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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嫌弃(下) ...


  •   脸开了,露出额头上的月牙疤,竹隐忍不住用手去摸。

      汀兰呼得一声将蜡烛吹灭,竹隐摸了个空。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额娘呢,我要跟额娘睡!”廊下舒朗哭闹着。

      “朗儿乖,让你额娘静一静,今天晚上跟我睡,好不好?”

      竹隐将舒朗拢在怀里,轻声安抚道。

      舒朗终于在竹隐的怀里睡着了,眼角含着泪痕。竹隐用手绢轻轻替他抹干。

      第二日清晨,竹隐赶着进宫,今天是她当值,一天回不了家,自然晚上也送不了汀兰了。

      竹隐轻启院门,她不想吵着还在睡梦中的汀兰。

      就在这时,正房的隔扇也打开了,汀兰站在晨曦下,面容姣好,唯美动人,头上的那颗翠色扁方,熠熠生辉。她强颜欢笑着,给竹隐深深蹲了下去。

      竹隐赶紧回身拉住她,截停了她未行完的大礼,竹隐摇了摇头,意思是说,受不起。姐妹俩相互拉着手,行了平辈间才有的“拉拉礼”。

      礼是行完了,可是拉着的手却迟迟地未曾松开。汀兰摘下头上的扁方,放到竹隐的手里。

      竹隐不接,汀兰说,我再也没脸带这个了,你替我收着吧。

      两人相互注视,在布满血丝的双眸下,是一抹难以展开苦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时并非暮霭,此时是晴空万里,是冬雪过后难得的好天气。可在别离人的心中,暮霭、晨光,都一样,一样。

      厢房里舒朗的一声啼哭,生生隔断了离别。汀兰匆匆抽出手,顺着抄手游廊,向厢房奔去……

      竹隐在原地等了许久,再也不见汀兰回来。

      这日的天,出奇得好,蔚蓝的天空,暖暖的日光,洒在金黄的琉璃瓦上,让人看了心都暖和了,刺骨寒风仍在头顶呼啸,适时地提醒着人们:寒冷的冬天,还未过去。

      小胥子照例来撷芳殿给永琰唱戏,今日应永琰要求,小胥子破例男扮女装,唱了一段《三击掌》。

      《三击掌》是京戏《红鬃烈马》十三折里的一折,讲的是唐代丞相王允的三女儿王宝钏在彩楼上抛绣球招赘贵婿,一绣球砸中了当时落魄成乞丐的薛平贵,王允嫌贫爱富,不愿让女儿下嫁。王宝钏将身上的衣裙一齐脱掉,并与父亲三击掌盟誓,断绝父女关系,和薛平贵共赴寒窑。

      “上脱日月龙凤袄,下解山河地理裙,两件宝衣齐脱定,交与了嫌贫爱富的人。青衣不似刀马旦那般能斗转腾挪,可这短短的几下里也透着功夫,却在青衣里也极为难得,台下的永琰目不转睛的看着,显然是入了迷。

      在值房里,竹隐照例给小胥子奉了茶。按往常,竹隐奉了茶之后,并不在值房里多呆,而是退回到茶房里等着。这样以来,既不招摇,又避人耳目,还显得含蓄得体。

      竹隐和小胥子的这次结合,并非是竹隐在“红杏出墙”。因为有人给她捎话儿说,说是她家在奉宸院当差跟旗奴家闺女厮混的那个男人,大早儿死了,死在东大桥底下。

      来回话的人说,是饿死的。

      东大桥是一座石板桥,上面有汉白玉的围栏,它倚靠朝阳门,朝阳门在当时正是南北运粮车聚集的咽喉要道,每天往来的运粮车辆上千辆,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男人饿死运粮车横行的大桥底下,生生死在粮食堆儿里,真是报应!

      还有人对竹隐说,你家男人不是饿死的,而是被打死的。听说他扒在运粮车上偷吃粮食,被官员硬生生给打死了。

      竹隐问,男人死的时候,可曾有个叫罗敷的女人为他收尸?

      来得人说,发现的时候,尸体上爬满了蛆虫,是个女人都不敢上前,哪还有别的女人?!

      太报应了!

      竹隐才不管这个男人是怎么死的,反正死了就是了!她和他男人签订的那份休书,并没有官府的官印,在法律上并不算数,按照律法,如果男人没死,竹隐仍还是这个男人的妻子,这是一个“一夫可以多妻,一妇不可以多夫”的年代,如若竹隐再嫁,则可立刻判为不守妇道,受到法律的制裁。

      男人终于死了,她成了寡妇,寡妇可以守贞节,寡妇也可以再嫁。

      竹隐当然要再嫁!

      小胥子接过茶,叫住她道:“你明天下差后,随我去见见家父吧。”

      竹隐闻之心里一动,脸红的竟如盆上拢得炭火一般。

      第二天一早下差的时候,永琰有点儿发烧,竹隐以为他是前日在院里逮家雀儿玩冻着了,并没在意,只吩咐底下人给他服两粒至宝锭,清热去火。

      随后他便与小胥子一起来到金太监寺胡同的家中。

      在金太监寺胡同发生的事,是竹隐始料未及的,仿佛给她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还是在这瑟瑟的寒冬里。

      到了他家才知道,原来不仅小胥子是太监,就连小胥子他爹也是太监!在六岁的时候,他和他娘一起被他爹买回家中,八岁的时候,他娘死了,他爹就把他净了身送进宫来。

      竹隐的心冰凉冰凉的,她下意识的紧了紧斗篷。她今天穿了一件朱红羽锻斗篷,这是她母亲亲手缝制的,是她的嫁妆。这是她第二回穿了。

      炕头上蜷缩着一个老头儿,身上披着破棉袄,衣领袖口等处露着棉絮,腿上穿着一条厚棉裤,棉裤上也是多处开了线,衣服外面裹着一层薄被,被上黑乎乎的一团,像是饭锅巴,被角上更是黢黑一团,邋遢极了。

      薄被不够长,老头儿的脚露在外面。脚上没有穿袜子,脏兮兮的,指甲盖里的都是黑泥。竹隐在一旁冷眼瞅着,老头的脚有些肿,连着小腿也有些肿。竹隐想起母亲说过:“男怕穿靴,女怕带帽。”男人腿肿,女人头肿,都是有病,都是活不长的征兆。

      “爹,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竹隐嬷嬷!”小胥子对老头儿道。

      老头儿缓缓的抬起头,臊眉耷眼地看了竹隐一眼,未曾言语。

      这一举动,着实把竹隐给激怒了!虽然自己家道中落了,虽然自己经历过九死一生,虽然自己现在是个寡妇了。但是,我仍然在旗,仍然有我的地位,有我的尊严,你一个太监,还嫌东嫌西的,凭什么!

      竹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抬腿就要往外走,她不想让这个老头儿的眼睛,再在她身上扫视半刻。

      “想要嫁给我儿子,要有一万两黄金做嫁妆!”老头儿傲慢地道。

      竹隐冷笑一声,推门而出。

      小胥子急的在后面想拽她,没拽住,回头冲他爹嚷道:“您这都说得哪儿跟哪儿啊儿!”

      小胥子追了出来,拽着她的斗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别,你先别走!”

      竹隐不客气地对他说:“把你的脏手拿开,这是我的嫁妆,碰坏了,你们一百万两黄金都赔不起!”

      小胥子赶紧将手从斗篷上拿了下去,低声道:“您千万别跟我们家老爷子置气,他病了,他那些都是病人的话……”

      “你们家的人都一样,虚头巴脑,没一句实话!”竹隐气急败坏地道。

      小胥子不再说话,默默低下了头。

      竹隐还觉不解气,仍继续奚落道:“您没撒谎,您说得都是实话,一个老太监生出了一个太监儿子……”

      这句话着实说到了小胥子的痛处,见他面颊登时涨的通红,双唇被呡得紧紧的,上下颤抖,憋了半晌,硬生生挤出了两个字:看茶。

      在老北京的规矩中,主人说“看茶”,其实暗含着“送客”的意味。

      竹隐明白意思,她大步朝着胡同口走去,再也没回头。

      站在寒风中的竹隐,只觉得浑身冰冷,身上的斗篷早已成了摆设,她大概是动麻木了,耳朵里竟然飘来小胥子婉转的唱腔:“上脱日月龙凤袄,下解山河地理裙,两件宝衣齐脱定,交与了嫌贫爱富的人。”

      竹隐不是王宝钏,王宝钏是神人,竹隐只是个凡人,王宝钏能脱了宝衣,掷在嫌贫爱富的父亲跟前,竹隐不能。因为那是戏,这是生活。

      而现在身披斗篷的的竹隐,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儿的的暖和,她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就像是跪在养心殿前赤裸上身的永琰一样,屈辱!

      竹隐唯一能做的,就是打一个寒噤!

      当她想再打第二个的时候,一个嬷嬷从胡同口匆匆向她奔来,劈头就是一句:“你快回去吧,小阿哥高烧不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嫌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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