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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章 兄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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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菡轩在湖心亭的斜对面,隔湖南北相望,从这里能看到隐在幽幽林间的静书斋,三者成三角之势。直观上看,藕菡轩到湖心亭的距离比静书斋到湖心亭的距离短,但因半湖湖水阻隔,如果没有船,需要绕小半个湖边才能到,以致它们之间的路程远远比亭与静书斋的路程要远很多。这个椭圆形的湖已经很大了,在它的东边却做了堤坝,如果湖水超过一定水位就会漫过堤坝,流到下面衔接着的水位浅些的潭水里去,层层替进,绕着秦府小半圈之后,如果还有多余的水,就流到秦府院外去了。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湖水平静,看不出流动的迹象。
秦府的整体格局是北静南喧,南边多院舍,北边多山石花木。藕菡轩已经接近最北端,轩前假山绿水,是一个很清幽的去处,很适合心月此时的心境。
在藕菡轩临水一面的游廊里,心月后背倚靠廊柱坐在栏杆上,曲着一条腿放在栏杆上,头无精打采地搁在膝盖上,面朝向湖水,手中抓着一把鱼食,一点一点地往湖里喂。有一群金鱼被吸引过来,成扇形围着她的倒影。
她此刻的坐姿很不成看相,不过在这里的活物除了她和春桃外,只有不会说话的鱼,它们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春桃远远地站在她身后,不去打扰她的沉思。
野炊之后,二娘都又登门致歉,反倒显得她太小题大做了。其实她早就原谅灵筱了,更何况她也有错。只是有些事情,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很不舒服。进门之后发生的总总,如今一一联想起来,她开始相信流言,觉得灵筱说得对,秦书娶她只是为了当个门面。
灵筱一再刁难,秦书要么不闻不问,要么有意偏袒,还有秦书对灵筱的宠溺,甚至灵筱后来接近她所做的那些事,装扮她,在她面前故意暧昧,再后来知道秦书带她出门后翻脸……不过是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而已。她对这场婚姻并没有太过期待什么,只是他们碍于毫无血缘的兄妹亲情而无法摆上台面的感情,让她来遮掩也就罢了,还处处欺负她,让她里外受气,她觉得很冤,很委屈,同时也很恼火,他们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身后的响动惊扰了她的沉思,她以为是春桃要劝她回去,郁郁寡欢地说:“你说,秦府真的有必要建这么大个院子吗?按我爹的说法,就是劳民伤财。”
“何以见得?”
“那么多的房间都空着……”她迟钝的大脑猛然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是个男声,回头便看见秦书从容地站在她身侧,春桃已经不知去向。
秦书在她的注视下走到栏杆边,学着她的姿势,面对面坐定,脸上是淡然的笑容:“怎么不说了?我想听听你的高论,顺便给你答疑解惑。”
“秦府上下总共就几个主子,却弄这么大个宅子,不是更显得冷清吗?”
“这是祖宅。”秦书顿了一会,又说:“你觉得这府里冷清?”
“我是指心里。”
“怎么会呢?你看这府里处处郁郁葱葱,人多的地方就热闹,怎么会冷清呢?”
“可那些都是些不太相关的人。”
秦书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怎么会不相关,住在秦府里的人都是我的家人,秦家人。”
心月没有动,西边一群人闯入她的眼帘,他们扛着一条船在假山和湖之间的路径间向北走。心月遥遥地看着他们说:“奴役和盘剥也算家人?”
“我在他们走投无路时把他们买回来,给他们活干,让他们有饭吃,有地方住,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你觉得这是奴役和盘剥?”
木船被放进湖里,有三个人上了船,一人划船,另外两个人收集湖里枯败的荷叶。“既然你如此好心,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送他们点钱,让他们自谋生路?”
“我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人都要生存。自谋生路跟在秦府干活有什么区别?”
“至少那样自由。”
“自由?你觉得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自由?”
“难道不是吗?没有自由,人跟豢养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你所谓的自由是什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从未思考过这些深奥的问题,只是凭感觉说出来而已。这时候秦书一问,她望着渐渐滑向湖心的小船,半晌无语。
“人活着,就必然受到各种身心的限制。即使是贵为天子也不能为所欲为,更何况朝不保夕的草民?”
她回头看他,仍是无言。
“你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识了那么多人,难道还不明白生存才是人之根本吗?我提供环境和条件让他们自食其力下可以吃饱穿暖,养活自己和家人,有条件去感受求生存以外的生活。这在你看来就是奴役和盘剥?有多少在街上偷盗、在路上行乞、在勾栏卖笑的人想也想不到这样的生活,你却认为是奴役和盘剥?”
“也许是我说得有些过了。”
“你有没有想过和平安定的生活是什么?”
心月摇摇头,这种概念性的东西对她来说太抽象了。
“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活干,只要肯付出,就能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很简单,是不是?但越是简单的道理,往往越难实现。因为生存的环境和制度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心月听出来了,他确是为她解惑来了,只是,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有想过婚姻的意义吗?不仅仅是让一对男女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同时还要共同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从我决定娶你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你将要承担秦家女主人的责任,有些事让你知道还为时尚早,但有些道理你该明白。”
“我以为你娶我,正像灵筱说的,当个门面罢了。”这句话说出来,她有些莫名地不安,万一是真的呢?
“我做人做事无愧天地良心,要何门面?”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秦书一哂,“这算是问题吗?”
“我听到一些流言……关于灵筱的身世。”
秦书神色有些阴沉,“看来你嫁入秦府后还是做了一些功课的。”
“我不介意被人当盾牌使,却不想里外夹击还不明所以。”
秦书猛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视她,眼睛里波涛翻涌。心月仰头与他对视良久,脖子有些酸,她刚要低下头,秦书伸手抬住她的下巴,眼睛里已经有了警告的意味,沉声道:“以前的事我改变不了,但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灵筱是我妹妹,是秦家二小姐。倘若再让我知道有人明里背里妄议她的身世,我绝不轻饶,包括你!”
四目相对,心月震慑于他周身的凛然之气,同时也明白他是一个骄傲到不屑撒谎的人,“我知道了。”
秦书放开她走了几步,又站定回身,“我一直在给你时间,让你接受此后的身份,秦少夫人。”