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麟遗恨》贺澜雪

11、拾．情字作何解

　　洗掉一身血污，谢之妍躺在熟悉的姜御丞的卧房里，毫无睡意。
　　许久，听到门口有声音，知道是他进来了，谢之妍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他走过来坐在床头，大约有一刻钟，始终都安静地看着谢之妍，不发一言。其间他曾抬手想要来摸谢之妍的额头，但最终又放了下去。
　　他在谢之妍枕边放下了什么东西，一声叹息，转身离开。
　　他走后，谢之妍坐起身来查看：原来竟是那柄玉梳。
　　谢之妍没想到他们之间真的已经逼仄到了这种程度——就算从此之后再无温存，难道就连之前的真心也要退回吗？
　　“好一个相思局！”谢之妍大笑道。
　　她笑自己愚蠢，这样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清：姜御丞分明是见方升宴计划失败，于是亲自出马来哄骗她这痴人！
　　回头想来，方升宴虽然动机不纯，但其中也确有三分真情。毕竟两家交好是真，青梅竹马也是真。
　　“方哥哥。。。”谢之妍忽然间摸到颈上的长命金锁，好像记起了什么，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第二日，姜御丞下朝时谢之妍正在房内梳妆。他面色凝重地走进来，谢之妍背对他，只能从铜镜中窥看他的表情。
　　“方家小子今日从龚州回来了。”他的语气中不带一点情绪。
　　“是么。”谢之妍竟感到有些惊喜。
　　“他求我让他带你回方府。”
　　“你答应了？”
　　“去留随便你，此刻他就在院中等你答复。”
　　谢之妍急忙奔出房间，只见方升宴正立在柳树下。阳光甚好，清风拂动柳条，映衬得他明朗而英俊，一如谢之妍记忆中的方哥哥。
　　“方。。。”不等谢之妍话说出口，就被方升宴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妍妹妹，无需讲，这些日子你吃的苦爹爹都已经都告诉我了。我求侯爷让他放了你，你快跟我走。”

　　“我不能走。”谢之妍推开他，但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原来还是有人在乎她的！
　　“你不能呆在这里！你杀了侯爷十八个姬妾，就算他暂时放过你，也绝不会将你这种女人长久地留在身边！”
　　“不留我？他还能怎样？再杀我一次吗？事到如今，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妍妹妹你怎么变成这样？难道你真对侯爷动了情，不单是为求活命才投靠他的？”
　　谢之妍不回答就是已经给了方升宴答案。
　　“你错了。”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或许他有时会对你好,但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谢之妍摇摇头。
　　“你是否知道你像一个人？”
　　“一个人？”谢之妍一震，隐约想起修远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爹第一次在莲花台见你时，就说你和当年的越心颜十分神似。”
　　“越心颜？”
　　“她是侯爷早年的爱人，若不是因救侯爷而死，现在恐怕早已是这侯府的夫人了。侯爷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娶妻，可见对她用情至深。妍妹妹，你甘心留在这里做别人的影子吗？”
　　是啊，谢之妍的确是影子。妍儿，妍儿，他唤得亲切，原来是在唤颜儿！
　　方升宴见谢之妍一阵发呆，赶忙拉住她的手说：“所以，妍妹妹你还是跟我走吧。”
　　谢之妍回过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得说：“不，我还是不能。”
　　她缓缓取下颈上的金锁，交还到方升宴手里。
　　“这是只传给方家夫人的长命金锁。”方升宴落寞地说。
　　“虽然曾被狱卒抢走，但后来都察院又将它追回还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戴着，从未离身。”
　　“那你便一直戴下去。”方升宴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连忙打断谢之妍，将金锁又塞回到她手中。
　　“不，这次我不能。因为我都记起来了，记起来这一切的开始。”
　　谢之妍取下腰间的玉梳，继续道：“幼时，爹爹常给我讲姜武神的故事，我听得神往，于是戏言，长大了要嫁与他。爹爹看到了我挑夫婿的眼光，因此认定我将来必定会嫁个了不得的人物。美玉配英雄，才命人用最名贵的玉料制了这把玉梳，让我送给心上人。玉梳造好后，你见它十分精致好看，便想要去。我骗你用祖传的金锁交换，你欣然同意，将金锁带来给我。但那时我早已藏好玉梳，拿了金锁也再不还你。你自知受骗，心中气愤，就将我从秋千上推下来，从此之后更是事事处处为难。当时只觉得你可恨，现在回想起来，原来是因为我无赖。”
　　“你还好意思说！”
　　“我当时真是太贪心，一方面想要你的金锁，另一方面却要留下这玉梳送给姜武神。谢家倒台之后，我本以为这一切都成了空想，但当我长至十五岁，猛然知道，侯爷就是爹爹口中的姜武神。所以，不论他是否肯收下，这柄玉梳，早在十年前就备好要交付于侯爷。我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贪婪，索取你的真心，却不拿出我的。”
　　“我懂了，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输了。”方升宴神情落寞，接过金锁。
　　“方哥哥，我。。。”
　　“不需再说了，妍妹妹，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再见面，我便当你是姜夫人。”说罢方升宴转身就走，谢之妍知道，他是不让自己看到他的眼泪。
　　“方哥哥，并不是你不够好，也不是相见恨晚。只是有些人，一旦人世相逢，便是劫数，怎么也躲不开。”

　　谢之妍在院中擦干眼泪，走进书房去找姜御丞。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道别。” 此时他正在案前练字，头都不抬。
　　“我没打算走。”
　　“哦？你和方家小子是青梅竹马，跟他走岂不是顺理成章？”他抬起头来，脸上略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跟他走？哈哈，侯爷真是会说笑。有朝一日侯爷登基称帝，我跟了方升宴最多也不过是个权臣之妻，而跟了你则不一样。你不是亲口说吗？如果谢家不倒，我早便是皇后，我又怎会放弃本该就属于我的后位呢？”
　　“谢之妍，你与本侯相互憎恨，势同水火，你怎知道我会立你为后？”
　　“你会的，因为只有谢之妍才懂你。”谢之妍走近，贴上他的耳朵继续说：“还因为我是你的妍（颜）儿。”
　　“好，谢之妍，你很聪明！从今日起，你便是这侯府的夫人。”
　　“谢侯爷。”谢之妍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妾身这就告退了。”
　　“去吧。”
　　一走出书房，谢之妍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掉下来：“因为我甘愿当她的影子，你才认我做夫人么？姜御丞，原来你不是没有心，只是心里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