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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六章 招安(3) ...

  •   城门外的徐海、兄弟俩,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早已等得不耐烦。徐海犹自沉得住气,徐洪骂骂咧咧地对周彦道:“兄弟,那胡宗宪的话靠得住吗?不会是把我们兄弟当瘟生耍吧?”

      周彦循声转过头,带笑不笑地揶揄道:“你没这个胆量,就别撺掇二哥,现在回梁庄也来得及。好好的明日之约,非要弄出这么个噱头,反倒连累得我里外不是人。”

      徐洪嗤地一笑:“老子才不在乎什么鸟约定!我们兄弟灭了叶麻,如今又擒了陈东,天大的功劳,他姓胡的屁都没放一个。你们家那位侯爷和胡宗宪,一唱一和,弥得天衣无缝。招抚招抚,只怕一锅让人煮着吃了,还赶着他两位叫恩人呢!”

      周彦此刻的心思,都集中徐海身上,虽然觉得不快,并不打算和徐洪计较,仍是笑笑没有回话。

      徐洪依然不依不饶地亮着嗓门道:“他胡宗宪一向奸诈无义,只会用下三滥的手段,三年前在嘉善,他诈败逃走,却把毒药下到井水和粮食里……”

      “老三!”徐海实在听不下去,铁青着脸呵斥道:“你住嘴!”

      周彦带来的几位亲兵,方才见徐洪言语中辱及胡宗宪,已经瞪起眼睛,听他越说越离谱,几人对视一眼,立刻策马上前围住了徐洪,为首的举起马鞭直指他的面门,怒目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辱骂七省总督,你活腻味了!”

      徐洪□□的马颠了几个碎步,又稳稳站定,只听得徐洪爆发出一阵狂笑:“哥,你看到了?这还没有寄人篱下呢,就要看兔崽子们的脸色!”

      他嘬起嘴吹了一声口哨,身后马蹄翻飞,几十名倭人首领立刻聚集在他的两侧,铁叶桃形头盔下,一双双冷森森的眼睛,扫视着对方势单力弱的人马。

      亲兵却并不示弱,一声口令,刹那间刀剑出鞘,顷刻变成剑拔弩张的情势。一片寂静中,只有西风呼啸而过,扬起众人的披风。

      徐海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惊得脸色苍白,正要出声喝止,忽听“嗖”地一声尖啸,一支黒翎箭擦着为首亲兵的头盔斜斜飞过,惊得他慌忙低头躲避,忍不住“哎哟”一声。

      徐洪身边的倭酋惊疑之际顺势后退,让出一个缺口,周彦坐在马背上,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手中握着一张乌黑的铁胎细木弓。

      “今天是朝廷招安的正日子。”他冷冷道,“再有放肆的,别怪我双目已盲,只认声,不认人!”

      徐海趁机上前,抡起马鞭劈头盖脸一顿乱抽,那些倭酋立刻四散逃开,他依然追着徐洪连声喝骂:“你鬼迷了心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这时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指着城门叫道:“快看!城门开了!”

      众人立时噤声,都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闭得紧紧的城门,果然开了一条缝,一匹黒色的骏马从门缝里挤出,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胡总督麾下军士普从求见,传七省总督令。”马上的少年快马奔近,在徐海面前摘下头盔,剃得青趣的头皮上,几点戒疤在阳光下闪闪触目,“以正午炮声为号,着徐海入城正式接受招抚收编。”

      “知道了。”徐海不动声色,尽力压下心中的忐忑和兴奋,只是点点头,“必定赴约,小将军请回。”

      “且慢!”徐洪大声问道,“我们能带多少人进城?”

      少年普从拨转马头转向徐洪,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轻蔑,“午时一到,城门大开,千军万马也进得!”

      周彦弯起嘴角微笑,心中如雨后晴空一样明快。普从的声音还显稚嫩,但凌厉的气势迫人而来,是少年人独有的火海一般的热诚和自信,让他想起几年前的自己。

      他抬头瞄瞄日影,眼皮上能感觉到阳光的炽热,眼前却只有灰蒙蒙一团迷雾,中间是一个混沌昏黄的圆球。

      日头终于爬到了头顶正中,城内“通、通、通”三声午炮,军令传下,不消片刻,平湖县城门洞开。

      一百多甲胄鲜明的人马长驱直入,铁骑如风。城内顿时大乱,人喊马嘶,长街似沸。每个人心头的震骇惶恐,都清清楚楚地摆在脸上。

      嘉兴是浙东的海上门户,每年五月,自日本方向吹来的东南季风,送来数以百计的倭寇小早船。平湖地处嘉兴东北,更是首当其冲,屡次遭受倭寇的劫掠,一向谈倭色变。光天化日之下,平湖城中突现一支盔甲整齐的倭寇,就仿佛晴天里一个霹雳,百姓纷纷关门避祸。前一刻还人声熙攘的街道,顷刻间人去楼空,惊慌奔逃中遗落了一地的鞋子。

      “大帅,徐海进城了!”亲兵一头撞进来,气喘吁吁禀报。

      胡宗宪正仰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尚未来得及说话,阮鄂已经霍地站起来:“他带了多少人?”

      “回大人,一百多。一半都是倭酋。”

      夏正忍不住轻笑:“胡总督,徐海这小子,是想趁机逼宫哪!”

      胡宗宪睁开眼睛,取过手边的茶杯,用杯盖抹一抹茶花,慢条斯理地道:“只带了一百人?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嘛!”

      辕门外遥遥传来嚯嚯的哨声,列队的口令声,脚步声整齐急促。阮鄂只听得心旌摇动,腿肚子直转筋,胡宗宪却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抚冠束带,从从容容将袍袖都扯平整了,这才抬起头道:“两位大人,我们升帐吧。”

      临时充做中军营帐的海神庙里,早已是森严肃杀军校林立,鸦雀无声中透出一股逼人的威慑力。

      “咚咚咚”,辕门三声炮响,惊起院中古树上栖息的乌鸦,扑棱棱漫天盘旋,一时间遮天蔽日。

      “大帅升帐了!”

      公案后并排摆着三张座椅,胡宗宪带着阮鄂和夏正从帐后侧门入内,径直升案据座。胡宗宪居中,夏正和阮鄂分坐左右,俞大猷与戚继光两侧按剑肃立。

      院内院外上百武将单膝跪地,齐声请安,如平地惊雷掠庭而过,声音震得大殿内嗡嗡作响。

      徐海徐洪带队在辕门下马,被两名参将引着进入庙内,恰好看到这一幕,仿佛一股凉意袭来,兄弟俩心中不禁都是一凛,胸口强提着的一口气,象被扎破的气囊,顿时委顿下来。

      “草民徐海见过三位大人。”徐海戎装入内,对神案上的三人躬身行礼。

      胡宗宪上下打量着徐海,微笑道:“你就是徐海?咱们神交已久,今日终能谋面,未令我一番苦心照沟渠,很好,很好!”

      徐海似乎有点受惊的模样,心神不定地看着眼前三位官员,左边的五十多岁,一脸庄重,套件半旧的补服;右边那位穿着便装,年纪不大,唇上两绺小胡子神气地翘着,一时也看不出官阶职位。而说话的官员,二品服饰居中而坐,笑容随和,眼神却异常犀利,从他说话的口气可以确定,正是七省总督胡宗宪。

      徐海羞愧之余,耳廓居然渐渐发热,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方在奇怪这些人中何以不见曹懿的形色,阮鄂却沉了脸,厉声问道:“徐海,你失信妄为,又甲胄入城,到底想做什么?

      徐海取下头盔托在手中,微微躬身道:“草民投诚心切,更怕夜长梦多,所以违期先至,请三位大人原谅。”

      胡宗宪只扬扬眉毛没有说话,仿佛徐海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夏正侧过脸,看看阮鄂又看看徐海,略眯起细长的眼睛,笑得意味深长:“徐首领,你是怕明日生变吧?我看你根本就信不过朝廷!”

      这话一语中的,正戳在徐海的痛处。他心头轰地一震,立刻涨红了脸。出发前与徐洪计议,当真是留了后路,进城后但凡有一丝不对,便会立刻焚城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杀出去。他权衡片刻,只得跪下叩头请罪。

      胡宗宪竖起手指,偷偷对夏正摇了摇,示意他不要逼得太紧,然后慢慢站起身,踩着铺了红毡的神案,一步步走下堂,来到徐海身边。

      徐海只看到一双官靴停在眼前,他诧异地抬头。胡宗宪犹豫片刻,伸手放在他的头顶,安抚道:“你缚献叶明,又擒了陈东,功劳甚巨,我已上奏朝廷,请旨赦免你先前的罪过,并为你请封三品都督。不要惊慌,快快起来!”

      徐海闻言顿时喜出望外。他平日多与海盗钱商打交道,从未结交过官府高层官员,先见胡宗宪和颜悦色,已是受宠若惊,此时更是惊喜神昏,身子飘飘然离地,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胡宗宪觑颜察色,已把徐海的反应尽收眼底,神色却愈加从容雍和,扶着徐海的手臂令他起身,和和气气地说:“昔年你误入贼道,骚扰沿海疆域,实属罪大恶极,今日既诚心内附,以后当为朝廷效力,切勿再做恶逆之事。”

      徐海再次拜谢:“多谢大人提携!小人今后定将尽心尽力,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那就好。” 胡宗宪微微一笑,转回座椅重新坐下,“浙江御史阮大人和杭州都司的夏指挥在座,你的大礼,何不快快呈上?”

      一句话提醒了徐海,立刻招呼守在门口的徐洪带人进殿。五花大绑的陈东,被跌跌撞撞地牵入庙内。口里的破布一经取出,他便放声大骂,从徐海徐洪,一直到曹懿胡宗宪,无一幸免。胡宗宪身边的亲兵听得火起,上去就要扇他耳光。

      胡宗宪却不气不恼,抬手制止了自己的亲兵,笑吟吟地看着他问:“你果真是陈东?”

      陈东哼一声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陈爷本尊。”

      夏正没有掌住,噗地一口,满口茶呛了出来。胡宗宪有些不满地看他一眼,示意他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官体。然后吩咐左右道:“先带下去。”

      徐海听陈东出言不逊,言辞中辱及胡宗宪和曹懿,不禁惶恐,斯斯艾艾地道:“陈东是个粗人,大人别和他计较……”

      “不干你事!”胡宗宪爽快地摆摆手,丝毫不以为杵,然后问道,“徐海,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两千七百多人。”

      “唔。”胡宗宪食指敲着额头,沉吟着说,“不多,可也不少。这么些人,总要有个地方安置食宿。我看,就在嘉兴附近择一处给你驻扎,你觉得什么地方合适?”

      徐海又惊又喜,想不到胡宗宪如此客气,竟让自己选择驻地。他压抑着扑扑狂跳的心脏,装出毫无打算的样子,犹豫良久,才试探着问:“小人,真的可以自己择地?”

      “当然。”胡宗宪笑道,“以后都是自家人了,你也不必见外。心里若有决定,直说便是。”

      “那就,沈庄好了。”徐海咬咬牙,终于吐出了这个地名,说完忐忑不定地看着胡宗宪。

      阮鄂的眉头倏然一跳,立刻想起曹懿信中特意交代的第三条。他紧紧盯着徐海,眼中光芒骤长。

      胡宗宪垂下目光,象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语气中有颇多无奈:“沈庄已有驻兵,不过你既然提了,我也不好再收回。这样,东沈庄给你,你一切自便。驻守的兵士,我撤到西沈庄。”

      此话一出,徐海反而愣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选择沈庄,是因为沈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心里有个盘踞险要的打算。他原以为要讨价还价一番,胡宗宪却如此轻易就答应了。沈庄虽有东西两处,但中间隔着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河上并无任何桥梁,只能靠渡船来往,其实也是两相隔绝。震惊之余他除了不住点头,只会反复说:“总督恩重如山,小人愧不敢当……”

      等他带着徐洪告辞时,胡宗宪又笑道:“今日曹提督未能亲至,但他还着实惦记着你的大礼,亦有回礼相赠。来人,拿礼盒过来!”

      四名亲兵捧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紫檀木盒子鱼贯而入。盒盖打开,那耀眼的光泽直透进徐海的心里。两袭珍贵的女式貂皮风氅,两块晶莹温润的和阗玉佩,均是光彩夺目,价值不菲。他立刻跪下叩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小人纵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大人的知遇之恩!”

      望着徐海大摇大摆出了海神庙,带着手下骑马循原路退出平湖城,胡宗宪长吐一口气,精神顿时松懈下来,吩咐俞大猷小心撤防,让街市恢复正常。又叫过赵坤,令他速回嘉兴,把消息送达曹懿。

      直到把阮鄂和夏正打发回驿站休息,胡宗宪这才有机会喘口气,刚宽了官服端起茶盏,一个亲兵走近,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胡宗宪哎了一声站起身:“我把这孩子给忘了,他在哪儿?”

      周彦慢慢摸索着走过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明朗灿烂:“胡总督,幸不辱使命!”

      胡宗宪按着他的肩膀,满腹愧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正迟疑着,就看见俞大猷急匆匆返回复命,两个徒弟宗擎和普从一溜儿小跑跟在他身后。

      胡宗宪抬手招呼:“志辅,来来来,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俞大猷的目光在周彦脸上扫过,不由得微微一怔,眼前的少年容貌英俊,神色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气质。

      “这位小哥是……”他迟疑地问。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位剑术出众的少年英雄?”

      俞大猷恍然,笑着拱拱手,换了一付江湖腔,“幸会幸会。在下俞大猷,请教小英雄尊姓台甫?”

      周彦的身子忽然哆嗦一下,脸色都变了,居然一步步后退。胡宗宪察觉他的异样,以为他是伤累过度难以支持,于是引他在一旁坐下,拍拍肩背以示安慰。

      俞大猷瞟一眼周彦,见他双眼瞳孔似上好墨玉,却没有一点神采,心中愈加疑惑。但他有要紧的事征询胡宗宪,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这个古怪的少年,转身问道:“大帅,陈东该如何安置?”

      “他要什么给他什么,暂时别难为他。”胡宗宪皱皱眉,“志辅,我需要你帮个忙。”

      俞大猷连忙回道:“大帅何出此言?有事尽管吩咐。”

      “要派个妥当人去杭州,把叶麻提到嘉兴来。叶麻脾气暴躁,力气奇大,除了这位周哥儿,一般人制不住他。可如今周哥儿眼睛受了伤……”

      俞大猷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胡宗宪的弦外之音,回头看看自己的两个徒弟,宗擎和普从都兴奋异常,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他略微犹豫:“两个小徒倒也济事,可他们年纪还小,末将怕他们有不周全的地方,反而误了大事。”

      胡宗宪笑道:“不过是暂借几日,志辅,你不要太小气!”

      俞大猷急道:“不是……”

      胡宗宪立刻起身抱拳:“好了,就这么办吧,俞将军!”

      见胡宗宪坚持,俞大猷只好爽快一笑,“大帅提携,还不致谢?”

      宗擎和普从早已迫不及待,立刻上前,当胸合十,同念一声“阿弥陀佛”,宗擎接着道:“少林僧兵戒经第八条,济危扶倾,忍辱度世。小僧练就一身武艺,并非为自家性命,执干戈以捍疆场,亦是平生所愿。”

      “好!少林百世美誉不衰,就是因着一个义字。” 胡宗宪感动,频频点头,正要再叮嘱几句,一眼望见周彦站在旁边,脸色惨白,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他惊讶地问道,“周哥儿,你这是……”

      周彦恍若未闻,径直走到俞大猷面前,双膝跪下,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这声音虽轻,却如一个响雷炸响,俞大猷惊讶地望向面前的周彦,少年的面貌、神态都象在哪里见过,到底是谁呢?他努力辨认着,记忆中的轮廓一点点浮现出来:“你是……难道你是……”

      周彦抬起头,双目中泪光莹莹:“我是小五。”

      他的手中,捧着一把剑,剑鞘古旧斑驳,正是他自小佩戴的佩剑,半个月之前他才知晓的,汉代名将李广失传多年的青霜剑。

  • 作者有话要说:  担心小周的大人可以暂时放下一颗芳心,他和师父相认,又凭空多了两个武艺高强的师弟,眼睛复明,区区小事瓦!
    另外战兢兢问一句:此文是否已有滑向鸡肋的趋势?请回答,请一定说实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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