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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精习儒学 ...

  •   那个让小支谦魂牵梦绕的小木屋到了。
      一手端书一手举着戒尺在木屋里来回走动的是私塾先生,坐在长长木凳上摇头晃脑背书的就是自己的同窗了。小支谦进了小木屋,先走到前台叩拜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再向私塾先生深深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走向先生给自己指定的座位。
      在小支谦落座的刹那间,他听到了旁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他长的好黑呀。”“他脖子好长啊。”“他头好小哎。”“他眼珠是黄的嘞。”“他是月支人。”一种被嘲笑、被冷落、被孤立的感觉笼罩着小支谦,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怪不得爷爷不让自己出来读书,都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异域人的脸,流着异域人的血啊!小支谦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歧视外族人,更不明白外族人和汉人有什么不同。他只想着这些遭遇不能让爷爷和阿姆知道,否则自己就读不成书了。因此,小支谦狠狠地瞪了同窗们一眼,就装做没事似地心平气和地看自己的书了。
      半晌的功夫过去,私塾先生终于在桌子上弹了弹戒尺,清脆而威严的敲击声立刻使读书声平息下来。他说:“好了,现在开始检查昨天要求你们背诵的,《公孙丑章句(下)第四章》。我说过,背诵,要背得纯熟,最好是滚瓜烂熟。背得不熟,要挨批评,背不下来,要挨罚,轻者罚站,重者,要伸出手来,挨竹板打手心。”
      小支谦闻声把那本厚厚的《孟子》合上,双肘撑在木桌上,用心体会自己的首次集体生活。
      私塾先生先叫了一位低眉颔首、看上去不太自信、鼻涕流的很长的“鼻涕虫”。“鼻涕虫”慌里慌张站起来,没等开口,脸刷的一下变红了,他抓抓耳朵,揉揉鼻涕,在大家的一片哄笑声中结结巴巴地背诵道:“孟子谓蚳蛙曰:‘子之,之,之辞,辞灵,灵,灵——”
      “鼻涕虫”耷拉下脑袋,终于背不下去了。
      私塾先生拉长了脸,不留半点儿情面:“哼?把手伸出来。”
      “鼻涕虫”把脸侧向一边,闭上眼睛,伸出了手。私塾先生端起戒尺“啪啪啪”在空中潇洒地挥舞,连打十下之后,口里不忘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谁再背不下来,就打十五下,下一个再背不下来,就打二十下,依次类推。下面,你来背。”
      “鼻涕虫”的同桌又被戒尺指了起来,他的眼神胆战心惊地在戒尺上绕了绕,声音有些哆嗦了: “孟子谓蚳蛙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蚳蛙柬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齐人曰:‘所以为蚳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公都子以告。曰,曰,曰——”
      十五声“啪啪”响之后,木屋里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叫喊:“新来的背一下,新来的背一下。”
      大家哄笑着把目光转向了小支谦,等待着看小支谦受罚。
      私塾先生转过身,端着戒尺的手一抬,就指向了小支谦。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有些笑声带了嘲笑的元素,有些笑声则带了泄愤的成分。
      小支谦镇静自若地站起来,先回头用坚定的目光扫视一圈,又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盯着私塾先生的眼睛,开始了: “孟子谓蚳蛙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蚳蛙柬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齐人曰:‘所以为蚳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公都子以告。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私塾先生见小支谦背诵的如此流畅自若,禁不住频频点头捋须,等小支谦背诵完,私塾先生眼睛里充满了笑意,问道:“支谦,你对孟子的这段话有什么看法?”
      支谦说:“在其位,谋其政。孟子的说法很有道理。有官职的人,不能尽职就得辞职不干;有进言责任的人,他进了言而没采纳,也就得辞职不干。我没有职位在身,我没有进言之责,这样,我的进退岂不是宽宽舒舒地有很大的余地吗?”
      同窗们都听呆了,私塾先生则既有点意外又有点惊喜:“支谦,为什么进了言而没采纳,也得辞职不干?”
      小支谦想了想,说:“被采纳的进言才是进言,不被采纳的进言不算进言。”
      私塾先生似乎对小支谦的回答很满意,穷追不舍道:“进言之人只有进言之责,没有被采纳之责啊?”
      “进言者如果没有能力让合理的进言被采纳,纵有多少进言又有什么用呢?”小支谦被激将了一下,简直妙语连珠。
      同窗们开始拍手叫好,私塾先生也不得不对支谦刮目相看:“支谦,你还会什么,背诵给我听,如何啊?”
      小支谦说:“四书五经我都读过几遍,有的能熟背,有的只是知道出处罢了,四书五经之外,我还看过《老子》、《庄子》、《列子》、《皇极经世》、《文子》、《田子》、《黄帝四经》、《老莱子》等道家书籍。”
      “你挑最熟悉的给我背诵一段,如何?”
      “那我背诵《诗经小雅小宛》,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
      我心忧伤,念昔先人。
      明发不寐,有怀二人。
      人之齐圣,饮酒温克。
      彼昏不知,壹醉日富。
      各敬尔仪,天命不又。
      中原有菽,庶民采之。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教诲尔子,式榖似之。
      题彼脊令,载飞载鸣。
      我日斯迈,而月斯征。
      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
      交交桑扈,率场啄粟。
      哀我填寡,宜岸宜狱。
      握粟出卜,自何能榖。
      温温恭人,如集于木。
      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地跟着小支谦一块背完,端起戒尺在自己的另一只手心上习惯性地拍了拍,说:“依我看,你的水平已远远在我之上,为什么还来这里读书呢?”
      小支谦听着私塾先生的口气有点不对,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先生,您别不要我,我下次不背了。”
      “咦,为什么不背了,你背得很好啊。”
      “先生,我爷爷和娘一直不让我来读书,是因为担心我和汉人不一样,受欺负。我愿意过私塾生活,和大家一样。还有,我爷爷和娘送我来私塾,是不想让我太多上二楼——”小支谦的红嘴唇嘟嘟起来在他黑黑瘦瘦的脸膛上显得格外生动。
      “二楼?为什么?”
      “我们家‘荷塘月色’的二楼和这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面摆放了各种佛教用具,还有佛经。”
      “佛经?”私塾先生的脸色立刻变了。
      佛教传入汉地才不过百余年的时间,少数人信仰佛教,也只是摘了佛教里跟道教有关的内容,对于大部分汉人来说,佛经还属于谈虎色变的物事儿,私塾先生属于守旧派,当然不想过多谈及了。 “呵呵,”私塾先生终于笑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的长处是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啊。”
      小支谦歪着脑袋继续问道:“我爷爷经常说学以致用,象我这样读书将来在汉地能做什么呢?但凡仔细读书的汉人都比我读得好。官宦子弟能作官,而我家是作生意的。”
      “支谦,你可以利用你的专长把你家的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也可以做汉人做不到的事情啊。”
      小支谦似懂非懂,继续问道:“用专长做生意?我家生意用不着四书五经啊。汉人做不到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我听你娘说你是月支人的后裔,月支人象你这样通晓汉文的人才不多,而汉人中了解月支的也很少,为什么不做一下这样的中间工作,成为两地文化的桥梁呢?”
      小支谦说:“先生,您说我能做汉人做不到的工作吗?既然这样,我就是一个人才,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在我找不到出路之前,您不能赶我走,如何?”
      “呵呵。”私塾先生捋了捋胡须,说:“我答应你,不过——”
      “不过什么?”小支谦急切等着私塾先生把话说完。
      “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教书。”
      “啊,好吧。”
      就这样,此后小支谦的一千个日日夜夜就在私塾的磨练中过去了。支谦跟私塾老师和同窗学会了剪纸、年画、彩绣、钱树、雕刻、蜡染、风筝、皮影、造纸等技艺,创作辞赋、民歌、五言诗的本领也高了不少,成了一个比汉人还地道的“汉语通”。
      一个细雨霏霏的早上,支谦撑着自己用荷叶、柳条和香樟木棍制作而成的雨伞走在去私塾小木屋的林间小道上,突然狂风大作,步履艰难,雨伞也被刮走了。支谦沮丧地撸去脸上的雨水,使劲睁开眼睛,却发现前方站着一个皮肤黝黑、高鼻梁、深眼窝、长头发、身材高挑的异域女孩。那女孩和支谦年龄相仿,身穿深褐色带流苏的羊毛腰衣,手里捧着一束含苞待放的荷花,举手投足间透着一个妙龄少女的玲珑剔透,明媚的眼神也是顾盼生姿,散发着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和神秘。
      支谦看到这个女孩,莫名其妙有一种亲切感,正要开口说话,只见那女孩已经一步三回头地含笑走远了。
      与这位女孩的邂逅让支谦六神无主,以致私塾先生领着念书时,他都不知道念到哪里了。他神情迷离地望着窗外,一个异域人的世界展现在他的眼前,空旷的沙漠边,一个熙熙攘攘的集市,清一色异域人常用的器具,各式各样异域人的脸庞。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而那一切原本都是属于自己的。生活在同族人中的那种自信心、安全感、随意,甚至慵懒都是那么令人心驰神往。
      “少爷,少爷。”一阵急促的喊叫声把支谦带回到现实中来。支谦愣怔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看到福海正急匆匆向这边跑过来。
      “少爷,少爷,爷爷不行了,奶奶让你,赶紧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福海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话说完,就牵着支谦的衣角往家跑。
      “什么?早上爷爷还好好的!”支谦有点不太相信福海的话,边跑边问道。
      “一群赊帐的无赖砸了荷塘月色的馆子,二楼圆屋里的东西,也被砸的砸,抢的抢了!”福海义愤填膺地说。
      “无赖?哪里的混帐东西?”支谦轻易不骂人,此时也只能用“混帐”二字来表达内心的愤慨了。
      “少爷,我们得罪不起啊。”福海左顾右盼,生怕有人听见。
      “是谁?”
      “是兴建洛阳的士卒,据说都是曹操带的。”福海压低了声音说。
      “唉!”支谦无奈的从肺腑里发出一声叹息。他知道自董卓烧了洛阳后,曹操和他的部下们一直在建设新的洛阳城,他原来对这些新城的建设者还怀有敬佩之情,没想到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这些人也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烧杀抢掠! “等我长大了,一定给爷爷报仇!”他恨得咬牙切齿。
      “少爷,我娘说别人报仇报得的,我们报不得。我们是月支人,我们是归顺汉朝来的,不能有反抗之心!”福海自小在支家受熏陶,识文断字很是了得,说话也是准确流畅,铿锵有力。
      “啪!”支谦使出全身的力气跺了跺脚,又攥紧拳头,筋骨间发出清脆的“喀吧”声,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扭曲了。
      福海被支谦的方刚血气所感染,他抿住嘴角,怒目圆睁,热血沸腾,完全一幅力拔山兮气盖世,风雨欲来吹满楼的气势,但他好象很快就理智下来,说:“走吧,先看爷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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