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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榆钱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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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嬷嬷匆匆回宫的竹隐不会知道,小胥子一直在身后,溜墙根儿跟着她,直直把她送到胡同口,又目送到再也看不见她为止。
回到撷芳殿才知道,原来早起永琰发烧不是因为贪玩着凉,而是长了“炸腮”,也就是得了“腮腺炎”。
等竹隐赶到的时候,永琰住的那间所儿已经被隔离了,太医说怕传染。
永琰本该送到宫外北长街的“避痘所”隔离调养的。
在紫禁城和□□之间有一个狭长地带,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长街。以西华门大街为界,北到文津街,叫北长街;南到西长安街,叫南长街。
在北长街上坐落着一间寺庙,敕曰:万寿兴隆寺。寺址为明朝时期的兵仗局,后来在康熙皇帝四十八岁兴建庙宇,并御笔题写匾额:万寿兴隆寺。这座寺庙之所以得到康熙皇帝如此的重视,就是因为当年康熙得天花出宫避痘的居所,就在这座寺庙的斜对面。
后来雍正皇帝即位后,将康熙避痘的居所扩建为福佑寺,依然在寺旁设立避痘所,来照顾患病的皇子和公主。试图祈求到神灵的护佑,使得病情早日康复。
在令贵妃的据理力争下,永琰没有被送到避痘所。
令贵妃说,虽然炸腮也传染,却远不及痘疹厉害,倘若送到那里,造成二次传染可怎么办?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难道还让我再失去第二个不成?
乾隆也心疼,终究没让送了去,只说让在撷芳殿自己的所儿里调养,除了奴才伺候外,其他阿哥均不得进入院中。
竹隐扒在窗户上看永琰,细嫩的小脸蛋烧得红扑扑的,躺在炕上直哼哼。
竹隐想推门进去,可她被玥珠叫住了。
玥珠说,得闲儿时候来承乾宫一趟,我们娘娘有话跟你说。
竹隐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愉嫔有事找她,只得先放下永琰,赶到承乾宫这边。
自从上次听完戏之后,愉嫔的运势急转直上。不仅从景祺阁的冷宫里出来了,恢复了名分,还拨宫居住,当起了一宫主位,风范气势,竟与往日无二。
进入承乾宫的暖阁,地上火盆里红箩炭烧得通红,一屋热气,周身暖意。
玥珠引着竹隐进了屋,隔着棉帘子禀报了,小宫女们打起帘子,竹隐进入室内。
愉嫔正盘腿坐在炕上,描花样子呢,竹隐上前行蹲安说,给您请安了,您万福金安。
愉嫔听见了,停了手里的针线,满面吹风地招呼她道:“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来的,坐吧。”
玥珠抬了一个脚踏,搁在竹隐身后。
竹隐回说,奴才谢娘娘赐坐,只是撷芳殿的规矩,嬷嬷若无事,不可随意走动……
“我耽误不了你多少时辰的!”愉嫔小白眼一番,打断她的话。
面前的愉嫔面容舒展、气色绝佳,说话的声调、气势,也恢复到了往常的派头,看来是真得好了。
“是。”竹隐回道。
“我找你来确实有事……”愉嫔道。
“是。“竹隐面无表情。
愉嫔看了一眼竹隐,沉吟道:“令贵妃的儿子,不用你再插手了……”
竹隐心头一惊,不觉抬头望向愉嫔。一双吃惊的眼睛正好遇上一对冰冷的眼睛,四目相对。
竹隐不觉赶紧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声音细小却清楚:“奴才想保住这个孩子。”
愉嫔却说,要想斗败令贵妃,就要断了她的后路,这次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竹隐仍旧还在说,其他的事奴才会想办法,奴才还是想保住这个孩子。
“你忘了与我签订的的同盟约定……”愉嫔提醒地道。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保住这个孩子!”
“你先回吧,好好想想,该怎么做,该依靠谁,你向来比我清楚……”愉嫔冷冷地道。
出了承乾宫,玥珠说竹隐,你难道忘了你自个儿的闺女是怎么死的了不成?你现在上赶着的给别人养活孩子,你傻了?!
竹隐靠在游廊柱上,面部表情异常复杂。若照以前,遇上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竹隐早就利用了。可自从小胥子带着竹隐去了南府戏班看戏之后,她的内心境况变了。
一切都要从昨日说起。
回宫之后的竹隐,看着永琰的病一时毫无起色,便开始打起了永琰的主意。她远没有像愉嫔那样要置永琰于死地;她只是想,看看能再加点什么药,使得永琰的病情加重,好让令贵妃伤心。
正好下午的时候,小胥子托一个小太监捎话给她说,下午南府戏班排《金玉奴》,邀她前去看戏。
竹隐知道,这是小胥子替他父亲向自己示好。本来是懒得搭理他的,可竹隐又一想,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出宫,一来给小胥子一个台阶下,二来也能出去倒腾点儿药进来。
于是她便来到南府戏班,戏班坐落于南长街上,与福佑寺的北长街相对。
她在门口问一个小太监,可曾看见胥安达?
小太监指着后面说,胥广生给他家老爷子理发呢!您顺着游廊走,进去的第一个跨院就是。
竹隐这才知道,小胥子本名原叫:胥广生。
竹隐来到东跨院,门半开着,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的侧面,隔着门板向里看。
只见胥老爷子正悠游自在地躺在躺椅上,小胥子背靠着门,站在他身旁。竹隐看不见他在做什么,揣度着可能在刮脸。
地上散着几缕头发,黑白相间,看样子是理了一段时间了。
依着小胥子的为人,想必一定是理得很仔细,竹隐这样想着。
又过了一会儿,小胥子终于理好了,他转身去桌上取水,竹隐赶紧闪身,顺势蹲在窗棱底下。
竹隐听见屋里有响动,想必是老爷子完事儿要起来了,于是她溜着门边,轻手轻脚地快速移到隔扇的尽头,游廊底下,远远地张望着。
不过一会儿,小胥子弓着腰出来了,出来的不光是他自己,还有背上的老爷子。
他背着胥老爷子出了房门!
老爷子趴在小胥子的背上,很是享受,只是一双脚仍在地上拖着,小胥子是有力气,可老爷子没了,竹隐这样想着,不觉有些心酸。
老爷子不再打赤脚,脚上套了一双干净洁白的棉袜。
竹隐忍不住上前帮忙,她悄悄跟了上去,在小胥子的后面,抬起老爷子的一双脚。
她这才发现,这双脚比她想象的还要粗,还要肿。
竹隐还发觉,今日胥老爷子的前额清爽锃亮,须发迎风飘荡,干干净净。身上的棉袄棉裤虽然是灰黑的颜色,但也浆洗的非常干净,与那日初见他时的脏臭相比,一切仿佛都焕然一新了。
前面打头的小胥子,觉得肩上松快了许多,不觉回头看,他看见了身后的竹隐,两人相视而笑。
把老爷子背到院前的椅子上坐了,细心的小胥子没有让老爷子坐高硬的太师椅,而是给他找了一个马扎,并着人搬来一个小杌子,把老人的腿架高,这样坐能舒服很多。
竹隐被小胥子的孝心感动了。
小胥子说,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虽非亲身,却实为所养,养老送终皆是本分。
戏台上,金玉奴拉开架势开唱了,张口便是:“人生在天地间原有俊丑,富与贵贫与贱何必忧愁。……穷人自有穷人本,有道是我人贫志不贫。”
在那一刻,竹隐下定了决心:恩怨是大人的恩怨,与孩子无关,要保住永琰!
竹隐从承乾宫回到了撷芳殿,走进永琰所在的所儿里,原本热闹非凡的小院,现在只剩下安静。偌大个院里,空无一人,大家都避之不及的躲得远远的。
竹隐兀自地哼了一声,鄙夷的向四周瞥了几瞥,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永琰仍在炕上昏睡,只顾喘着粗气,连哼哼地力气都没有了。
桌上的茶水是凉的,连个吃食也没有,竹隐火了,出了院门,在廊下提高调门嚷道:“一群小蹄子,整日里就知道挺尸,皇上下旨隔离阿哥和公主,谁说隔离你们了!都给我滚出来!”
躲在值房里偷懒的嬷嬷和宫女们,听得竹隐的叫骂,呼啦啦的赶紧都从屋里出来了。因为大家知道,好脾气的竹隐嬷嬷平日里很少发火,发火一准儿是大事。撷芳殿的总管就是像竹隐这样的精奇嬷嬷,如同各宫房里的掌事姑姑一样,权力是大得很的!
大家伙儿都不敢怠慢,麻溜地烧水、备吃食去了。
竹隐这才得以回屋,俯下身子来细瞧躺在炕上发着烧的永琰,永琰的两腮鼓得像被人用鞋底用力抽过似,又红又胀又肿。
这得多疼啊,竹隐的心里不落忍,忍不住伸手轻轻地在永琰嫩嫩的两腮上蹭了一蹭。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端着吃食进来了,悄声对竹隐说,太医开得药,我们都按时辰打发阿哥吃下了,太医说,阿哥这病不重,将养一个星期左右就好了,再者,小孩子不能下猛药,因此开得药比较温和,效果不是太明显。
“这不是遭罪么……”竹隐叹道,又见端来的吃食是奶丨子饽饽,不免皱眉道:“今儿个的午膳谁做的,饽饽虽酥脆,可终究还是硬东西,这让阿哥怎么吃。”
竹隐见一旁的嬷嬷有些为难,便又问道:“咱柜上还有榆钱儿吗?”
嬷嬷说,记着可能还有,是去年春天从树上撸丨下来,节前为了逗阿哥们玩儿,用了一部分,可能剩的不多了。
竹隐吩咐嬷嬷把剩下的都取了来,并着人取来了一包红糖,一个小坛子和一根石桕。
一时间东西都送了来,竹隐把红糖和榆钱儿混在一起,用桕不停地捣,直到变成如蜜炼搬的液体,一时间屋子的上空满满都是红糖和榆钱儿的香气。
永琰也醒了,他闭着小眼睛,只有小鼻子在空气里一挺一挺的,极力地寻找着香气的来源,小手也从小被窝里伸了出来,在天空中伸展着、乱抓着。
竹隐看见了,莞尔一笑用小勺将坛子里榆钱膏,舀一些上来,涂抹在永琰的食指上。永琰把食指伸到嘴里,用力地嘬了又嘬,舔了又舔,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嘴角上都带着笑意。
竹隐将剩下的最后一点儿榆钱膏涂抹在永琰肿起的腮上。
永琰就这样吃一点,抹一点,不过三日的功夫,是烧也退了,肿也消了,比太医预测的痊愈日子,还要快个两三天。
竹隐这一神奇的“秘方”,令撷芳殿里的每一个人,都吃惊不小,逢人便说,竹隐是神医,比太医还神!
这些称赞很快就传到令贵妃的耳朵里了,令贵妃也很惊奇,她想看看能救得自己孩子的嬷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于是这日,便着香兰宣竹隐到咸福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