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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渐露锋芒 ...

  •   却说法度原来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虽已拜为率善中郎将,官至四品,但很快就被冷落,更谈不上有什么俸禄,一家人只能靠先前的积蓄维持生计。法度自然一刻也闲不下来,努力寻找合适的生存之道,终于有了开一家素食餐馆的想法,只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地段。
      忽有一天,他骑马去南市,途径平城门外,见一群人簇拥在一起看什么布告。法度靠近一看,简直喜出望外。原来汉灵帝在洛阳东南角的北宫外建起一座工艺考究的豪华楼阁,想赠送给他和王美人之子刘协,没想到何皇后大吃其醋,惊动了外戚何进,汉灵帝担心这样下去对儿子不利,便令宦官张让贴告示将其偷偷卖掉。按照汉地当时的规矩,只有五品以上官吏的住宅正堂才能用歇山式,法度想把它盘下来做生意,自然遭到了拒绝。
      有一天晚上,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狂风大作,大雨滂沱,正在裸游馆嬉戏的汉灵帝被淋成了落汤鸡,高烧不止,胡话连篇,一连昏睡好几天不省人事。等他醒来后,便执意要把楼阁卖给生意人,说有佛陀托梦给他。
      于是,法度花去一半的积蓄盘下来,一番装修之后,这座重檐歇山式楼阁便成了洛阳城东南角的一颗瑰丽的明珠了。
      这楼阁,楼顶全用棕、黄、绿三色琉璃瓦铺成,屋架以圆木为柱,柱上置枋,枋上叠柱,层层搁架,叠垒三重,阁外翼角反翘,如羽轻展。正脊雕龙,两头有大吻,斜脊雕跑兽,前有回廊。檐下施四组五彩斗拱,山墙上砌有形式各色的荷花图案。漆成暗红色的大门,居于高台之上,门楣上嵌着四个字:“荷塘月色”,两端是一幅双钩镌刻的行书对联:“慧眼光中,开半亩红莲碧沼;烟花象外,坐一堂白月清风。”这些装饰风格,这些字样,都和周围的建筑迥然有异,回廊之间不时有异域身影来回穿梭。
      穿越大门的门洞,迎面是一道影壁,瓦顶,砖基,四周装饰着荷花砖雕 ,中心一面粉墙,砌有“仰佛净心,素食养生”八个大字。影壁的底部,是一池荷塘,田田的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犹如一粒粒大小不齐的明珠,闪耀在碧海蓝天里。
      影壁的后边和左右两边各有不同规格的长凳和方桌,方桌上都嵌着一枚凸起的琉璃荷花,每两张方桌之间都有一道屏风相隔,绿松蓝色的屏风上刻画的一律是优雅的银白色飞天佛像。时有达官贵人光临,楼阁里便多了些动感和灵气。
      影壁的前面,大门的一侧,是个封闭的区域,与人齐高的凫蓝色小门始终关闭着,倒也显得清雅利落。这扇小门是专为主人及其下人开着的,每逢有客人来临,主人便由此而出,热情相迎,身着异域服饰或汉族服饰的下人们则端着各色美食翩翩而上,令客人们赏心悦目,目不暇接。
      大门的另一侧是楼梯,拾级蜿蜒而上,便是楼阁的第二层,这里的墙壁上处处刻有佛教经文,有的是梵文,有的是俗语,有的是巴利文,有的是吐火罗文,还有很多叫不上明目的其它文字。大厅的中心位置,圆柱形的内屋里面,摆满了各色置物架,上面设有幢、幡、钟、鼓、铃、衣、钵、华鬘、斗帐、法螺、木鱼、香炉、花瓶、天盖、烛台、数珠、如意、拂子、坐具、佛经及其它各类书籍等各种佛器和僧具,中间则有四台铺了黄色丝绸的方桌,围拢成一个大大的圆形,供优婆塞、优婆夷(女居士)和到访的各色文人雅士念佛、诵经、参加其它法事活动。
      再沿台阶绕行而上,是楼阁的第三层,这里空间相对狭小,却放置着一尊高大的金铜释迦牟尼像,此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膝上,右手向上屈指做环形,似在说法。佛像前有一台铜质香炉,总是香火不断。因此这顶层楼阁也总是香烟弥漫,氤氲香气沁透骨髓。
      这座楼阁,位于洛阳城的繁华地带,紧邻上东门,左右分别是步广里、永和里。以大小论,算是中等,但就建筑工艺而言,都没有这儿考究,从装饰风格来看,这儿有着明显的异域和佛教色彩,要从楼阁的用途来说,素食餐馆已显得与众不同,但这更是优婆塞优婆夷及其他各类佛教信徒的聚散地,在洛阳是绝无仅有的。
      支家经营素食餐馆,是与自己的信仰有关的。月支人的贵霜帝国笃信佛教,僧侣寺院比比皆是,几乎家家都有在家修行的优婆塞优婆夷,所以他们大都“皈依三宝,受持五戒”,饮食自然以素食为主。而自从西汉末哀帝元寿元年月支使臣伊存向博士弟子景卢口授《浮屠经》以来,不少月支人到汉地或经商或游学或定居,宣传佛教,这些月支人到了汉地,没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馆,有诸多不便,同时,佛教一直没有得到汉地人的推崇,只受部分皇室及贵族子弟的信仰,加上汉地儒道文化根深蒂固,东汉皇帝信奉的是黄老之学及神仙方术,佛教只能寻求与汉地文化的共同之处,才能得以生根发芽。素食养生,便是一个突破口。
      为了让汉地更多的人接受,支家的“荷塘月色”餐馆不是简单的以素仿荤,即把豆制品做成鸡的形状、鸭的形状、牛排的形状,而是追求“素形、素名、素味”,不用肉食文化包装,多从新鲜的蔬菜水果中天然地取材,在制作之后,尽量保留它天然的味道。
      这样,至支谦出生时,“荷塘月色”素食馆已经是洛阳城的“老字号”,支家上下又恢复到原来富足而平静的生活中去。喜欢读道家书籍且善于思考的法度当然明白老子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因此,他不改初衷,动员全家人教育小孙子“入乡随俗”。
      这“入乡随俗”的第一步是不允许家人带小孙子到“荷塘月色”去。自从素食餐馆开始营业以来,支府上下有能力做活儿的,除了法度夫人和几个随身丫头之外,都去了餐馆各司其职。腊梅怀孕时也时常跟着嘉贤到餐馆散心。支谦出生后,法度就不准儿子带媳妇去餐馆了:“那环境,不利于孩子……”嘉贤
      对父亲一直充满敬佩之情,父亲的话对他来说自然有分量,他说:“腊梅会照顾好他。”
      腊梅明白公爹的意思是让儿子染习汉化,自己本身就是汉人,心中早已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她教育儿子是从喊“爹”“娘”开始的。嘉贤他们是按月支人的习俗称呼父亲为“阿爸”,称呼母亲为“阿姆”的,这种叫法在他们民族是最亲切最流行的,可在汉地,尤其是在大汉的都城洛阳,就显得很另类,汉地人一般称呼父亲为“爹”,母亲为“娘”的。嘉贤他们入汉地时是成人了,已经习惯于原来的称呼,所以改起来不容易,也显得别扭。支谦出生于汉地,母亲又是汉人,学汉话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腊梅时常对着襁褓中的儿子不厌其烦地重复:“小谦儿,娘给你唱首儿歌,你要好好听啊,等你长大了唱给娘听。”小支谦舞着灵活的小手,蹬着结实的小腿儿,睁大眼睛等着娘给他演唱。腊梅看到儿子这般感兴趣,丝毫不敢懈怠,卯足了精神头,扮成一幅天真的模样,捏着嗓子学童腔,唱到: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不等娘唱完,小支谦就已经手舞足蹈,“咯咯咯”笑出声来。
      这时候,腊梅总是乘胜追击,继续唱到: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腊梅学着鱼儿游戏于莲叶间的样子,围着小支谦左右前后摆动,小支谦的眼神也随着娘的身体转动,机灵的样子羡慕煞旁人。
      腊梅想试探一下儿子是否真的明白其中的意思,又唱到:
      举秀才,不知书。
      举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如泥,
      高第良将怯如鸡。
      小支谦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腊梅又继续唱到:
      小麦青青大麦枯,
      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
      吏买马,君具车,
      请为诸君鼓咙胡。
      小支谦盯着娘的脸,希望娘接下来能给他唱一首欢快清丽的,没想到娘没按自己的心愿来,便“哇——”地一下哭出声来。腊梅笑意盈盈地附下身子,说:“小谦儿,不喜欢这一首儿歌,是吗,娘给你换一个。”小支谦立刻停止了哭闹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还“呀,呀”的催促娘快一点。
      除了儿歌,腊梅还给小支谦诵读儒家的一些经典书籍,等读的遍数多了,腊梅会故意念错,看儿子的反应。腊梅诵到: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长也;弟者,所以事君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小支谦原本兴奋的脸上一下子没了表情,腊梅便说:“是不是娘念错了?”小支谦对着娘眨眨眼睛或着点点头,腊梅又念到: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这次娘念对了,小支谦又“啊,啊”地手舞足蹈起来。腊梅说:“小谦儿,好好读书,长大了就会被察举,参加选拔官吏的考试,就能当大官,做大事了。”
      小支谦还不明白这么深刻的问题,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小支谦会说话的时候,腊梅又把“自己诵读”改为“让儿子填空”,她念到:“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
      “动。”小支谦奶声奶气地说。
      腊梅继续念:“仁者——”
      “静。”小支谦不加思索地把空填上。
      “知者——”
      “乐。”
      “仁者——”
      “寿。”
      随着小支谦一天天长大,他已经不满足于只读儒家书籍了。一次,他在奶奶房间里玩耍,无意中看到奶奶手里不停捻着的佛珠,便好奇地问:“奶奶,这是什么呀?”
      “佛——”法度夫人几乎要脱口而出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小孩子,不要知道这些。”
      小支谦歪着头穷追不舍:“这是大人们才能玩的玩具吗?”
      “咦,不要乱说,这怎么能是玩具呢?”
      “那是什么啊,是选拔官吏的考试吗?”越得不到满意的解释,小支谦越好奇了。
      “呵呵呵,”法度夫人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选拔官吏的考试,考试是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字,把你读的书写下来。这个,诺,你看,是一串珠子,叫佛珠,是用来约束身心、帮助修行、消除妄念、增加智慧、利己护人、获得功德的。”
      “什么是功德啊?”小支谦又问。
      “功德,怎么和你说呢,呃,就是做好事、有益的事。”
      “我明白了,奶奶,我也要佛珠!”
      法度夫人本想把佛珠递给孙子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忽地想起了什么,便把手缩了回去。
      “奶奶,我也要佛珠!”小支谦又重复了一遍。
      法度夫人瞥一眼门外,没有旁人,便把佛珠递给孙子,说:“你只摸一摸就还给奶奶吧。”
      小支谦喜滋滋地接过佛珠,模仿奶奶的样子一颗一颗地捻着:“好玩,真好玩。”
      法度夫人顿感孙子的言行是对佛祖的大不敬,甚至是亵渎,伸手一把夺过佛珠,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蠕动着嘴唇念起佛经来。小支谦只听到了一声“阿弥陀佛”,其它的就不知所云了。他端详着奶奶的样子,越发觉得奶奶神秘了。
      一天早上,小支谦看到爹起了床,便也悄悄地一个人穿上衣服,跟着爹来到前院。嘉贤看到自己走到哪儿儿子就跟到哪儿,就问:“小谦儿,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起床啊?”小支谦忽忽忽跑到一边去,不回答爹的问话。嘉贤觉得儿子只是一时淘气,便不再理会,钻进马车直奔“荷塘月色”。大约过了半晌的功夫,嘉贤忽然听到一声惊讶的大喊声,是阿爸的声音,便赶忙从凫蓝色小门探出头来张望。天啊,他看到小支谦正一个人坐在影壁前爷爷的藤椅上看书呢,神情那么专注,连爷爷的喊声都没打断他!啊?餐馆里只有二楼的圆柱形木屋里才有书籍,难道小支谦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了?!
      “小谦儿,谁带你来的?”法度板着脸,环顾四周,并没见夫人和儿媳妇的身影。
      “爷爷,”小支谦这才听到爷爷的话,赶紧站了起来,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谁带你来的?”嘉贤凑过来,一脸紧张。
      “没人带,我自己来的。”小支谦一脸骄傲的神情。
      “自己来的?”大家显然都有点惊讶,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跟在爹的马车后面跑来的!”小支谦伸手揉揉鼻子,一道黑黑的灰尘痕迹就印在他嫩嫩的脸颊上了。 “噢!”大家相信了小支谦的话,再仔细端详一下,才发现小支谦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根本没有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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