“我要学习一切和我民族有关的学问,将来做沟通月支和汉地的桥梁!”
      “你这孩子越发胡言乱语了,你以为——”嘉贤一个劲地摇头,仿佛儿子成了不可救药的朽木。然而,那位比丘却嘴角微翘,面若桃花,似乎有些赏识支谦了。只见他双手合十,口念一声“阿弥陀佛”,朗声打断了嘉贤的话:“果然名不虚传,你就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小佛陀’和‘汉地通’支谦吧?”
      “你怎么知道是我?”支谦一脸惊讶,差点跳起来。
      “谦儿。”嘉贤还想制止支谦,支谦却很快就有了主意,他激将道:“是啊,我是支谦,您收下我做您的学生吧!”
      大家面面相觑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义父,义父!”
      支谦顺声看过去,一下惊呆了:是她,怎么是她呢?
      远处一蹦一跳地朝这边跑来的,竟是早上自己去私塾的路上遇到的那位异域姑娘!
      “你,你们认识?”嘉贤看出了儿子的异样,不解地问道。
      “不认识。”那位姑娘利索地接过话题,自报家门道:“我叫金蔓。这是我义父。”
      “金蔓?你是月支人?”嘉贤一下想起了死去的老管家金贵和他离家出走的儿子金灿,心里一阵绞痛,“你多大?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十岁了,我没有家,从小跟我义父——”那位姑娘正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被那位比丘打断了话题:“小蔓儿,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有两位比丘到金刚崖寺,说要抄写支谶师爷的译经,”金蔓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来,“义父,您快回去看看吧。”
      金刚崖寺位于河南省洛阳城以东十二公里处的邙山、洛水之间,是佛教传入中国后由官方营造的第一座寺院。它的营建与我国佛教史上著名的“永平求法”紧密相连。相传汉明帝刘庄夜寝南宫,梦金神头放白光,飞绕殿庭。次日得知梦为佛,遂遣使臣蔡音、秦景等前往西域拜求佛法。蔡音、秦景等人在月支遇上了在该地游化宣教的天竺高僧迦什摩腾、竺法兰。蔡音、秦景等于是邀请佛僧到中国宣讲佛法,并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跋山涉水,于永平十年(公元六十七)来到京城洛阳。汉明帝敕令仿天竺式样修建寺院。为铭记白马驮经之功,遂将寺院取名“金刚崖寺”。洛阳城里活动的高僧大都居住于此,嘉贤也就是从这里请到的这些僧侣。
      却说支谦正等着那位比丘回话呢,那位比丘却“阿弥陀佛”一声带领着众比丘走远了。
      “大师,大师!”支谦站起来追赶那位比丘,嘉贤却拦下了儿子,搪塞道:“你要真想学,就等给你爷爷‘做七’后再说吧。”
      “‘做七’是什么?”支谦越听越陌生了。
      “就是咱们每隔七天为你爷爷摆一次荐宴,烧一回纸钱,前后共七次,至七七四十九天止,好让你爷爷的灵魂得以顺利超度。”嘉贤本不想给儿子解释,可儿子一直歪着头极其认真地等着答案,便不得不通俗化了给儿子讲。
      其实,“做七” 缘于佛教的生缘说。谓人生有六道流转,在一个人死此生彼之间,有一个“中阴身”阶段,如童子形,在阴间寻求生缘,以七日为一期;若七日终,仍未寻到生缘,则可以更续七日,到第七个七日终,必生一处。所以在这七七四十九天中,必须逢七举行超度、祭奠。
      那位比丘好似听见了嘉贤的话,回过头来又念一声“阿弥陀佛”,这才说完了话,了了心事似地离去。
      嘉贤看着那位比丘远去的背影,问道:“谦儿,你知道那位比丘是谁吗?”
      支谦遥遥头。嘉贤继续说道:“他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是大名鼎鼎的月支后裔支亮,学识渊博,功力深厚,据说熟悉江湖各个门派的工夫。此人极其低调,极少人见过他出招。”
      “他也是月支人?”嘉贤的话有点出乎支谦的意料,他纳闷道:“学识渊博,他一个比丘,怎样算是渊博呢?”
      “他是金刚崖寺高僧支谶的弟子。”嘉贤解释道,“支谶也是月支人。”
      “哇,这个支谶就是翻译《道行般若经》的那个高僧吗?”支谦在“荷塘月色”二楼的那个圆柱形木屋里看到过《道行般若经》,当时除了佩服,就是觉得神秘,没想到这些大师们都离自己这么近,他睁大了眼睛,嘟起了嘴,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憧憬,“这个支谶在汉地呆了多长时间?”
      “他是桓帝末年从月支来到洛阳的,他通晓汉语,除了独自翻译而外,有时还和早来的竺佛朔合作。他译经是在灵帝光和、中平年间,比安世高稍迟,译籍基本上属于大乘,他的学问广博,思想细致,但他后来不知所终,据说已经圆寂了。”
      “那他在汉地呆了不过十几年的工夫,汉语水平应该不是很高。”支谦听完爹的话,总结道。
      “十几年,还不多?”嘉贤觉得儿子说话有点没谱了。
      “爹不也是在汉地呆了十几年,您的汉语水平要在平时说话应该没问题了。可要是让您翻译佛经,您觉得怎样呢?”支谦不温不火地说。
      “学语言还是要从小就在那个环境里。等你长大了,肯定比他强。”嘉贤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那肯定的。”支谦也不谦虚了,“他还会工夫?”他像对那位比丘产生了无限好奇。
      “与他交过手的高手不会超过十个,这些人和他交手之后也从来不和别人提起这个神秘的人。他就像一个在夜幕下从这个山头跳到那个山头的影子,一个不可捉摸的谜。”嘉贤给儿子讲述自己的同族人,就象讲述一个时代久远的传说,遥不可及。
      “那我更要拜他为师了。”支谦却没有爹那么腼腆、懦弱,他是个敢说敢做的人。
      嘉贤抚摩着儿子的头,敷衍道:“以后再说吧。”
      支谦则铁了心似的,极目而迥望,自言自语道:“等给爷爷做完七吧。”

      且说“荷塘月色”被赊帐的士卒们给砸了,暂时不能营业。
      嘉贤知道,那些重建洛阳的士卒们都是察言观色、欺软怕硬的小人。异域人在汉地,能够交心说个知己话的都是和自己一样无根无基的异域人,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相互帮个忙还是可以的,遇到大事,如果不是在皇上那里有头有脸,得到皇上的庇护,其他恁谁也不会白白让他们拣个大便宜,所以就只能忍气吞声了。支家自阿爸到洛阳以来,只在汉灵帝时上朝拜过一个率善中郎将,可汉灵帝荒淫无度,心思根本不在处理朝政上,宦官伺机专权,朝廷一片混乱,弄得支家连每月的千石俸禄都领不到了,只得自谋生路,才开了这家素食餐馆。平日里来“荷塘月色”的除了一些达官贵人,还有一些虔诚的高僧,都是知书达理的文人雅士,极少有无赖地痞,偶尔有些看着“荷塘月色”生意红火而眼热的,也看在腊梅娘家的份上,不敢轻举妄动。这次,重建洛阳的士卒到这里来砸的砸,抢的抢,把齐齐整整、红红火火的“荷塘月色”弄的一片狼籍,更把阿爸给气得七窍生烟、命丧黄泉,实在是史无前例、欺人太甚啊。嘉贤越想越激动,越想越生气,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发自肺腑地大骂一声:“一群畜生!”
      腊梅最懂得嘉贤的心思,她坐在胡床边,伸手从俎案上端起茶壶,给嘉贤沏了一杯茶,说道:“现在兵荒马乱的,好人也跟着变野了,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不如我们咽下这口气,好好过日子。”
      腊梅好心一句安慰的话,却惹得嘉贤火冒三丈:“我们要是汉人,他们敢吗?!”他倏地弹起身子,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出来,眼里布满了血丝。
      腊梅说:“这些士卒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他管你是汉人还是胡人!他们就是被招来打仗的,跟了孙权也好,跟了曹操也好,跟了刘备也好,都是连小命都朝不保夕的可怜虫。他们怕谁啊。”
      支谦被爹娘说的义愤填膺,怒不择言道:“洛阳城要建好,还得十几年的工夫,这次要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我们没法在这里呆下去了!”
      支谦真的有自己主见了,一句话说到嘉贤的心坎儿上,让嘉贤对他不得不投以赞许的目光,说:“小谦儿,你说得对,别的无赖觉着咱们好欺负,都会瞅了机会来欺负咱们的!咱们得想个办法改变一下这种境遇。可是,咱们该怎么办呢?”
      爷俩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充满志气,根本没看到腊梅已经在一旁默默地擦眼泪。末了,支谦干脆说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爹,您不是说支亮大师也是月支人吗?他工夫了得,我们为什么不请他给我们报仇?”
      原本兴致很高的嘉贤听到这句话,蓦地愣住了。
      支谦见爹一直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正要追问,却见爹双手合十,眼睛微闭,虔诚地道出一句:“阿弥陀佛!怨怨相报何时了。以怨报怨,以恶治恶,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只能使互相之间的矛盾和仇恨更大。如果能以德报怨,宽容大度一些,这就会化解恩怨,消除仇恨,这于人于己都大有裨益,何乐而不为呢?”
      嘉贤突然的转变一下子让腊梅心里踏实了。腊梅知道,嘉贤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会对支谦不利,正好自己也想息事宁人,图个安生日子,便附和道:“是啊,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我们——”
      “爹,娘,你们这不是宽容,是懦弱!”支谦扯着大嗓门打断了娘的话,“洛阳城里都叫我什么?是叫‘小佛陀’是吗?!那么,谁都知道我不杀生,我仁慈,我宽厚,我以德报怨,可是他们谁也没觉得我好欺负啊!以礼待人,处世温和,那是知书达理,懂得相敬如宾,绝不是软弱无能,好欺负!若是谁过了分,我也绝不姑息养奸!这次,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对凶手来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否则,我就不是小佛陀,小智囊!”
      支谦说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越说越痛快,越说越激动,嘉贤听着听着,有点不寒而栗了。他回忆起了“荷塘月色”被砸的情景,脸色变得蜡黄,说:“小谦儿,你以为我心中没有气吗?你爷爷是我爹啊!可是故人已去,我们还得好好过日子。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我和你娘年纪都大了,就指望你能好好的,能顺顺当当有口饭吃,日子过得体体面面。”
      支谦最看不惯爹爹如此胆小怕事,每当爹爹这样妥协,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现在,他不想再压抑了,多年的郁闷终于化成了不给爹爹留任何情面。只见他朝天哈哈大笑了几声,转向腊梅,说:“娘,你说咱们的餐馆被砸成这样,咱们的日子过得体体面面了吗?你和我爹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我不能保证以后没人敢砸我们的餐馆,但我至少应该知道是谁让它变成这个样子!娘,您是汉人,我是男子汉,我们两个给爷爷报仇,好不好?”
      “唉——”腊梅看一眼嘉贤,又看一眼支谦,长叹一口气,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关了房门,生怕被人听见似的,说:“小谦儿,你爹说得对,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虽是汉人,但我嫁给你爹,就是异域人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你还没长大,你不知道其中的苦楚啊。”
      支谦见娘也不支持自己的想法,跑过去武断地把门打开,飞快地向大门外跑去。
      爹和娘立时惊呆了:“谦儿,你去哪儿?”
      “爹,娘,我出去一趟!”支谦晃动着单薄的身子,一层一层跑下台阶去。
      嘉贤见支谦跑出去了,脸色变得铁青,浑身在颤抖。他和腊梅四目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腊梅也有点措手不及,她知道多年来最担心的事情就在自己眼前了,她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快,快去看看谦儿去了哪儿!”
      嘉贤站在那里跟麻木了似的,低着头,闭着眼,好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儿子大了,就担心他血气方刚出什么事啊。不过,现在你不用太担心,他,他十有八九是去支亮大师那儿了。”
      “你怎么知道?”腊梅杵在那里,对嘉贤的话半信半疑。
      “血脉的关系,我一猜就知道。”嘉贤的口气很复杂,说不清是自豪还是惆怅。
      腊梅好像憋屈了很长时间的一口闷气终于释放了出来,蜷缩着身子放声痛哭起来。平日里嘉贤最受不得腊梅在他面前流泪,如今腊梅放声痛哭,他一下子六神无主,心如乱麻,对着腊梅发起脾气来:“嫁给了月支人,你后悔了是不是?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你愿意走就走吧,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支府的门永远为你敞开着!”嘉贤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也嘶哑了。
      腊梅的哭声更大了,她蹲在那里抽动着身子,听嘉贤继续说道:“哭,哭吧。这些年我知道你委屈了。跟着我这没本事的月支人,整天就是吃苦受气的份儿。本想着谦儿能好好读书,不涉佛事,将来好有个出息,我们的苦日子也算熬到头了。可是现在,没指望了!你哭吧!”嘉贤说完,自己趴在门槛上呜呜哭出声来。
      “一孩一主张,各孩有各命。小谦儿面相好,心性又高,悟性又好,将来差不了。让他去吧,拦是拦不住的。”不知什么时候,法度夫人已经拄着拐杖站在了荷塘月色的影壁前。自从法度走了之后,法度夫人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里只在支府呆着,没到荷塘月色来。
      “阿姆!”“娘!您怎么来了?”嘉贤和腊梅走上前去,将法度夫人扶进了凫蓝色小门。
      法度夫人望着窗外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眼里浸满了泪水,说:“从此后,让谦儿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来吧。毕竟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在汉地长大的,何况他身上还流淌着汉人的血。”
      法度夫人的话总是说在点子上,腊梅听了特别舒心,说:“娘说得对,儿大不由娘啊,只要他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什么大富大贵,升官发财,从来都是虚妄的。一家人和和睦睦,团团圆圆才是最重要的。”
      嘉贤看了阿姆一眼,又扶了妻子的手,直摇头:“这些道理我其实也是懂的,可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过不去呢。小谦儿若是真拜了支亮为师。他将来的日子可真得发生变化了。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由他去吧。”说罢,他走到影壁前上下左右地打量餐馆:粉墙上的“仰佛净心,素食养生”八个大字,清清楚楚的,还在,让人看了不由得不安详几分;影壁底部的一池荷塘,碧绿碧绿的,也还在,心情顿时没有那么沮丧了。他指着满地狼籍的杯盘桌凳儿,拉长了声音说:“不那利和金贵离开后,我以为咱们家的厄运已经到头了,没想到,唉——”嘉贤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阿姆,我答应您。谦儿的事情先顺其自然。咱们整理一下餐馆,照常营业!日子还得好好过啊不是?!”
      法度夫人从凫蓝色小门走出来,说:“对。嘉贤,腊梅,打起精神来。你阿爸走了,我们的日子还要继续,我们要往前看,我们还有谦儿呢。日子会好起来的,肯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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