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旧事 中卷》下午茶

21、第六章 招安（1）

　　“倭寇要屠城了！”

　　“乡亲们快逃吧！”

　　平湖县的街道上，到处是惊恐不安的百姓，人人急着出城逃生，骡车、马匹、人群挤在一处，混乱不堪。呼儿唤女的哭喊，象尖厉的铁器刮擦声，刺激着胡宗宪的耳膜。

　　他和阮鄂站在城头，两人因为紧张恐惧，都是脸色铁青。胡宗宪经历过的场面，到底比阮鄂多，他竭力镇定心神，望着不远处徐海的队伍，心里瞬时转过许多念头：难道计划失密，被徐海察觉，所以来寻衅讹诈，兴师问罪？或者，趁机赚城劫掠？

　　但是这些想法，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定。最后他摇摇头，叫过俞大猷，果断地吩咐道：“命所有将士整好武备，你和戚继光带兵督守四门，没有我的手谕，不得放一人出城！”

　　“遵令！”

　　阮鄂在一旁接口道：“派人去县衙，请县令裴大人出面安抚百姓。”

　　“是。”俞大猷答应得有些犹豫，同时看一眼胡宗宪。

　　胡宗宪却点头道：“阮大人说的是。若是城内先乱了，恐怕会催生其他意外。”

　　“末将领命。”俞大猷依言下去布置。

　　但是胡、阮两人，在是否放徐海入城这件事上，却是南辕北辙，最后彻底翻脸。

　　“胡宗宪！”阮鄂额头的青筋蹦起多高，拍着桌子喝道：“你纵寇入城，徐海若以降附之名，赚城杀人，招来屠城大祸，你有十条命，也难赎其罪。”

　　“茂卿兄，你想得过了。徐海如想攻城，为何不趁夜突袭？”胡宗宪已经把最坏的结局都考虑过了，此刻生死置之度外，反而从容不迫，依然耐着性子解释。

　　阮鄂冷笑道：“阮某身领圣命，心系浙江十万父老安危，自然不敢冒险。”

　　胡宗宪嘴角抽动一下，硬压下心头的怒火，站起身道：“我也是朝廷大员，岂敢妄自欺君负民？但兄弟以项上人头担保，徐海此行必是心虚，想借机取得先机，增加讨价还价的砝码。如果不让他进城，只怕会适得其反，激出他的反意。”

　　“不行！”阮鄂从唇齿间迸出两个字，并从腰间取出巡抚勘合拍在桌上，“胡汝贞，我代天巡狩，有大事请奏、小事自裁的权力，如果你一意孤行，就让徐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胡宗宪无言以对，直气得眼前发黑，愕然看他片刻，一甩袖子出去了。

　　“东翁息怒。”守候在外的陈可愿和蒋洲眼明手快，一左一右扶住他。胡宗宪喘息半晌，才顺过一口气，恨声道：“痴人要误我大事！快把周彦带来。”

　　周彦休息一夜，精神已恢复大半，听到外面乱得不同寻常，心知出了大事，正要寻人问个究竟，便有胡宗宪的亲兵传他来见总督。

　　“周哥儿，实在对不住，你还要辛苦一趟，去见见徐海。”胡宗宪也顾不得客气，直接开门见山。

　　周彦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徐海提前一天到了平湖，人马就在城外。”

　　周彦凛然一个寒颤，轻呼一声站起来，“不可能，他玩什么花样？”

　　胡宗宪上前握住他的肩膀，歉然道：“别紧张，你这位义兄，不过是想占个上风。你去见他，就说招抚是朝廷大事，城内正在准备正式的仪式，正午时分大开城门迎他入城。”

　　周彦低头想了想，随即笑道：“我明白了。胡总督，你放心，成功不能保证，成仁我一定做得到。”

　　“不许胡说！”胡宗宪脸上即刻变色，“听着，我不要你成仁，只许成功！”

　　周彦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撇嘴笑笑：“开个玩笑罢了。”

　　蒋洲在旁干咳两声，插嘴道：“十名亲兵已经点齐，请大帅吩咐。”

　　胡宗宪踏前一步，沉下脸对亲兵道：“你们护送周公子去见徐海。若他有个闪失，也不用回来见我，自己寻地方了断！”

　　“是！”十名亲兵挺直身体，同声回应。

　　“不用不用！”周彦惊笑，连连摇手，“两个兄弟帮忙带路就够了。”

　　陈可愿看着他黯然失色的眼睛，心中顿时一酸。想当初寇营劝降，周彦单枪匹马在刀剑丛中周旋，谈笑风生，如入无人之境。如果不是双目失明，这种求人的话，恐怕他抵死也不会说出口。

　　他忍不住劝道：“周哥儿，小心驶得万年船。”

　　周彦从怀中取出一面三角令旗，迎风展开，面有得色地笑道：“这是徐海送我的。□□白道，既见此旗，神鬼让路，他自己不会食言吧？”

　　胡宗宪沉吟一瞬，点头道：“好，快去快回。”

　　周彦收起出城的关防，抱拳告辞：“诸位，吾去也。”

　　他离开的时候，恰好俞大猷回来复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周彦侧身让路。俞大猷行色匆匆，并未多加留意，周彦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盯着他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胡宗宪听完俞大猷的回报，只是略略点头，追问了一句：“文长呢？”

　　“还在城楼上。”

　　胡宗宪踱了几步，对蒋洲道：“你立刻回嘉兴，把情势向曹小侯爷说明，讨他的钦差金牌到平湖。”

　　蒋洲深知事态紧急，没有任何犹豫，取过勘合就离开了。待换过装束，脚不沾地直奔马厩，从中挑出一匹身高腿长的快马，一抖缰绳便冲门而出。

　　街市上依然一片混乱，但有县衙的差役和军将往来弹压，所幸没有出什么大乱子。抬头看日头，已将近辰正时牌，他不敢耽搁，拍马直奔西侧城门。

　　守城的兵士验过关防，两下核对无误，这才放他出城。嘉兴府在平湖县的西北方，蒋洲策马急奔四十里地，巳初时分已赶到总督行辕，一路只用了半个时辰。

　　平湖的骚乱，并未影响到府城嘉兴。时令虽已过仲秋，但总督行辕后园的竹柏，依然青翠欲滴，绿意盎然。秋风穿林吹过，令人浑身舒泰。

　　程翡翠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还是担心穿堂风伤人，便回身把纱帐屏风挪了个位置。曹懿服过药，已经睡了一个多个时辰，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她正在犹豫是否叫醒他，门外有喧哗声渐渐透进来。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辨出其中一个声音，是赵坤刻意压低的大嗓门，另一个，却有些陌生。

　　“蒋先生您不能进去。”

　　“……十万火急的军情，耽误不得……”

　　“不行！”

　　蒋洲和赵坤纠缠片刻，已沤得鼻尖冒汗，正自焦急无措，听得门扇吱呀一响，一个身穿湖蓝绸衣的女子走出来。

　　“程姑娘。”蒋洲如见了救星，伸手取出胡宗宪的勘合，急道，“平湖出了大事，学生奉总督之命，求见曹小侯爷。”

　　程翡翠看到醒目的总督印记，心头一惊，转身对赵坤道：“军情如火，延误不得，请先生进来。”

　　曹懿已经惊醒，连声吩咐赐座奉茶。程翡翠不待他出声，取件罩衣覆在他的身上，让赵坤留下服侍，自己悄然避了出去。她一直忘不了在桐乡时，他那个戒备的眼神，并不愿自讨没趣。

　　不过片刻，她听到屋内起了争执之声，接着是赵坤直着声音喊她：“程姑娘！程姑娘！”

　　程翡翠吓了一跳，挑起门帘疾步进去。原来曹懿只听蒋洲说了个大概，便急火攻心，执意要坐起来亲笔回信，赵坤和蒋洲正按着他苦劝。

　　“小侯爷，”蒋洲道，“学生只需提督金牌，令阮大人无法抗命即可。”

　　曹懿却没他想得那么乐观。阮鄂这个人他了解，那是一副宁折不弯的脾气，而且极要面子，惹急了他当场尸谏都有可能。

　　而自己和胡宗宪苦心布局半年，收网即在此刻，稍有风吹草动，一着失措，就会鱼死网破，所有的努力化为流水。

　　“放手！”他几乎是声色俱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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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少，甭嫌弃。这些天要在父皇母后身边随驾，没有大块时间，但我会努力更少少，多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