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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六章 招安(2) ...

  •   程翡翠断续听了几句,已明白事态严重,她犹豫一刻,终于走过去,示意赵坤让开,扶着曹懿的手臂,温言劝道:“你右肩受伤,怕是无法执笔。你口述,请蒋先生代笔,这样可好?”

      曹懿想握起右手给她看,但肩部的伤势,连累得整条手臂无法抬起,五指更是肿得难以攥拢,他只好点点头。

      程翡翠低声交待赵坤:“请军医外面候命。”赵坤愣了一下,立刻醒悟,转身跑了出去。

      曹懿伤后失血过多,乍一坐起,只觉得一阵恶心,眼前顿时金花乱冒,身下更是硌得生疼,只得咬牙死撑着。

      蒋洲不敢怠慢,摊开信笺铺平,笔林里取出一只小号狼毫,濡了墨立等着他吩咐。

      曹懿半天没有说话,只顾望着帐顶出神,眼神有点发直。程翡翠扶着他的左半身,小心翼翼靠在自己身上。肌肤相触的地方,明显感到他的身体不停地发抖,心里顿时火烧火燎般地难受。

      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蒋洲急得心头冒火,又不敢出声催促,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曹懿却先开口道:“蒋先生。”

      “小侯爷请说。”

      “这封信写给胡、阮两位大人共阅。”

      “是。”蒋洲答应着,在抬头处写下两人的尊讳。

      “三句话。”曹懿接着道,“第一,备倭之举,按总督依军法从事,巡抚毋得干预阻挠;第二,立谋需防中变,待军防武备齐全,方可开城放人;第三,沈庄距平湖县二十里,外海内河,颇称险固,可做收降屯兵之所。”

      他说到沈庄之时,程翡翠偏过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蒋洲一向文思敏捷,此番实录曹懿的原话,更是文不加点,一蹴而成,正要揭起来给曹懿过目,曹懿道:“等等,再加一句。”

      蒋洲提笔等着,曹懿却一时没了下文,犹豫半晌终于道:“写吧,如事至不谐,请确保人质安然无恙,切切。”

      蒋洲手抖了一下,想起周彦黑得毫无神采的眼睛,这笔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怔仲片刻,终于咬牙照着原话写下来。

      匆匆浏览一遍全文,曹懿点头道:“行了,盖印。”

      赵坤取过一个上了锁的牛皮匣,里面收着曹懿的提督关防、钦差金牌和平日随身携带的要紧物件。他受伤时身上的衣物血肉相粘,一件件剪碎了才撕离伤处,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什,赵坤都替他收进了匣子里,钥匙贴肉藏在胸口,须臾不敢离身。

      这会儿打开匣子取出提督关防,曹懿摇摇头:“不是它,用御赐的。”

      临行前嘉靖钦赐的银印,就放置在明黄色的锦匣内,上面镌刻着万福万寿的字样。赵坤急忙净了手,这才双膝跪地取出银印,蘸过火漆递在他的左手里。

      曹懿吃力地抬起手,在信笺末尾盖上一个鲜红的火漆印。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无力地松开银印,喘口气道:“赵坤,带上信和金牌,立刻赶去平湖,不得延误。”

      “遵令。”赵坤收好信和金牌,跳起身飞快地去了。

      蒋洲此刻方吐出一口长气,提了半日的心落回原处。看曹懿脸色灰白,似已支持不住,便嗫嚅着也要告辞,曹懿却挽留道:“先生暂且留步,再帮我写封奏疏。”

      蒋洲吃惊,讶然回道:“小侯爷,还是养伤为重。”

      曹懿阖上眼睛笑了一下,“今天的故事,总会有人迫不及待上疏奏闻,与其等着别人添油加醋,不如我自己来。”

      蒋洲转过目光看看程翡翠,她也只有无奈地点头。蒋洲便笼起袖子一揖道:“恭敬不如从命。”

      当下程翡翠扶着曹懿小心放平身体,把御赐银印收进牛皮匣内,正要合上匣盖,一样金色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死死盯着那丰盈诡异的花瓣,凝视良久,才锁上匣子,取了钥匙放在曹懿的手心里。

      按说此刻应照例回避,但她触到曹懿的手指,凉得让人不安,到底放心不下,握着他的手许久不肯放开。

      曹懿见她忧色外露,多少有些歉意,柔声道:“一炷香的功夫,不会有事,你去吧。”

      程翡翠望着他的眼睛,心底似有极钝的刀子在上面划着,是莫名难忍的疼痛。终于她什么也没有说,轻叹一声退了出去。

      门外秋阳炽烈,军医段成坐在树荫下,正对着石桌上一盘残棋发呆。

      程翡翠看看周围,除了院门外钉子一样矗立的十几个亲兵,并没有其他人,于是走过去低声道:“跟我来。”

      段成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待她直如透明一般。程翡翠伸手抹乱了棋局,抓住他的袖子厉声道:“你过来!”

      见她神色不同寻常,段成这才懒洋洋站起身,两人绕过廊檐走进屋后的树丛中。程翡翠站定了劈头就问:“他在服阿芙蓉,你知道吗?”

      段成没想到她要问的,竟然是这件事,不禁打量她一眼,没好气地道:“我早就猜到了。”

      “你早就猜到?”程翡翠漆黑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那阿芙蓉虽是镇痛良剂,久服却能成瘾,让人神志颓靡,你想害他不成?”

      段成被她连声诘问,反而笑了,“程姑娘,你油盐不进,早已下定决心,这会儿又来问它做什么?”

      程翡翠瞪着他,胸口起伏不定,眼圈却渐渐红了。

      “堂……程姑娘,”段成到底被她的眼神软化,叹口气道,“那时跟着三叔在宫里,也遇到过这样的病例,明知病人是在饮鸩止渴,三叔却从不硬行阻拦,你道是为了什么?”

      程翡翠没有接话,只是挑起眉尖看着他。

      “三叔说,疼痛并不可怕,最伤人的,是伴着疼痛而来的退缩和恐惧。阿芙蓉此物,能让人精神愉快,虽痛不苦。既是药石难愈的病症,又何必让病者多受苦楚?”

      程翡翠陡然变了脸色,竟觉得双腿发软,她连忙扶住身边瘢痕累累的树干。段成一句“药石难愈”,直让她耳边嗡嗡作响,心里千头万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怔怔望着树荫下斑驳的光影,下意识地揪下一片树叶放进嘴里,苦涩的滋味顷刻弥散开来,就象她苦涩的声音:“真的无药可救?”

      段成点头,“诏狱五年,阴湿风寒早入腠里,只是他自小身体底子不错,才能撑到今天。他若能清心静养,还有转圜余地,如今这样,神仙怕也回天乏术。”

      程翡翠感到一股凉气从头顶贯通脚底,她咬紧嘴唇,竭力让自己平心静气:“自小?难道以前你见过他?”

      “见过一面。”段成抬起头,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全心沉浸在过往的旧事中,“那时端妃进宫不久,与靖妃娘娘最是要好,景王爷六岁出阁讲读,就把他招进宫中做了侍读。一日端妃娘娘急传三叔,原来是王爷被他唆使着,支开侍卫太监,爬到御花园的假山上,结果滚下来摔断了腿。三叔带着我赶过去,正赶上娘娘责罚曹小侯爷,边打边哭,满院的宫人跪着劝,他还在犟嘴,说四殿下人笨跟他有什么关系?我特意多留意了几眼,粉妆玉砌的一个人,和内臣们嘴里那个浑不吝的混世魔王,简直是天壤之别……”

      程翡翠听到这里,目光一闪,轻声问道:“他会不会记得你?”

      段成缩肩拱背揣起双手,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模样,自嘲地笑道:“那时他才八岁,贵为国戚,怎么会去留意太医院的一个小厮?”

      “你的太素脉,就没人起过疑心?”程翡翠很惊奇。

      “胡宗宪不是傻子。”段成朝院门方向歪歪头,“你以为那些亲兵是做什么的?他若是聪明,从我与师门的渊源,早晚会挖出我的身世。”

      “堂兄!”程翡翠大惊失色,嘴唇都白了。

      “你不必害怕。我若死不承认,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自己当心才是,程姑娘!”段成拉长声音,一甩手离开了,只留下程翡翠一人,树下木然而立。

      赵坤单骑简从赶到平湖,恰好是午初二刻。胡宗宪拆开信封,一声不响连看两遍,便笑了起来,对徐渭道:“曹廷瑞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即透。”

      徐渭接了信,只顾细细端详那个鲜红的印章,诧异道:“风云际会?皇上特意赐这四个字,倒象是大有深意啊!”

      胡宗宪慢慢走到窗前,仰望碧空如洗,眯起眼睛道:“风云相遇,难逃暴风骤雨。只是圣心一向难测,不知皇上这场雨,究竟要落到什么地方去?”

      两人相视而笑,心底深处却不约而同掠过一阵寒意。

      阮鄂见到“如朕亲临”的金牌,已是神色不虞,再看完曹懿的来信,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禁不住怒火上冲,只是被有钦赐字样的印章,压得说不出话来。这种银印,嘉靖并不轻易赏人,只有他极其信任的臣下,才能有此殊荣。

      指挥使夏正,却对屯兵沈庄一事颇有异议,他说:“沈庄地势险峻,又濒临海岸,徐海如有不轨之心,就此盘踞险要,该怎么对付?”

      徐渭笑道:“夏指挥过虑了,若非如此,怎能轻易请君入瓮?”

      胡宗宪咳嗽一声站起身,弹弹袍角的灰尘,正色道:“传令下去,大开城门,放徐海入城!”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了,打个滚儿,逛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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