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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紫禁城外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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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来找竹隐的时候,竹隐正带着永琰在宫外头玩呢。
阿哥怎地跑到宫外头去了?这还得从前日说起。
小永琰在竹隐的精心照顾下,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等到身子骨全好了的时候,春天也来了。
前日竹隐正在给永琰喂米汤吃,一个嬷嬷进来,手里拿着一盒人参。
竹隐随口说,这么好的人参,必定是您家少爷孝敬给您的,您真有福气。
嬷嬷听了,看了一眼手里的人参盒,苦笑着否认说,我何曾有这福气,您抬举我了,就算真有这儿子孝顺我,我这身子骨也受不起啊。不是给我的,是给小阿哥用的。
竹隐听了既惊讶又不满,皱着眉头说,谁这么不懂事儿!小阿哥才多大,就给吃人参?也不怕折了寿。
嬷嬷连忙挤眉弄眼地冲她摆手,示意她别张扬,凑到跟前儿,伸出一个手指头。
竹隐一看就明白了,嬷嬷指得是小脚女人桂英的姐姐循嫔,她住在位于东六宫之首的延禧宫。
嬷嬷悄悄地对竹隐说,循嫔想与令贵妃结盟。
竹隐不觉哑然失笑:这姐俩真是有意思,一个恨令贵妃恨得不行,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一个呢又上赶着地笼络,狼狈为奸。难怪桂氏一族要亡呢,整个儿是祸起萧墙,不灭了他们家,灭谁呢?
永琰蜷在炕上,大口吞着米汤,眨巴着小眼睛看她们说话。
竹隐对嬷嬷说,赶紧把人参搁柜子里去。随后又小声提醒道:“以后在阿哥面前,别说这些个。”
嬷嬷答应着去了。
一时又有太监进来回话说,有个自称是竹隐嬷嬷姐们儿的妇人,来给竹隐送槐花包子来了。
竹隐听说,便之一定是汀兰来了,赶着说:“快请。”
小太监回说,人没进宫来,说是把包子给您搁在东城西花市大街火神庙旁的“王记豆汁儿”了,说等您得闲儿的时候,自己出宫取。
炕上的永琰听说了,赶着问:“嬷嬷,‘坏包子’还能吃呀?”
竹隐慈爱地摸着他的头,笑着说:“不是‘坏包子’,是槐花包子,是用槐树花做的包子。”
永琰听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他已经闻到味道似的,咂了咂嘴儿说:“嬷嬷,能给我吃吗?”
竹隐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着说:“成,怎么不成呢?我拿回来就是给您这个小馋猫吃的呀!”
永琰拽着竹隐的衣襟,娇娇地说:“您拿回来就凉了,不新鲜了,我要跟您一起去吃!”
还没等竹隐接茬,前来伺候的一个嬷嬷,就连连摆手说:“这可使不得,阿哥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呢!”
永琰小眼一番,说:“早就好了,早起我还在院里耍了一套剑呢,怎么叫没好利索呢?”
嬷嬷碰了一个软钉子,臊了一鼻子的灰,可却不依不挠地接着说:“阿哥出宫,要禀报皇上,得到皇上的口谕才能出去!”
永琰反驳说,我阿玛现在西山围猎,我怎么禀告?六百里加急吗?嬷嬷若不怕担‘扰乱军纪’的罪名,别说六百里了,就是八百里我也禀告去!
嬷嬷被顶得没了话,只能频频向竹隐示意,竹隐想了想,问永琰道:“阿哥当真想出去逛?”
永琰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言语间有些委屈地道:“我在宫里快憋死了!”
竹隐肯定地说,那就出去吧!
永琰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满脸皆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嬷嬷听了很是吃惊,她把竹隐拉到一边无不担心地说,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呢,是个小孩就是贪玩的,那外头有的,宫里头都有,甚至更好,宫里头怎么就不能玩了?外头又脏又乱,小阿哥倘若有个什么闪失,或摔着、伤着、抑或撞着什么的,这个责任就大了,谁担得得起?
竹隐却不这么想,宫里是什么都有,可就是缺了自由自在,缺了无忧无虑,缺了赏心悦目!现在适逢春季,气候和暖,繁花盛开,正是踏青的好天气。连乾隆都去了西山,小阿哥怎么就不能出去?这紫禁城是黄金屋,也是四方囚,别说小孩了,再好的一个人人在里头呆时间长了,也憋坏了,整日里什么都不想,就知道算计东宫,打探西宫的,狗咬狗,一嘴毛,有意思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咱说走就走!”
竹隐当下就让小太监备了马车,给永琰换了一套八旗世家少爷子弟的小瓜皮帽,小马褂,小羊皮靴子,腰上再别着一个小如意荷包,将小阿哥打扮地那叫一个伶利。
竹隐吩咐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奉了皇上的旨意去西山了。
碍于竹隐精奇嬷嬷的身份,其他奴才也不便再说什么,心里想着,反正出事儿了,有她老人家担着,我们怕什么呢?再加上,这小阿哥一走,她们便不用上跟前儿伺候,白得了个清闲,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么着,竹隐带着永琰坐着马车出了宫。
当然,竹隐是有分寸的,他知道永琰顽劣的个性,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出来之前,他跟永琰约法三章:不到目的地,决不能从马车上下来,倘若你不老实,立马打道回宫!
永琰很乖很乖地答应了,因为他知道,竹隐嬷嬷说得出,做得到。再加上自己做的这架马车,是蒙古亲王进贡上来的。这些拉车的马不一般,个顶个都是在大草原上奔驰的过的“汗血宝马”,健壮有力,极通人性,说让掉头回去,绝无二话。
马车里,竹隐打偏,永琰正襟危坐,再怎么着也是阿哥,是皇子,什么时候都得有那个范儿。但是车窗外的好玩意太多了,规矩再多,也拘不了小孩爱玩儿的天性。他打开帘子,偷偷往外张望。沿途与马车一同而行的有骡车,有驴车,甚至还有骆驼,这让从来没出过宫的永琰,感到很新奇;卖糖葫芦的,捏糖人的,热腾腾的包子、白花花的馒头、香喷喷的大碗茶,永琰的小眼睛转的提溜圆,小嘴唇抿了又抿,什么都香,什么都好玩,什么都没见过,是真得没见过!
这些老北京的市井味儿,在那肃穆严整的宫殿里怎能得见呢?
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老王豆汁摊位旁。
自打马车拐进胡同口的时候,就被眼尖的老王看见了。东城虽然是富人的聚居区,形形色色别致的车马不在少数,但毕竟像这样高贵的纯种蒙古马,在京城还是太少见了,穿过胡同的时候,还是很扎眼的。
老王见马车停在自己的摊位旁,料定会是旧相识,却猜不出是哪一个。但凭借在宫里伺候多年的经验,他立刻把一个长凳递了上去,权当脚踏了。
竹隐先下了马车,老王一看是竹隐,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赶紧迎了上去。没想见竹隐回身又从车上抱下了一个小孩儿。
老王冷眼瞅着从车上下来的小孩儿,头上带着周正的小瓜皮帽,帽额上嵌着一颗翡翠,穿着春绸的对襟小褂,上面嵌有松、竹、梅,岁寒三友的暗纹,华丽却不张扬。一双羊皮小靴裹足,毛边外翻,看着就暖和。腰前别着的小荷包里放着几粒沉香,周身飘着淡淡的香气,让人看着就喜欢。
老王料定,眼前这位小孩,绝不是寻常家的小孩。立马掸了掸身上的土,又腆平了衣脚,赶着迎了上去,给竹隐打了个千儿,道了句:“您万福!”竹隐也紧跟着回了个蹲安。
站在一旁的永琰,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行礼。他觉得两人礼行的动作优美极了:老王半跪,竹隐深蹲,一个高扬,一个低落,看着利落,听着舒服,与宫里的那些虚情假势的那些套话相比,简直不能比,宫里的,恶心!
两人礼毕后,老王才问竹隐,身旁这个相貌堂堂的小人儿,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竹隐悄声说,是老十五。
老王闻言一惊,两眼瞪得提溜圆,立即不敢再打量,赶紧低眉垂目,一扶两袖,双膝跪地道:“奴才给您请安,恭祝您万福金安!”
永琰威严地道:“起吧!”
老王爬了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土,诚惶诚恐地对竹隐说,您怎么把阿哥带出宫来了?我们这也没准备,这让我们怎么伺候呢。
竹隐看了看永琰,笑着对老王说,您也别着急,我们也不敢给他乱吃东西呀。这次带他出来,就是来拿汀兰蒸的包子的。
老王听了,连忙扯开喉咙,一叠声地叫他媳妇儿。
老王是地道北京人,而他的媳妇儿却是山东人,再确切点儿说是胶东的渔民。“京城人”的身份,让老王优越感十足,在媳妇儿面前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就拔高了好几度。
虽说是渔民,可老王的媳妇儿却也很知礼数,她躲在厨房里不出来,说是包子打早搁在灶台上,让老王自己去拿。
老王自讨了个没趣,悻悻然地去拿了。
永琰说他饿了,现在就要吃。
竹隐就让老王蒸了一个端了过来。
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在碗里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一个包子十八褶,粉团似地躺在碗里,真真惹人喜爱。
蒸包子的时候,竹隐听见老王与媳妇儿在拌嘴。
媳妇儿说,京城的包子有什么吃头?小头小脑的,还没个巴掌大呢。
老王接茬说,小头小脑怎么啦?吃得就是个精巧,一个香!你没瞅见,连小阿哥都闻名而来了吗?我们这包子,和每年的新科状元一样,是皇上钦点的!
媳妇儿说,呸!精巧能当饭吃吗,能吃饱吗?我们胶东大包子,一个能顶你们仨!再用章丘水灵灵的大葱,蘸上烟□□有的面酱,一口包子,一口大葱,嘿,那味道别提了!
老王说,就你们烟台有面酱啊,我们京城也有!京城炸酱面,那酱炸的呦,香、油、微甜,再佐上各种面码,那味道……绝了!
媳妇儿说,我们烟丨台丨的面酱,是全国独一份,酱醇厚,里面还有小鱼、小虾米,不仅香,还鲜呢。你们四九城有吗?你们没有!
老王说,我们四九城的炸酱,当今圣上吃过、赞过,御笔亲书:京城炸酱面,绝!
媳妇儿说,当年的秦始皇东巡蓬莱,就是冲着我们烟台炸酱来的。
老王问,秦始皇不是冲着长生不老丹吗?
媳妇儿一点儿不含糊地说,吃了我们的炸酱就能长生不老……
里面吵得是不亦乐乎,外面的竹隐听得也是乐不可支,敢情皇上都喜欢炸酱面?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竹隐不得不隔着帘子问里面:我们的包子得了吗?老十五要赶着回呢。
碗里的包子已经被永琰拿筷子戳烂了,竹隐说永琰,您这不是在吃包子,您这是在作贱!
永琰说他只是想探究一下,眼前这枚包子里散发出来的独有香气,是哪里来的。
竹隐瞥了一眼已经惨不忍睹包子馅,心疼着汀兰的一番好意,没好气地说:“那是槐树花的香味。”
永琰问,槐树花是什么?
竹隐说,就是槐树上长的花!
为了避免这小鬼头,再问出“槐树是什么”的无休止问题,竹隐马上又补充道:“就是养心殿门前载的那两颗树上开的花。”
提起养心殿,永琰立马噤声了。因为一提起养心殿,他就想起他皇阿玛,一想起他皇阿玛,就想起自己那段屈辱的惩罚。
他真是害怕了!
这招真好使,永琰终于安安静静地开始吃包子了。
竹隐放下了心,随意往大街上张望了一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把竹隐给惊了一下。
她在大街上看见汀兰的儿子,他他拉舒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