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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嫌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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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戏后的几日里,寒风四起、大雪纷飞,冷得仿佛整座四九城都给冻住了。撷芳殿里虽是地火滚烫、温暖如春,但是竹隐的这心里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让她寝食难安。她很想知道跪在漱芳斋露天戏台上的小胥子境况到底如何?他能不能熬过这刺骨的寒冬?要是以前,她早就去了。可是现在,她不敢去,她这心里是又自责,又惭愧,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到里面去,她想,大约她这辈子,在小胥子面前,是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竹隐是什么都算计好了,却独独没算计到这个小胥子自己会出现,自己来承担一切,还是原本跟他毫无关系的一切!
这个犟骨头啊!
正当竹隐进退两难的时刻,那个小永琰,正事儿不干的主儿,偏生这个时候来给她添乱。一个嬷嬷慌忙进来说道:“竹隐嬷嬷,敢情您在这儿啊,您还不赶紧看看您家那位阿哥主子去!”
竹隐心头一惊,赶紧回过神儿来,差点忘了这个小祖宗了!他又给我闯了什么祸了?
竹隐忙问:“怎么了?”
那个嬷嬷回到:“这大冷的天儿,人家其他阿哥都在屋里头安安静静的吟诗作画、抓阄玩乐,就您家这位不怕冷,跑到院子里说要逮什么家雀儿!这大冷天儿的,别说雀儿了,连乌鸦都没一只呢,您呐,快去瞧瞧吧!”
竹隐火急火燎地跑到院子里,只看见那白雪茫茫的空院子里头,就那永琰一个人。自己拿着筛子在那扣家雀儿,拉根绳儿,自己往鱼缸后头一藏,探头探脑的半天也逮不着一个。
竹隐自是又急又气又心疼,要是自家的孩子这样,她早一巴掌打过去了。可这是阿哥,是龙子,只得用哄的,竹隐耐着性子劝永琰道:“阿哥,咱回去吧!”
“不回,就不回!”
“您看这天儿多冷,咱等好天儿再出来不成吗?您看其他阿哥可都回去了!”竹隐依然耐心地劝道。
“我要逮家雀儿,不逮着,就不回!”永琰执拗道。
“这大冷天的哪还有什么家雀儿呢?您到底想怎样!”竹隐终于失去了耐心,声音也提高了。
撷芳殿是从来都没有嬷嬷敢跟阿哥大声说半句话的,竹隐这声呵斥,为她着实吸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更有好事的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永琰才不管别人的看法呢,他只要自己快乐!他环顾四周,撇着小嘴道:“让我回去也行,得让‘须安达’来给我唱戏!”
竹隐没好气地说:“你‘须安达’不得闲儿,怕是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过来了!”
永琰毫不客气地给了竹隐一个小白眼儿道:“那就让我逮家雀儿,我就不信一只也逮不到!”
此时竹隐的心,犹如这漫天的飞雪一般寒冷,她真是心灰意冷了,她觉得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失败过,竹隐既愤恨又无奈地想,你想逮就逮吧,等你发了烧,我再收拾你!
正当她想着要放弃的时候,角门处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悄然送至耳边:“冬天逮家雀儿不能用白米,得用陈年小黄米,这样雀儿才瞅得见!”
竹隐闻声,心中不觉一惊,待等抬头细看,只见那小胥子手里拖着切末,站在角门处,依旧恭恭敬敬,依旧满脸笑意。
“‘须安达’你可是来了!”永琰兴奋地叫道。
“奴才给阿哥请安,阿哥您万福金安!”小胥子笔直的跪下打千儿请安,动作干净利落,一如昨昔,仿佛他从来没挨过罚似的。
“起来吧!”永琰道。
“谢……谢阿哥!”小胥子迟疑了一下,先是慢慢地支起了右腿,当他要提起左腿的时候,竹隐端着茶过来,腾出一只手将起扶起,道了声:“吃茶吧!”
小胥子没在永琰面前栽跟头,他稳稳地站了起来。
他弓着背,双手接过茶盏,深深看了一眼竹隐,眼神诚挚且充满谢意。
竹隐不看他,一个没忍住,差点掉下泪来。
他吃了半盏热茶,又将茶盏双手递还给竹隐,一瘸一拐地走进暖阁,开始摆起他的切末,换好他的戏服,吊起腔调准备开唱,依然是一丝不苟,依然是兢兢业业。
就这样,一切都好像从没发生过似的。小胥子还是隔三差五的来撷芳殿唱戏,竹隐次次都给他冲碗热茶,只是茶碗里的内容渐渐起了变化。起先不过是些碎高末儿,后来变成小叶茉莉双熏,再后来竟然呈上了老十五每月的份例——六安茶。
对外聪明的竹隐只是说,是小胥子戏唱的好,十五阿哥喜欢,赏他的。可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里面“酽”出来的,可全都是竹隐的点点心意。
等到了来年的春天,就连渐通人事的永琰都能看得出:下了戏的须安达,老是往竹隐嬷嬷的值房里跑!在这宫里,太监跟宫女的“相好”是一件“明面儿上的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肯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虽说乾隆下了多次旨意,说除非有主子的旨意,否则太监跟宫女不准“搭伴儿”。但谁都知道,只要不闹的名目张胆,这件事在万岁爷的心中还是默许的了。
因此包括永琰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权当没看见,更有好事的人看着两人确实不错,私底下来问竹隐,要不要做媒的。
这每每都让竹隐臊得不行。
她回去有一搭没一搭跟汀兰说了,汀兰却挺替她高兴的,还说,这是桩挺好的事儿了,这个小胥子,人品好,又孝顺,这样的人现在世面上不多了,就算他是个太监又怎样?就你现在这身体、这状况,还能再生不成?两口子生儿育女是一方面,最主要的不是还得过日子呢么,倘若是一个酒鬼赌徒的,你给他生一窝孩子,还不是照样倒霉?人好是最好的,其他的一切慢慢都会有的。
竹隐又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心里便也就更放得下了。
这日清晨竹隐上差回来,回到府学胡同的家里,一进门看见桌子一摞摞的行李整齐的摆在那儿。
竹隐赶紧进了卧房,看见汀兰在拾掇铺盖。
“这是怎么啦?上哪去?”竹隐一脸糊涂地问道。
舒朗从窗户外面探进小脑袋说:“额娘要嫁人啦!”
汀兰见竹隐进来了,形容上有些尴尬,对着舒朗一声喝:“悄么几儿玩去!这又挨你什么事儿了!”
舒朗做了鬼脸,没好气地道:“切,怎么就不挨我事儿了!”
竹隐听闻,心里真是由衷的为汀兰高兴,不觉上前拉着他的手,说:“姐姐大喜啊,不知是哪户人家啊?”
这汀兰反倒是更加不自然了,抽开她的手,去倒了一杯茶,扭捏了半天,才说:“这人你认得,是个,是个厨子……”
竹隐低头一想,不觉五雷轰顶,她不敢相信地问:“难道是那个养心殿内厨房当差的刘荃能,大刘儿!”
汀兰莞尔一笑,害羞的把脸撇向了一边。
“这人不好,这人……哪能嫁呢!”竹隐脑袋里嗡得一声便乱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等她反应过来了,只见汀兰瞪大了双眼,颇为吃惊的望着她。她也就不敢再说话了。
一时间只剩下屋外的雀儿在叫。
“这人,不能嫁啊!”过了半晌,竹隐满是心疼地说道。
汀兰低着头,不再言语。
“你是他第几房姨娘了?”
“第三房……”
“胡扯!他的第三房前儿才过门儿!”
“刚过门儿的那个,昨儿死了……”
随后又是片刻的沉默。
“几时过门儿?”竹隐无奈地问道。
“明儿个晚上……”汀兰默默地道。
竹隐不再问了,她站起身来掀帘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剪刀和一个线盒。
汀兰看了,不觉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过来,我给你开脸!”竹隐平静地说。
一行热泪,缓缓地滑过汀兰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