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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支谦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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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利的离去,换来了支府的安宁,却给了支府上下重重的一击。
金贵失去了爱女,象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里精神恍惚似的,每次见了嘉贤少爷便抓住他的衣襟说:“我对不起夫人,我对不起夫人”,不几日便抑郁而终。金贵的儿子金灿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愤而出走,离开了支府。
法度派人连夜寻找,洛阳城里每一个街道、每一条河渠、每一栋房屋,每一幢花园、甚至每一座茅厕,他们都寻遍了,却没有得到一点儿关于金灿的消息!到了第五天早上,精疲力尽的法度绝望地扔掉手中的火把,扑通跪到地上仰天呐喊:“大悲大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您发发善心,保佑我们支家啊,我们支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我们家破人亡啊!”他捶胸顿足,无论如何绕不过弯来。在他看来,不那利的含恨而死、金贵的抑郁而终、金灿的愤而出走都是他们月支人归顺汉朝付出的代价,只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料到这代价会如此之大!
法度夫人面对这一连串的变故,心口比刀剜了还难受,她从箱底翻出结婚时的礼服,整日抱在身上,滴水不进、茶饭不思。嘉贤问她金贵说的“对不起夫人”是怎么回事,法度夫人只是摇摇头,眼神空旷悠远,似乎埋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嘉贤少爷追问不得,也不能为阿姆做点什么,只好惩罚自己不和腊梅见面。
那天一早,柔和的阳光静静地落在支府的大院里,门前苍劲虬曲的石榴树上挂满了灯笼似的石榴,那石榴花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喷吐而出,红扑扑的艳丽抢眼。枝繁叶茂、层层密布的爬山虎已经完全遮掩住了那根噩梦般的石柱。暗红色的大门被徐徐推开,走进来的是一身素装打扮的腊梅和她的随身丫头叶儿。
自从上天夺走了不那利之魂,腊梅的世界也变了。她和嘉贤两个人的世界,不再是“月光光,秀才郎;骑竹马,到上杭……”,他们一同经历了不那利的死,就象经历了风刀霜剑、冰雪严寒!如今,他们成熟了,开始像大人们一样体会生活的酸甜苦辣、涩淡鲜咸。
腊梅带着叶儿先见过法度和夫人。
法度夫人的白发又多了一些,皱纹又深了一些,她说她不能原谅法度,一切都是他买官买出来的祸,每当这时候,法度总是把头埋进胸膛,闭上眼睛,任她数落。他不能容忍的是夫人对腊梅也是不冷不热,有时候还夹点冷嘲热讽,他说:“人家腊梅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腊梅和叶儿对两位长辈一番嘘寒问暖之后,称有一件蹊跷事要和嘉贤少爷聊聊,便起身向嘉贤房间走去。
嘉贤刚从梦中醒来,看到腊梅叶儿主仆二人先后步入他的房间,揉了揉眼睛,刚回过神来似的,吩咐迦兰陀给她们赐座。
迦兰陀是法度在丝绸之路上捡来的孤儿,是个哑巴,已经在支府呆了十几年,长得眉清目秀,能看嘉贤的脸色行事,很讨嘉贤喜欢。今日一早,但见嘉贤少爷心仪的姑娘又一次来到府上,便赶紧按主人的吩咐给她们赐了座。
腊梅和叶儿正惊讶于没有被赶走,却听到嘉贤兴高采烈地与她们说起自己刚做的梦来。他说他梦到有一位仙女从天上飞下来,落到自己院子里,笑意盈盈地说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到人间,唤作彩彩,不日就要进宫伺候皇上。
腊梅和叶儿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没等嘉贤说完,叶儿就急着插了话:“奇怪啊,好奇怪啊。我们家小姐也做了同样的梦,梦中的这位仙女长相和不那利姑娘一模一样,只是衣服不一样。”
嘉贤立刻睁大了眼睛,说:“是的,是的,好奇怪呀,我梦中的仙女也和不那利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说话的位置就是她撞死的地方!”
腊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说:“是呀,是呀,我梦中也是,就在你家的前厅石柱边。”
叶儿向窗外瞟了一眼,浑身起了小米疙瘩,毛发都要竖起来了,她双臂抱紧,晃了晃膀子,终于清醒了似的扯了扯腊梅的衣襟,不让她说下去。
腊梅扶一扶叶儿的手,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我们最近的心弦都绷得太紧了。”
嘉贤说:“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她是为了不进宫而死的,却在梦里说她要进宫伺候皇上呢。”
腊梅说:“这才有道理呢,梦都是反着的。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嘉贤就伸手挡住了她,不让她说下去。
腊梅眼见嘉贤对自己开了口,多日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嘴角禁不住泛起浅浅的笑意,有叶儿陪着离开了支府。
却说汉灵帝那儿,最宠爱的王美人刚刚被何皇后鸩杀,正每日里郁郁寡欢呢,张让给他带来了一位穿胡服的宫女,名字果真唤作彩彩,这位彩彩能歌善舞,伶牙俐齿,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汉灵帝只瞟一眼,魂儿就好像被摄了去,眼睛一刻不离的跟着彩彩转。这彩彩也很奇怪,她不象别的宫女一样喜欢皇上专宠她一个人,若是只有皇上一人在她旁边,她会象西子一般蹙眉拂胸,闷闷不乐,她好像更喜欢“荒淫无度”的皇上,这正合汉灵帝的心意。
为了取悦彩彩,汉灵帝命人将西域商人进献的茵犀香煮成汤给彩彩沐浴。彩彩沐浴的时候,其她宫女们要脱光了衣服在一边陪着,等彩彩沐浴完毕,汉灵帝再命人将沐浴过的漂着脂粉的水倒进河渠里,所有的宫女要以裸体之身扑向河渠,彩彩见状会咯咯地笑个不停,汉灵帝听到彩彩银铃般的笑声,简直心花怒放,于是将这个河渠称作“流香渠”。这个“流香渠”就在汉灵帝的裸游馆里。
一天,汉灵帝又带了彩彩和众宫女们在“流香渠”玩耍,彩彩忽然不高兴起来,这可急坏了汉灵帝,他忙问彩彩:“心肝,你怎么不高兴了?”彩彩眨一眨柔润如水的眼眸,伸一伸纤细修长的胳膊,舞一舞润酥如玉的小手,嗲声嗲气地说:“整天玩这些玩意儿,一点新意都没有,怎么高兴的起来喔?!”汉灵帝立刻欠一欠龙体,拉着彩彩的手说:“心肝儿,我们去宫市玩,如何?”
“宫市”是汉灵帝下令在宫中建立起来的交易市场。宫市和街市一样,有坐商,也有走商。坐商主要是有宦官组成,也有一部分归顺汉朝的胡商,他们由汉灵帝招来,在市内做着各种买卖,有卖艺的,也有算命的。走商主要是宫女和嫔妃组成的,她们扮成各种商贩来回走动在街上叫卖。皇上兴致来临的时候,会穿上富商的衣服,在街市上到处闲逛。有时他饮酒作乐,有时为买一件物品和店主争得不可开交。可谓是玩得不亦乐乎。可彩彩早已厌腻了这个宫市,她红唇一嘟,撒娇了:“皇上,那还不也是老掉牙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你快想啊,想点新鲜的、好玩的嘛。”皇上立刻指着小太监们和宫女们说:“你们,现在给我想,谁想出好玩的主意来,朕重重有赏。”
不一会儿的功夫,有个太监诚惶诚恐地说:“皇上,奴才想出一个主
意。”汉灵帝霎时象吃了兴奋剂似的,说:“快讲,快讲。”那奴才立刻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给一只小狗戴上,那小狗穿着太监的衣服有点不舒服,“汪汪”地叫着在原地转圈圈儿,彩彩见状,不禁掩面大笑。
汉灵帝看到彩彩笑了,龙颜大喜,即刻对那小太监说:“做得好,做得好。今天朕高兴,说好了要重重赏你,你说吧,你要什么?”一宫女说:“自然是要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了。”汉灵帝说:“那是什么?”众宫女都捂了嘴笑个不停,小太监说:“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要皇上高兴,奴才就高兴。”汉灵帝被小太监说得心里美滋滋的:“嗯,那朕就赏你一个宫女,这里的宫女随你挑,怎么样?”
小太监立刻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说:“皇上真是折杀奴才了,奴才现在的身子还要宫女做什么?”彩彩立刻出来打圆场,说:“不如这样吧,我们来抓阄,谁抓到了,谁就和皇上来个颠鸾倒凤,表演给小太监看。”汉灵帝说:“就这样说好了,谁也不许反悔。”
彩彩说:“慢,如果是奴婢抓到了,奴婢有一个条件。”汉灵帝说:“什么条件,说。”彩彩立刻像受了莫大委屈似地,说:“皇上得先答应奴婢,奴婢才敢说。”汉灵帝呵呵一笑,说:“心肝儿,朕答应你就是了,说吧。”彩彩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汉灵帝笑得更开心了:“岂止是驷马难追啊,是八马难追噢。”彩彩终于说出了口:“如果是奴婢抓到了,在奴婢给皇上按摩松骨以前,皇上要先宠幸每一位在场的其她姐妹们,到那时候,如果皇上还有力气的话,奴婢……”彩彩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啪啪”地拍打自己赤裸的胸脯,说:“君子一言,八马难追,谁先来?”众宫女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要第一个得到皇上的临幸。
没过几日,汉灵帝就病倒了。法度不再去宫市贩卖自家的那些胡器,而是在院子里收拾马车,准备远行,嘉贤感觉纳闷,过来问:“阿爸,你要去哪儿?”法度说:“我要去趟武昌,有些日子不去了,出去察看一下那里的行情。”嘉贤说:“我也去。”法度摇摇头说:“你不要去了,在家好好陪着你阿姆,也好跟腊梅好好谈谈。”嘉贤有点不情愿,但看到父亲很坚决的样子,就没再坚持。
却说自从不那利死了以后,法度夫人一直茶饭不思,只有每日里的烧香拜佛还显着自己是个活物,为此,法度一直感觉很压抑。且不说月支国的男子在十七八岁还未成家已经是闻所未闻,自己一直赞成嘉贤跟腊梅的婚事,而夫人却一直有着深深的月支情结,不赞成儿子迎娶外族的女子做媳妇儿,不那利一死,不但夫人不同意儿子跟腊梅来往,就连嘉贤本人也不愿意见腊梅了。为此,法度早就由着急到无奈,由无奈再到不管不问了。儿子大了由不得自己,不如出去散散心算了。前些日子,皇上因为要讨得美人的欢心,不准自己冷落了宫市,如今皇上病了,自己总算有机会出去走走了。只见他马蹄一蹬,鞭子一挥,马车就“得令得令”远去了。
嘉贤看着阿爸远去的背影,比以前瘦削了很多,腰背也没以前那么挺拔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酸楚感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很不孝,没有在阿爸壮年时期完成他的心愿,让他提前衰老了。虽说自己一开始打心里喜欢的是腊梅,并不掺杂着父亲所说的与汉族联姻,在汉地站稳脚跟的意思,可不那利毕竟是一条很无辜的生命啊,何况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如果当初自己再果断点,就能救下这条如花般刚刚开始绽放的生命,可是仅仅因为在那么一刻,自己坚持了内心的感受,就把一条鲜活的生命推向了死亡。想着想着,嘉贤又有些失控了,他攥起拳头,狠狠地抡到身边的榕树干上,榕树的胡须在朝阳下抖了几下,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嘉贤抚摸着震痛了的手臂要回房间,腊梅带着叶儿来了。嘉贤赶忙垂下手臂,生怕腊梅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腊梅笑了笑。腊梅眼见嘉贤对自己笑了,更是百感交集,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叶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说:“嘉贤少爷,我和我们家小姐能进屋里去吗?”嘉贤看一眼叶儿,尴尬地笑了一下,没吭声。腊梅拉起叶儿的手,说:“叶儿,既然这么不受欢迎,咱们也别再自讨没趣,走!”嘉贤忙说:“这个,我没说不欢迎啊。”叶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腊梅温柔地看了一眼嘉贤,叶儿便知趣地走开了。
接下来,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嘉贤得到阿姆的同意,在自己的大院里按汉地的结婚习俗迎娶了汉地姑娘腊梅。腊梅的一声“爹娘”重又唤醒了法度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去武昌的那次考察让他坚定了决心放弃原来经营的瓷器贸易,准备改行打理一家素食餐馆。
第二年四月,汉灵帝驾崩。据说皇上出殡的当天晚上,彩彩就神秘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更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间。
也是在这天晚上,嘉贤和腊梅出奇的高兴,两人在结婚半年后终于圆了房。夜里,他俩又同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手持拐杖,一手抱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婴儿,来到支府前厅的石柱边,把婴儿放在地上就立刻不见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腊梅起床后呕吐不止,嘉贤请来郎中为她诊断,被告知有喜了,支府上下一派欢天喜地,法度特地请了汉人厨子做了丰盛的大餐以表示庆贺。
可是,腊梅在怀孕十个月后并没有按期分娩,而是在四年之后,也就是在献帝初平四年,才姗姗诞下一名眼呈黄色、形体细长的男婴,更为奇怪的是,这男婴嘴里还含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一家人惊喜至极,却又讲不通其中的奥妙,便在家里烧香拜佛,感谢佛祖对支家的垂爱。法度为其取名谦,字恭明,又名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